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终于找到你了……”

    草丛中的女孩悄声嘀咕道，扭了扭手中单筒望远镜的调焦环。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借给她的，虽然样式有些过于老旧，但效果却一点都不含糊。

    要不是带上了它，可能自己再在这山林里转上几个小时，也找不到今天的目标——一只肥嘟嘟圆滚滚，正趴在草丛里睡觉的茸鼠。

    “汪！”女孩身旁的农家土狗似乎也发现了目标，兴奋地叫了一声。女孩连忙嘘声将它噤住。

    “嘘——安静点！苞谷！”女孩拍了拍小黄狗的头，用细微的声音说道，“要是把茸鼠吓跑了，楚遥姐今晚就只能拿咱俩做研究了！”

    苞谷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顿时安静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趴在那里，先前的兴奋劲儿已然消失不见。

    “苞谷乖，等咱把那小东西抓住了，带你去楚遥姐那儿吃好吃的！”

    女孩又轻轻摸了摸小黄狗的头。将单筒望远镜收回腰间的挎包，再把挎包取下，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旁装有不少草药的背篓里。然后站起身，面向那只茸鼠，闭上了双眼。

    作为一种半穴居生物，茸鼠的视力很差。但凭借着对灵力流动的感知，它们察觉危险的能力可一点都不弱。

    女孩对灵力的了解并不多。根据楚遥姐的说法，那是一种逸散于空气中，到处都有的玩意儿。只不过一般人根本看不见也摸不着。而能够感应到灵力存在，并加以利用的人，一般被称为“灵修者”。

    女孩也不是生来就能感应到灵力的存在，而是在楚遥姐的指导下，经历了漫长的训练。才能勉强在闭上双眼，集中精神的同时，察觉到它们在空气中流动的脉络。

    也就只有在捉茸鼠的时候，她掌握的这些技巧能派上点用场了。

    稳住呼吸，集中精神……慢慢地，女孩能感受到微乎其微的“细风”划过皮肤。与一般的风吹不同，皮肤上的触感会留存很久，那便是空气中流动的灵力。

    以女孩的修为，还做不到用肉眼看见灵力。但只要别逆着流向前进，脚下的动作再轻一点，就能很轻易地接近茸鼠，以及一众依靠灵力感知外界的小动物。这一点，她倒是尤其擅长。

    一步，两步，三步……每过几秒，女孩都会稍作停顿，睁开眼重新确定茸鼠的位置。而随着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女孩的动作也越来越轻缓。

    直到对方伸出双手猛地一抓，茸鼠都没有察觉到女孩的靠近。等到它被女孩抱在怀里后，再怎么努力挣扎也于事无补了。这种温驯的素食动物，实在没有能力对抗人类双手的环抱，哪怕只是一个小女孩。

    “嘿嘿，可算给咱抓住了！！”

    茸鼠“吱吱”叫了两声，很快便放弃了挣扎。女孩将它举到半空，仔细观察了起来。自己虽说没有楚遥姐那么专业，但年龄和公母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她手上这只茸鼠，体重有五六斤左右，个头也不小，有一块乒乓球拍那么大。毛发短而粗糙，成深棕色偏黑。背上裹着一层两厘米左右的泥浆，应该是公鼠。上面长着十来株小指粗细的蘑菇，伞盖呈亮眼的蓝色。

    与它们的近亲仓鼠一样，茸鼠的嘴部也有颊囊。一般来说，外出觅食的公鼠颊囊要比母鼠大。用来收纳觅得的食物，带回巢穴。它们的主食是山林里野生的坚果，偶尔也吃一些果子。至于那些敢去农民地里偷菜的，多半都有去无回。

    其后背上的泥巴，则是一种伪装和护身的手段。很少有捕食者会对一团臭烘烘的泥球感兴趣；而且长时间不更换泥浆的话，上面还会长出各种植物。大都是蘑菇，或者小型的青植之类的。随便找块地方一趴，就能与环境融为一体。

    正因如此，这些小家伙们并没有什么天敌。除了饥荒年间，也没有人愿意把它们那满是泥沙味的肉端上餐桌。

    这种茸鼠在青岗弯随处可见，路过的农民就算看见，也很少会去打扰它们。但女孩是个例外，一是她可以很熟练地捉到这些小东西，二是它们的背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来自青岗弯深处的植物。运气好的话，甚至会碰到有用的药材。就算是把楚遥姐挑剩下的卖给药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蓝蘑菇……也是什么药材吗？”

