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晨光熹微。

    王尘特意赶个大早，在炼器台前手脚麻利的张罗起来，开始今天的炼器之旅。

    全身上下干劲满满，毕竟夸下海口，自己打自己脸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旋即，拿起昨日王铁放置在台上的十锻剑，细细琢磨起来。

    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赞叹。

    剑身浑然一体，光寒照人，十道锻纹清晰可见，剑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放在前世，妥妥传世千年的名器。

    但在这里，不过区区中品凡器，仅比菜刀，锄头之流高一个品阶罢了，据他所知，十锻之上的百锻为上品，千锻为绝品。

    换言之，他需要打造出千锻剑，才能成功出师，难度堪称地狱级别。

    一想到暗淡的未来，王尘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内心哀嚎不止。

    “唉！万丈高楼平地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从最基本的十锻剑开始吧，我可以的！”

    啪！啪！

    双击拍脸，王尘给自己加油鼓劲。

    炼器之始，从掌控火焰的温度开始，在不同的温度下进行不同的操作。

    倒入赤炎木炭，点燃炭火，随着温度的上升，炉壁渐渐变得通红，空气一下子燥热不安起来。

    王尘蹲在炉口处，看着不断升腾而起的火焰，努力观察其颜色变化，是否到达炼器要求。

    脑海中开始回忆，关于色温的种种知识，嘴中不停地嘟囔着：“没有温度计就是麻烦，全靠眼力经验，对初学者太不友好了。”

    “温度计是什么？是在说感温石吗？”

    忽地，一道雄厚的男音在耳旁响起，王尘扭头看去，只见一人瞪着铜铃大眼，探头探脑地望向炉中，寸许短发被热风吹得有些发焦，一副虎头虎脑的模样。

    不过，他满手的老茧，粗而有力的臂膀，浑身上下隆起的肌肉，宛如铁塔般的体形，无不显示一名老手的基本素养。

    看到王尘眼中疑惑的目光，赵强瓮声瓮气地道：“尘公子，小的叫赵强，是一名小小的铁匠。

    感温石是探测温度的一种石头，会随着火焰温度的变化而改变颜色，很好用的。”

    说罢，拿起台上一块长条形的石块，凑近炉口处，不一会儿，原本灰扑扑的石块上面显现出淡红色。

    “现在大概是五百度左右，等感温石变成暗红色一千度时，就可以开始锻造了。”

    “还有这等好东西！对了，铁叔呢？”

    王尘见猎心起，将感温石拿在手中不停地把玩，开口问道。

    “阁里来了一份大单，铁师在石室里炼器呢，抽不开身，叫我来指点监督你的进度。

    另外，尘公子昨日所言，三天打造十锻剑的豪言壮语，铁师已经把话传开了，要大伙到时候看你的笑话。”

    “呃......铁叔真恶趣味！”

    一想到自己失败后，众人一副嘲笑，挖苦，嘲弄的神情，王尘瞬间满头黑线。

    不过，心中转念一想，铁叔正在炼器，机会难得，要不要去观摩学习一番。

    原本他以为内院那一排石屋，全是堆放炼器材料的，未曾想铁叔的炼器室也在其中。

    心中顿生寻幽探密的想法，可是下一秒却被赵强无情打破。

    瞧见王尘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赵强急忙开口道：“铁叔炼制元器时，禁止一切打扰，而且炼器过程极度保密，不为外人熟知。

    连我都要被赶出来，只有寥寥数人有幸得以一观，并有铁叔从旁指点......”

    赵强的声音越说越小，面露落寞之色，好似说到什么伤心事，眼神陡然间暗淡起来。

    看向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棒小伙，憨厚的面容，低落的神情，王尘开解道：“强哥，你现在是什么品阶的炼器师？

    你看，铁叔都安排你来指点我，把你当自己人，足以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自信点，年轻人，不教你，无非是时机没到，耐心等候即可。”

    听到王尘的解释，赵强的心情活络起来，却忽视了王尘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期待道：“虽然出师三年了，但我还不是炼器师。

    只有炼制出元器才能被称为炼器师，只能打造出绝品凡器的我，不过区区铁匠罢了，当不得炼器师之名。

    对了，尘公子，我读书少，你没骗我吧，铁叔真的看重我吗？”

    “放心吧！信我准没错。”

    王尘自信地说道，又看了眼手中发暗的石块，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准备开干。

    天色大亮，内院渐渐出现一些人影。

    殷勤的学徒们，将今天需要炼制的器具材料准备妥当，生起熄灭了一夜的炉火，使其重新焕发光芒。

    赤裸上身的铁匠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来到自己的炼器台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零星的叮当声传来，敲敲打打间四溢的汗水，激荡的肉体，火热的吆喝，空气在悄无声息间多了一丝燥热。

