清晨时分，李渔坐在墨湖上的小舟钓鱼，船上一位青衣长裙少女卖力的撑着船，撑一会后又擦了擦额头山的汗珠，恶狠狠的从身后悄悄瞪李渔两眼。

    镇国侯府，天下一等王府，众王之首。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占地数十里，仅次于皇城，重修之后更是极致繁华。府中楼亭水榭林立，墨湖就是镇国侯府的内湖。偌大的侯府，在李渔回京后，就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些必要的仆从。

    南荒之行，世人是不知道的。官方对外宣布的就是老侯爷逝世，有贼子夜袭侯府，如今潜藏多年的世子正式掌管侯府。

    这位世子在京都露面的次数不多，但都引起了不小波澜，接管监天司，亲自出手斩杀数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徒大盗，再加上北境数十万大军听闻世子掌权后也稳定下来。武侯世子在京都的名号一时无两，任谁来了，都得伸出手指头称赞一句老侯爷后继有人。

    然而实际情况只有李渔知道有多危险。年少成名也就罢了，武侯府无论在江湖朝堂都是一等一的势力，明面上有监天司高手如云，暗地里北境数十位重要将领甚至传信来说世子即位后要回京拜见，直到李渔亲手修书才安抚下来。兵强马壮，这让皇城里那位怎么看？

    自己明里暗里有数位大宗师站在身后？但实际呢，那位巡天左使神龙见首不见尾，就只在大明山有一面之缘，哪怕后来自己代行监天司大都督一职，不仅面没露，只言片语都没有。而北境自己那位三师伯，自己从未见过，态度更加难以捉摸，一位大宗师岂会真的为世俗情感束缚，甘居人下？

    最为亲近的那位胖胖的小师叔，在回京路上就和李渔交代过。京都水深，最重要的还是明哲保身。如今武侯府突逢变故，老侯爷离世，也不能一味的示弱，否则这块肥肉要被人分的毛都不剩，但也不宜太高调。总之，这其中的度要自己把握好，要要嚣张、要跋扈，这京师真比背景谁都不怕，但该怂的时候也得怂。

    当然，说来容易做时难，就拿监天司来说。李渔刚回京时，也保持一贯思维，找证据抓犯人审问缉拿，很快就发现大错特错，很多人尽皆知的事往往没有任何证据。直到那位满脸凶肉的小师叔笑呵呵的说了句，“我们是暴力机关，找证据是衙门和刑部的事，我们只负责送他们去见阎王。”

    从此，真正的活阎王诞生了。京师重地，比纨绔我就是这天下最大的纨绔，比跋扈我就是这天下最大的跋扈。这两年，死在李渔手下的高官贵人，王侯将相子弟数不胜数，再加上抄家灭族几乎是监天司的日常活，都得算在李渔这位监天司名义上大都督身上，也就成人京都人人畏之如虎的活阎王。

    监天司动作很快，福生酒楼被封，一个没逃走，当夜就传出京都几处重要衙门的京官自杀身亡。当监天司来人汇报时，李渔挥挥手，一大早九皇子府上就有人送上大礼，邀请李渔前往王府赴宴，被李渔随手打发了。

    壁虎断尾，不断示好。如今老皇帝年岁已高，皇子中夭折过半，大的已经五六十岁，像九皇子这种才二十多的也有，派系林立，也不愿和李渔结仇。

    “世...世子，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陆临雪，李渔回府的那一刻，这愣头青的详细信息已经送到他手上，关中陆家嫡女，也算中原喊得出号的豪门世家，和武侯府自然没有可比性。再加上陆临雪是亲眼见识了这位世子的凶残了的，一剑杀数人眼都不眨一下，自己是真的有些怕。

    当日李渔解决福生酒楼的麻烦后，就顺手将陆临雪带了回来。

    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李渔在民间的名声可没有多好。陆临雪跟在李渔身后时愁眉苦脸、浮想联翩，甚至连孩子长得像谁，娘俩一起被赶出去的画面都出现在脑海中。又看看李渔腰间随意挎着的剑，还真没胆说个不字。

    “随时可以走？怎么...赖在府上蹭伙食？”

    李渔轻一提竿，胳膊长的大鲤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掉在陆临雪脚边，吓了她一跳。

    陆临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做事气人，说话更气人。

    “那你让人带我去换我的衣服”。陆临雪摆弄起自己身上的长裙，堂堂侯府怎么还有女人的衣服，还挺合身，呸，欺男霸女的事一看就没少干。

    “就穿着这身出去吧。”李渔头也没回，“顺便把这条鱼弄一下，就当这两天的报酬。”