    不说女孩自己，就连村里在采了几十年药的长辈们，也没人认识这种蓝蘑菇。只说很可能是深山里带出来的，而且颜色这么艳，多半是有毒。

    那楚遥姐指名要她捉这种带蓝蘑菇的茸鼠，又是图啥呢？

    “算了。”女孩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件事。她都能轻易猜透的话，那就不是楚遥姐了。

    回到背篓旁，将茸鼠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竹编笼里。接下来，只需要把背篓背去楚遥姐家里，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那之前，她得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楚遥姐家离青岗弯可不近，虽说路很好走，但背着这么重的背篓，还是要费上一点儿功夫的。

    就地找了个土坎坐下，女孩从背篓里取出自己的挎包。挎包外面的劣质皮革已经泛黄，布满了白色裂纹，以及各种污渍。女孩并没有急着将它挂在肩膀上，而是在侧包里翻了翻，从中取出一朵看着像是白玫瑰的花。

    “这……真是花吗？怎么这么硬？”

    女孩用力捏了捏花身，比起娇柔欲滴的白玫瑰，手中的这朵花更像是布料做的假花。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是“石棘”。

    “汪！汪！”

    女孩刚想把白花凑到鼻子前闻闻味道，不远处的苞谷就叫了起来。声音相当急切，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怎么了，苞谷？”女孩把花收好，朝苞谷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当她看到小黄狗找到的东西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另外一只茸鼠，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趴在那儿睡觉，但其实已经死了。不然刚才苞谷靠近的时候，它不可能不跑。

    “这是只母鼠啊……”女孩检查起茸鼠的尸体。根据体型和毛色判断，这只茸鼠刚成年不久，肯定不会是自然死亡。但女孩在它全身上下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伤口。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母鼠的颊囊里，有不少蓝色的蘑菇。和她刚才抓的那只公茸鼠背上的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被毒死了？也不应该啊，她没记错的话，茸鼠是能判断食物有毒与否的。甚至连农药都能认出来，这算是它们为数不多的长处了。

    如果换楚遥姐来的话，说不定能轻松查出这只茸鼠的死因，但女孩还不具备那个能力。她也没有把尸体带回去的打算，只是用随身携带的小药铲刨出一个土坑，将死掉的茸鼠放了进去，然后把坑填上，再用脚把表面上的土踩紧实。

    “安息吧，小家伙。”

    女孩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然后收拾好背篓跟行李，叫上在不远处树丛里玩耍的苞谷，踏上了回家的路。

    楚遥姐说过，越是厉害的灵修者，对灵力的感应就越敏感。甚至有双目失明的灵修者，可以光靠感受灵力的流动，来代替双眼观察外部世界。女孩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这种境界，但以她的天赋，只要勤加练习，成为一名优秀的灵修者只是时间问题。

    女孩目前练习的重点，就是感受灵力的流动。她现在的本领足以抓住茸鼠，但还远远不够。山里的灵力要比村子里浓郁得多，即便是回家路上，女孩也不打算浪费练习的机会。

    闭目，凝神，屏息。微风吹拂的感觉再次出现在皮肤上。女孩要做的，就是一边赶路，一边感受灵力的流动。这条回家的山路十分宽敞，而且她早已烂熟于心，所以无需担心滚下山的问题。

    速度越快，动作越大，就越容易分心，从而影响对灵力的探查。但要想成为灵修者，随心所欲地操纵灵力，这是必须要攻克的一道难关。

    今天或许是个特殊的日子，慢慢地，女孩似乎摸到了一些门路：不止方向，灵力的流动似乎还有缓急轻重之分。

    就在这么一瞬间，灵力突然从捉摸不定的微风，变成了拥有实体的东西，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女孩特意停下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从梦中醒来一般。

    实体的灵力上面附着各种东西，女孩首先注意到的是气味。

    时值初冬，山中的空气微凉而清新。泥土，树皮，草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女孩的鼻子对此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但现在，通过“依附”于灵力上，气味的脉络变得清晰了起来。干燥的泥土和湿润的泥土有不同的味道，同一棵树木的树皮与树液味道也不同，还有臭烘烘的动物粪便的气味，似乎还挺新鲜……