    似被这种氛围感染，王尘也变得热情高涨起来，一扯上衣，一抹汗水，赤裸着半身，将铁块后送入炉中。

    机智如他，为防炼废炼坏材料，早早就从库房领取了一小方云铁，将整个墙角堆满，够他炼到吐为止。

    将通红，软化的铁块从炉火中取出，左手持钳，右手挥锤。

    当~当~当~

    王尘手中挥舞铁锤，疯狂锤打铁块，顿时火花四溅，就在他毫无章法，蛮力暴打铁块时。

    不远处，那些工匠们不约而同地分出一丝心神，观察起王尘炼制十锻剑的过程，朝王尘指指点点起来。

    “你们说尘公子能三天打造出十锻剑吗？”

    “我看悬，尘公子资质是高，但那是修炼方面的，跟炼器关系不大，无非是年少无知，信口开河罢了，过几天他就学乖了。”

    “要不这样吧！我赌尘公子能成功打造出十锻剑，谁输了春风阁请客，如何?”

    “小王啊！你这是对尘公子有信心吗？你是对人家小姑娘有异心啊！

    是不是哥几个上次带你去见世面后，流连忘返啊！不用掩饰的，嘿嘿嘿。”

    院中几个大汉相互对视，脸上露出大家都懂的猥琐笑容，紧接着对话内容开始偏离，还时不时传出淫笑声。

    王尘视而不见，原本他以为会有小说里描绘的那样，有个不长眼的过来，卖弄一番技艺后，鄙视，嘲讽，奚落自己，让他颜面扫地，自尊尽失。

    之后，自己华丽转身，化身霸道总裁，冷酷无情地当众宣布他被开除了。

    将他赶出灵铸阁后，通知王家所有的关系网，进行全面封杀，让他在青林镇寸步难行，无人可帮，无工可干，在绝望与痛苦中凄惨的死去。

    余光扫过，人群逐渐散去。

    王尘有些遗憾的嘀咕道：“看来小说都是骗人的，这些小伙汁多聪明，多可爱啊！”

    注意力重新回归，台上的铁块在他反复加热锤打下，逐渐显现出“剑器”的形状。

    然而，剑身锻纹不足十数，纹路多是扭曲，断裂，如同鬼画符般，兼之剑体厚薄不均，粗细不一，造型有些独特，像棵歪脖子树。

    王尘眼角一阵抽搐，面无表情的继续下一步的淬火，回火等工序，以期在最后的抛光磨刃上挣回分数。

    可惜，事实证明，长残了就是长残了，后天再怎么整，也于事无补，只会越弄越糟，最后变成四不像般的存在。

    下一刻，王尘猛地高举剑器，眼中闪耀着纯真与懵懂，虔诚而神圣的颂念道。

    “与天同庆！与地同寿！作为王某手中诞生的第一剑器，吾赐名：邪君！！！”

    赵强：“？？？”

    彻底无视身旁，赵强大张的下巴和震惊的目光，王尘在心中大吼道“中二有什么错，谁还不是个孩子呢！”

    似乎感受到王尘内心的呼喊，赵强默默地点了点头，暗叹道：“虽然，尘公子的炼器手法如同狗屎，炼器过程错漏百出，炼器成品终成废铁。

    但，那又如何！

    尘公子为炼器披星戴月而来，不造作，不娇气。

    炼器过程不喊一声苦，不叫一声累，挥舞着比手臂还粗的铁锤，只为锤击出剑器的每一丝轮廓。

    哪怕成品再差，再丑，也没能从尘公子眼中看出一丝的嫌弃，反而像对绝世无双的至宝般珍视。

    以上种种表现，假以时日，尘公子的炼器之旅必将一路高歌，未来可期！”

    赵强对此深信不疑，对照己身，在炼器之道上又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感悟，连困扰多年瓶颈都松动了。

    缓了缓神，赵强开口道：“尘公子是否试剑一番。”

    毕竟，凡是炼器成功后都需要试一下剑，检验一下剑器的硬度、韧性、锋利度等，看是否合格，还是需要回炉重做。

    “不需要，它不是为杀戮而生，它是我的梦想所化，去找个玉盒过来，我要将它永久珍藏，伴随一生！”

    王尘果断地拒绝了赵强的提议。

    开玩笑！

    方才淬火之时，他就因处理不当，剑身开裂，只不过被鬼画符似的锻纹掩盖了而已。

    这一试，不就自爆了吗？到时一地鸡毛，让他的脸往哪放。

    若非关键时刻中二之魂觉醒，说出三天打造出十锻剑这样大话的他，早羞愧欲死，将头埋进沙子里，当起鸵鸟，那还能这样侃侃而谈。

    “好吧，那尘公子还要继续吗？”

    定了定神，艰难无比的消化掉王尘的话语，赵强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当然！”王尘霸气回应。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院内的敲击锤打声逐渐平息，一天的辛苦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众人拿上工钱，呼朋唤友一同去潇洒快活。

    王尘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蹒跚的离去，夕阳余晖下，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仿佛在某一刻连接天与地。

    ......

