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山，祖师堂。

    自从和某个师弟认识后，徐近南的嘴角就没了往日的邪魅风采。

    此时夜半，祖师堂内灯火通明，徐近南一脸肃重，目光环顾堂内十数名长老，清了清喉咙，最后总结说道：

    “海峰刚长老遇刺一案，是由密火教与道宗正名教共同谋划，现在已经找出潜伏在山门中金丹境修士三人，筑基境修士五人，是否有元婴境修士潜伏山门，这一点还在调查中，还请诸位长老明示。”

    ……肯定有元婴境修士潜伏在山门内，说不定就是坐在祖师堂里的人！徐近南目光扫过祖师堂内长老，觉得十四名长老每个人都有内鬼嫌疑。

    身穿儒衫的言无风一手搭在身旁桌案上，好像并不着急表态。

    “这事就到此维持吧。”山门太上长老齐仙甲性情历来急躁，见不惯众人沉默不语，“元婴境又不是炼丹炉里的丹药，天底下随处可见，此事待教主回归再说不迟。”

    等了片刻，见无人出声反对，言无风点了点头道：

    “此事就到此结束吧，近南执事稍后将海长老遇刺的调查结果，张贴在白玉广场石碑前。”

    事情拖得太久而迟迟给不出结果，山门内执事弟子人心已有浮动。

    徐近南张了张嘴巴，几欲开口，最终却没有反对什么。

    涉及到山门元婴境大能修士，只有教主才有这个资格来评判是非曲直，他一个小小金丹境修士根本就没资格继续调查下去。

    言无风继续说道：

    “今日召集诸位过来，主要是商讨十天后的天人名正之争，我岁末山人选一事。”

    扫过堂内一众长老神色，言无风双手交握一处，“之前祖师堂定下的三人，叶清灵闭关未出，南宫晴游历未归，符合天人名正年龄，且修为境界足够的，山门内目前只有安拓南一人，不知诸位长老有何人物推荐？”

    无声的静默。

    “哼！”太上长老郑泰剡冷目相视，“没想到我岁末山有朝一日，人才竟会凋零至此。”

    显然是不满十数名内门长老的所作所为。

    身段傲人的明瑜夕打着哈欠，单手托腮不理睬这两个老东西。

    徐近南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嘲讽道：

    “若非两位太上长老执意出关，山门弟子钟贞也无需进入万魔境地内，至今生死不知。”

    “你这厮，怎的又要提起此事！”齐仙甲大怒，他们分明已经原谅这外门贼子，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喋喋不休！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驳斥道，“区区一外门弟子，哪来的修为境界参加天人名正之争？！”

    徐近南淡然回道：

    “山门弟子钟贞，年不满十九，便能得教主青睐收为嫡传，修行不足三日，便能一刀将内门长老砍成重伤，如何就不能参加这天人名正之争了？”

    “若非尔等执意将其罚入万魔境地中，我岁末山怎会陷入无人可用之境地？”

    齐仙甲怒不可遏，霍然起身道：

    “你大胆！我岁末山还不需要一个残害同门的庶子来挽回颜面！”

    “一个山门执事哪来的资格进入祖师堂议事，还不快给我滚出去！”陈泰剡更是大袖一挥，就要亲自动手除去祖师堂祸害。

    徐近南一动不动，冷笑不已，“该滚的应该是你们才对，祖师堂议事何时需要太上长老了？你们这是准备再逼宫一次，逼迫教主交出山门大权不成？”

    伶牙俐齿，直打七寸，两名太上长老顿时气得面色铁青，若不是几名内门长老及时好言劝慰一番，恨不得当场就将某个不知规矩辈分的执事痛扁一顿。

    “言长老，若是商讨天人名正人选一事，也无需在深夜召集祖师堂议事吧？”一内门长老及时岔开话题问道，深夜召集全部内门长老，似乎另有要事相商。

    言无风轻轻颔首，抬手唤出宗门圣物落魄镜，水蒙蒙荡漾着微光的镜子中，隐约可见一袭白衣。

    岁末山祖师堂内，十四个长老刚一见到镜子背影，瞬间离座站起身。

    所有人束手而立，安静等待镜中那袭白衣开口说话。

    水幕中，那袭白衣半转过身，问道：

    “吵完了？”