    女孩甚至有自信不睁开眼睛，光凭气味的脉络找到对应的东西所在。但她现在还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声音突然也变得清晰起来。

    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小动物在树丛中穿行的声音，以及人类的谈话声……

    女孩并不想偷听别人的谈话，但在她想起这点之前，谈话的内容便已经挤进了她的耳朵。只不过这些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

    “还有多远……妖兽……确定……”

    “放心……交易……控制……”

    “爪子……信任……时间……”

    妖兽？一听到这两个字，女孩瞬间来了精神。反正只要不跟别人说就行了，她这样想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长了脖子，打算仔细听清楚谈话的内容。

    然而就是这么一分神，女孩对灵力的感应便重回了平时的状态。声音不再断断续续，但变得十分微弱，任她如何仔细去听，也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女孩轻哼一声，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来到了山腰的一块沙地旁。

    她家离这儿很近，就在这座山头的另一边，只剩下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女孩正走在沙地的中间的一条大路上。

    说它是大路，其实不过铺了几块早已没入泥中的石板而已。路的宽度更多取决于杂草生长的速度，以及平时拖拉机、三轮车等农用车辆通过的数量。路的一头连接着这几年刚修好的水泥路，而另一头则通往青岗湾的深处。

    女孩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哪儿，只是听人说是通往深山的。而深山是危险的代名词。连那些在山里采了几十年药的老人，最近这几年也不敢去深山里。除了农忙时节，平时会出没在这条路上的人屈指可数。

    女孩是从一条山间小径进入这条大路的。若不是刚才灵力清楚地勾勒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女孩并不会回过头向路的另一头看去。自然也不会看到那两个男人，并排走在大路上，一边交谈着，一边朝山谷深处走去。

    真正的深山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不然女孩也不敢在这附近采药。但听村里的长辈说，早年曾真有几个人失踪在这深山里，所以里面有妖兽的传闻，也不全然是吓小孩子的。

    “喂！那边的二位！你们这是要进山吗？”

    那两个男人一胖一瘦，都背着包，身着便装齐整干净，一看就知道不是村子里的人。正因如此，女孩才要提醒二人一句。

    “再往前走就要到深山了，可能会碰见妖兽哦！”

    在听到女孩的叫喊声前，两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原地愣了几秒后，瘦个子男人率先转过身来，

    “小妹妹是这村里的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女孩这边走来。

    随着男人的接近，一股香味也传了过来。那味道还很微弱，但女孩已经能闻出来是什么。并不是香水，而是一股炖肉的香气，而且用料绝对不简单，光是气味就足以让人垂涎。

    刚才为什么没闻到这个气味？

    身旁的苞谷朝男人吠了起来，是那种看见陌生人后警惕的吠叫。男人当即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的打算。两者间的距离，刚好够听见对方说话。

    女孩这才得以看清他的样貌，是一位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生的十分英俊，潇洒脱俗的气质也与常人不同。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似乎是想拉近与人的距离，但总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怕。

    “不必担心，我们就是专程来调查这件事的。”男人张口便是一副外地口音，但听上去相当和善，并不像是什么坏人，也没有想跟自己靠太近的意思，女孩心中的警惕便放下了几分。

    “你应该对这一片很熟悉吧？从这儿进到深山里，赶路最快要多久？”

    “嗯……”女孩一时语塞，她没想到男人会问这个，毕竟她从没进去过深山。但应该也不会太远了，毕竟连茸鼠这种懒家伙都会频繁往返于两地。

    “你们要是动作快点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吧？”女孩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说真的，其实咱也没去过。但肯定没那么远！”

    “这样吗……”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似乎是知道了女孩有几斤几两，便没再多问。“那好吧，你也赶紧回家。你这样一个人上山很危险的，还是个姑娘家。”

    “咱可是在这山里……”女孩刚想把男人的话反驳回去，就被对方扔过来的东西打断了。女孩的身手倒也矫健，一把将其接住，还没仔细去看，香气便已扑鼻而来。

    那是一瓶塑料包装的肉罐头，已经开过封了，但没怎么动过。香气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不止身旁的苞谷，就连女孩也有股马上开吃的冲动。