    路临雪气鼓鼓的，太欺负人了，也没敢反驳，把袖子一挽，裙摆绕着打结，跳下船准备拎着鱼做饭。

    鱼太大，扑腾扑腾个不停，挣扎得和陆临雪打起架来。

    等到李渔走过来时，陆临雪蹲着，头发炸毛，身上脏兮兮的，大鲤鱼已经被大卸八块，路临雪每砍一刀，都用力嘀咕着，“叫你欺负人”，随后又偷偷瞄了四周，见无人长舒一口气，又恶狠狠的再砍一刀。

    远处看着陆临雪做鱼的李渔，身后站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公子，要不要通知陆家，让他们来接人？”

    “通知一下吧，不许进城，监天司暗中看着点。”李渔思索一番。

    “这陆姑娘笨是笨了点，人还是不错的。”老管家戛然而止，没有下文，笑吟吟的。

    小姑娘看不出，老管家一眼就看出，自家公子对这位小姑娘是真不错。如果真的安然走出，和正处于漩涡中心的侯府有了联系，难免遭逢劫难。这样处理一番，以小姑娘的涵养功夫，待会浑身乱糟糟、哭啼啼的跑出门，暗中各势力只会当看了个笑话。至于自家公子嘛，强抢民女的名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个好色风流、始乱终弃之类的名头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就随他去了。

    全鱼宴，李渔发誓，这是他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吃的最有“滋味”的一次，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油放少了，中间那个鱼头汤，眼睛还一眨一眨的。老管家刚开始就说家里婆娘孩子等着一溜烟不见，只剩李渔和陆临雪大眼瞪小眼。

    陆临雪也摆烂了，堂堂武侯世子总不能说话不算话，自己就这么个厨艺，你要杀要剐随便了。见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除了刚开始吃了几口皱着眉头外，现在已经面色如常了。

    陆临雪刚到京都时，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眼前这个纨绔世子的传闻，什么风流好色，逼良为妻，横行霸道，总之自己想象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流氓色痞。也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遇到了要赶紧跑，绝不扯上关系，哪知道自己和他还有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天。

    虽然确实横行霸道，也确实杀人不眨眼，但那份堂堂正正，那份刚正不阿的气度，怎么脑海中全是风华绝代、气宇轩航、嫉恶如仇之类的字眼。

    陆临雪孤零零的走出侯府大门，浑身脏兮兮的，一脸落寞和愁苦，全看在了别人眼中。但无人知道，她落寞的，是自己这一走，可能再也看不到那个白衣如天神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了，如坐云端又如在梦中，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那碗鱼头汤，真好喝。

    斯——

    长安街头，一匹骏马风驰电掣，最后稳稳的停在国子监门前。敢在长安街头纵马，常人现在应该在大牢里吃午饭了。

    白衣公子纵身而下，是武侯世子啊，那没事了，沿街巡逻的官差把帽子都拉低了些。李渔走向国子监大门。穿廊过亭，国子监楼阁林立，书声朗朗。

    没错，李渔就是来读书的。按照朝堂惯例，皇室和王候子弟，二十岁之前必须在国子监求学。老侯爷在世时，大家视而不见，如今哪怕李渔已经有爵位在身，依旧得来国子监学习，早课和晚课，来一趟即可。

    在国子监求学的子弟，要么一地才俊翘楚，要么是达官显贵之后，对于发生的大事消息再灵通不过了。见李渔出现，周围三五成群的难免窃窃私语。

    武侯世子当街诛杀城守军小统领，福生酒楼藏污纳垢已被官府查封，城守军统领告罪，大营中不少人被清洗。

    还有大家更感兴趣的八卦。

    武侯世子当街强抢陆家嫡女，陆家主母跳水寻死未遂，几位族老上京告御状了。

    这一系列发展看得人啧啧称奇。以李渔的功夫，自然一切都落在了耳中。

    国子监门生，号称天子门生，无有高下。实则是各玩成一团，自认有才华的看不起走后门的，有背景的又看不起出身普通的。不过他们今天倒是十分团结，都看不起李渔。

    无他。水平太差了。国子监里求学的高官贵人、王候将相子孙不少，纨绔子弟自然也不少，强抢民女这种事做的更不少。但大家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像姿色不错的，或者有些背景的，抢回去后纳为妾室，给些好处达成一致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再不济的，也是找个找个由头远远打发出京城。

    像这种当天抢回去，第二天就明目张胆的赶出门的。呸！太差劲了！做事太没品了！兄弟们羞与之为伍。

    始乱终弃李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