    无人应答，人人屏息凝神。

    两名太上长老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愤恨之意：这言无风故意让他们在教主面前出丑，真是贼子包藏祸心！

    徐近南心中迅速权衡一番，当即就要移开脚步，上前禀告近来宗门发生的要事，却愕然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有念头流通无碍，人身彷佛被拽进小天地内与世隔绝。

    离歌身影一闪而逝，祖师堂内镜中水幕破碎前，有话语传来，“这次天人名正之争，让钟贞参加。”

    满堂寂静。

    ……

    幻境中落针可闻。

    钟贞感觉身体晃荡了几下，晕晕然好像是被天劫闪电给劈中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过了几息才堪堪恢复思考能力，钟贞看着似笑非笑的老道士，突然就很想掏出四十米砍刀，当场了结这妖言惑众的老道。

    “老道长真是风采依旧啊。”钟贞吸了口气，咬牙微笑道，“既然老道长这般神通广大，不如说一说是如何叛逃儒家学宫的？”

    老道长神色一怔，下一刻便云淡风清道：

    “许是贫道记错了吧，小友与魔教并无关系。”

    还真是儒家圣人沈梦存啊，老道你可藏得真深……钟贞感觉身体有些虚脱，强打起精神，迎着杏坛内几人的目光道：

    “老道长年岁大了，记忆出现了混乱，魔教教主是何居心，我境界低微修为浅薄，难以知晓，但是岁末山立教的根本是从未改变过的。”

    心思刚从震惊中脱离，四人无人开口回应，默默听着并不言语，着实是方才老道长所言魔教教主有道侣一事吓到了他们。

    老道士轻轻咳嗽一声，打破幻境内的沉寂，迅速略过这个话题不谈：

    “‘山渐青’道友所要寻找的道门圣物玉虚琉璃灯，贫道已经寻到，如今正留在小友‘徐近南’的手中，道友可以商量一下，何时取回圣物。”

    年轻道士“山渐青”点了点头，看向身影模糊，好似穿着岁末山执事法袍的年轻男子：

    “十天后就是岁末山举行的天人名正之争，届时道友应该有空吧？小道会去岁末山上看看热闹，到时候就要劳烦道友费心了，道友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要小道可以做到，一定不会拒绝。”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去岁末山看热闹？你们不会还以为我是离歌的道侣吧……钟贞正疑惑着，眼角余光突然扫到自己身上的岁末山执事法袍。

    ……光顾着观察幻境里别人的穿着，忘了我还穿着岁末山的执事法袍……钟贞嘴角微抽，板着脸道：

    “如果我有空，那就没问题。”

    儒衫君子“减字”目光从钟贞衣着上收回，语带好奇道：

    “玉虚琉璃灯，这是三年前从道宗圣地流传出的圣物？‘山渐青’你可知道这盏琉璃灯有何神通？”

    年轻道士“山渐青”扶正头顶道冠，笑眯眯道：

    “小道只知玉虚琉璃灯可统摄世间妖魔鬼怪，可禁锢生灵魂魄，还有无其他神通，可能就要太乙道长告知了。”

    见几人看来，老道士手捻白须，接过话笑道：

    “玉虚琉璃灯神通有三，你们说的只是其中一种神通，剩下两种非贫道不说，而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众人：(//→_→)

    钟贞：(*￣︿￣)

    太乙老真人对此视而不见，笑呵呵抚着白须，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不是贫道故意不说，而是仙兵至宝皆有真灵，哪怕是在太虚幻境内说出其名，也会被其感应到，也许不慎便会引来天地气运的种种排斥。”

    “诸位道友既已没了继续交流心念，我们一旬之后再见，如何？”

    “等等老道……长！”钟贞嘴角微动，小幅度举了下手，“我有事情需要询问，诸位道友……谁有长生丹这类丹药？”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拯救自己的机会。