    “权当是过路费了。放心吧，自家做的，还没动过。”男人打趣地说道，最后盯着女孩腰间的挎包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那就再见了，小妹妹。”

    “啊，谢，谢谢。”女孩还在盯着手里的罐头，还在思考对方为什么要吃的给自己，反应过来要道别时，两个男人已经走远了。

    “这就是城里人吗？真大方啊……”女孩掂量着手里的罐头，嘀咕了两句。她家虽说不是吃不起肉，但也从未给仅仅一面之缘的人送过东西。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这个女孩还是知道的。那炖肉的香味虽然诱人，但她还算能忍住，只是一旁的苞谷，已经开始用爪子刨她的腿了。那是狗狗讨食吃才有的动作，女孩还是头一次见苞谷这样。

    “就这么想试毒吗？苞谷？”

    女孩本不想直接喂它，但一来苞谷盛情难却，疯狂地摇着尾巴，又是挠脚又是打滚的，还一直绕着圈跑；二来那两个男的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在里面下了药，也不可能是剧毒的吧？人贩子也要留活口才对。

    想到这里，女孩打开罐头盖，从中倒出两块肉给苞谷。她其实也想吃得不了，但再怎么贪嘴，也得先看看苞谷吃了后有什么反应。

    没等女孩看清楚，那两块肉便已经进了苞谷肚子里。然后它便高兴得满山飞奔起来，跑的那叫一个欢。仿佛这肉里并没有下什么迷药，而是加了兴奋剂。

    还是先到家再说吧，女孩心里想着，遂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青岗湾的山脚下，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她家的房子了。

    暮落时分，村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升起了炊烟。女孩家虽然还没开始，但估摸着也快了，不知道奶奶今晚会准备什么好吃的。

    女孩得先把茸鼠和药材给楚遥姐送过去，回家的话，应该刚好到饭点。对了，楚遥姐神通广大，说不定能分辨出这罐头里有没有毒。

    女孩找了一块突出的泥坎坐下，再往前走几米，灵力就会变得稀薄起来。她要在这里歇一歇脚，顺便再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进入刚才那种状态。

    由于四周全是那炖肉罐头的香气，这次入定变得十分艰难，好在最终还是成功了。但有没有进入那种通透的境界，女孩还不敢肯定，至少没法从嗅觉上去判断。

    那就试试听觉吧。女孩努力把精力在耳朵上，很快，无数种声音涌了进来。但引起女孩注意的，仍然是两个男人的谈话声。只不过这一次，声音不再断断续续，而且相当清晰。女孩可以肯定，其中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刚才送她罐头那位。

    “怎么回事？你不是很擅长探查周围的环境吗？那个女孩是怎么摸过来的？”

    “不知道，她体内甚至没有灵力波动……但身上确实有龙组成员的气息。”

    “那你还放她走？”

    “放心吧，只是顺便做个实验而已。她跑不掉的……”

    听到这里，女孩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睁开眼，那两个男人的声音也随即消失。

    进入先前那种状态的尝试成功了，但女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刚才听到的谈话让她的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看了眼下山时的路，总觉得看不见的树丛里，似乎趴着什么东西，正在盯着自己。

    女孩直觉得脊背发凉，立马回过头来，不敢再往山里看。疲惫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女孩心里只剩下赶紧回家一件事。她不清楚那两人在谋划些什么，但只要回到家里，或者到楚遥姐那边，肯定就是安全的。

    女孩撑着泥坎站了起来，正要伸手去提背篓时，突然听得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堆满落叶的树丛间快速穿行。

    没等女孩转过身，那声音便已经一路蹿了过来。随后只觉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用锄头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女孩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刚才的冲击掀翻在地。背后那东西当即跟了上来，如同捕猎的猛兽一般，将女孩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野兽吗？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在这青岗湾外围生活了十多年，明明连只野猪都没见到过……

    恐惧迅速让女孩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她一边尖叫，一边伸手向后胡乱抓着，想将背后的东西弄下去，但完全无济于事。

    直到一阵皮肤被撕裂的剧痛从后背传来，女孩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