    第二日。

    经过昨晚药浴的浸泡，以及小香的柔指按摩。

    王尘不仅洗去一身的酸痛与疲惫，而且对药效的吸收更上一层，他觉得自己离筋骨大成的日子不远了。

    “啊！今天又是满血复活的一天，我又可以了！”王尘一声大吼道。

    旋即，将器具，器材等一一摆弄开来，有了昨天的经验，王尘显得不骄不躁，熟稔了不少。

    “早上好！尘公子，昨天一人独立炼器，感受如何？”

    赵强不经意间从炼器台前经过，朝王尘打声招呼，关切的问道。

    “还行，就比我想象中难了一点点。”

    王尘并起双指，比划了一下指间的距离。

    “正好今天我无事可做，要不就由我来协助尘公子一二，你操作我指点，如何？

    当然，我不是说尘公子你炼器很差，你比我刚开始炼器哪会强多了”

    赵强挠了挠头，颇有些窘促道。

    “求之不得，我们开始吧！”王尘笑道。

    呼~呼~呼~

    热气上涌，火焰升腾。

    王尘熟练的将铁块放入，待其软化后取出。

    “尘公子，炼器时，每一次锤打后的加热，都要比上一次的温度更高，之后的锤打力道也要更强。

    由外至内，均匀的锤打每一处，这也是锻纹出现的必要条件，还可去除更深层次的杂质，进一步提升材料的品质。”

    “明白！”王尘回道。

    赵强双手抱胸，站立一旁，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王尘的一举一动。

    提醒他每一次温度的改变，每一次挥锤的力道，每一处细节的把控，让王尘回忆起坚苦的求学时期。

    自己的毕业论文也是在老师的指点与探讨中，一点一滴完成的。

    果然，无论是何种文明，何种文化，知识的传承与创新永不消逝！

    当~当~当~

    王尘的身体随着铁锤的挥动，轻轻摇摆，竭力捏紧铁钳，不让铁块在锤击中弹动，挪移。

    “身体放松，肌肉绷紧，骨骼支撑，锤打时落点准确，受力均匀，一气呵成，才能锤打完美的锻纹。”

    “明白！”

    在火光的吹拂下，王尘的脸庞殷红如血，浑身大汗淋漓，滚烫的热血给他带来使不尽力气。

    一次次的折叠锤打中，锻纹渐生，王尘挥锤的力度，密度以及节奏感把握显著提高。

    剑胚在手中一点点变成剑器的模样，不再扭曲变形，厚薄不均，而是如制式剑器一般无二。

    “决定武器成败的关键，在于淬火一道，淬火看似容易，却极难掌握得恰到好处。

    火候掌握、冷却时间、水质优劣，每一处细节不容有失。

    淬火淬得不够，则刀锋不硬，容易卷刃，淬火淬过头，刀锋会变脆，易折，对炼器师的眼力，经验要求较高。

    唯有常年累月的炼制，在无数枯燥挫败中总结经验，找到门路，摸到诀窍，水磨工夫，取不得一点巧。”

    “明白！”

    滋滋滋...

    火红的剑器插入水槽中，水面立刻冒起一圈白气，随后，王尘将剑器拔出。

    咔咔咔...

    在王尘错愕的目光中，剑身响起道道断裂声，此剑已废。

    “重来！”

    “好！”

    咔咔咔...

    “重来！”

    “好！”

    咔咔咔...

    “重来！”

    “不来了！不来了！我申请明日再战。”

    ......

    日落时分，最是黄昏迷人眼！

    王尘双手无力垂地，半拉着身子，脚步虚浮，巍巍颤颤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后院门扉，阴影遮蔽处。

    赵强双手抱臂，眼睛紧紧盯着王尘的一静一动，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强，你觉得尘儿明日会成功吗？”

    忽地，一道如火石敲击的声音传来，王铁默默地杵在一边和他并肩而立。

    “这是必然的！”

    赵强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哦，理由呢？”

    王铁突生念头，想考究他的好徒儿，敢放出如此大话。

    短短两日的相处，王尘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坚信不疑。

    “很简单，我从尘公子的眼中窥见到，永不言弃的意志，渴望成功的执念以及无知幸福的模样！”

    赵强心潮澎湃，转身离开，他找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却又遗失的某样东西，他现在只想开炉炼器，开一炉，十炉，百炉。

    某种预感在心底跃然浮现，时隔三年，当初炼器的快乐与冲动又回来了。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王铁紧随其后，俩人狭长的影子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如赵强许多年前，进门求艺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