    “如梦令”眼波流转，思量少许问道：

    “一颗长生丹有何价值，你可知晓？”

    潜台词是问我要拿什么东西来换？钟贞沉默下来，心中有些为难，他好像没有拿得出手，且没有用处的好东西。

    “儒家无月阁一甲子前炼制了三颗高阶地品长生丹，不日即将出炉，但一甲子前就被十余位圣人预定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消息。”儒衫君子“减字”给出一则即将吸引天下无数修士目光的消息，不知道出炉之日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六十年前就被十几个圣人预定了，现在这群老东西还活着吗？钟贞心中微沉，儒家炼丹圣地无月阁这一选项彻底排除掉了。

    “小道觉得，道友与其等待一颗无主长生丹，不如自学炼丹术，太乙道长的炼丹术法是不输儒家无月阁的。”年轻道士“山渐青”忽然笑道，“如果道友炼丹天赋出众，他日富贵莫要忘了小道。”

    你这道士，不该清心寡欲登山修道吗，要什么富贵……钟贞腹诽一句，看向余下两人。

    捧剑汉子“酹江月”摇了摇头。

    身段诱人的月宫仙子“如梦令”斟酌几息，侧过身子露出胸前沟壑：

    “我有办法拿到一颗长生丹，但代价是我难以承受的。”

    她以为刚才是自己说的话语过于含蓄，导致对方没有听懂，于是用更直白的方式又重复了一遍。

    这可恶的马赛克，只能模糊看见扭曲的身形……钟贞叹了口气，问道：

    “道友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才能换来长生丹？”

    “如梦令”笑了，“世间法宝灵器我不缺，灵丹妙药我也有的是，修为境界每日都能精进几分，我还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需要。”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累赘……钟贞忍住回怼的冲动，钓鱼问道：

    “不如道友先将长生丹给我，等到道友日后有所需求，我再偿还这份人情？”

    “如梦令”凝眸看着钟贞，嗓音清脆悦耳，认真问道：

    “道友如今是何境界？”

    钟贞面不改色，“几日前，我刚杀了一个金丹境修士。”

    就算是被动挨打，那也是可以当作战绩的。

    惊讶声接连响起，众人再看向钟贞的目光不觉变成了平视甚至仰视。

    杏坛上某个老道士笑而不语，觉得甚是有趣。

    “如梦令”眸光闪烁了一下，轻轻颔首道：“可以，一旬后我用一颗高阶玄品长生丹，换取道友一份人情。”

    钟贞点点头，心说历史承诺不具备现实意义，我同意不等于我答应，等到你找我还人情的时候，就让你知晓什么叫做“仙女的承诺”。

    此番对话结束后，杏坛上短暂沉默了一阵，太乙老真人见五人都没了交流的兴致，便宣布此次讲学到此结束，手中拂尘一抖，太虚幻境内只剩下两道人影。

    “老道……长，还有何事需要交代？”钟贞对自己被留下来没什么意外，他怀疑这老道邀请他进入幻境绝对存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乙老真人一抬手，瞬间来到钟贞身前，两人周遭天地风云变色，杏树换作山崖，杏坛更为云海，一张桌案摆在两人之间，上有清茶两杯，两人身形不再模糊，有几只蝴蝶翩翩飞舞于肩边。

    老道士悠悠然笑道：

    “小友可知，贫道为何邀你进入幻境？”

    “因为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英杰，宛若黑夜中的萤火那般耀眼独特？”钟贞笑道。

    老道士：“……”

    咳嗽两声，太乙老道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

    “回答这一问题前，贫道想知道，小友是从何处得知贫道曾是儒家圣人？”

    “这已是二十年的事情了，春秋学宫早该对贫道作了隐匿，世间老友又死伤兵解殆尽，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小友不该知晓此事才对。”

    二十年前……钟贞微皱眉头，如实回道：

    “我曾读过道长所著的《太平寰宇记》。”

    后来这本“巨著”被离歌付之一炬，至今没给他任何理由，钟贞怀疑这本书里藏着离歌某些中二少女心事。

    太乙老真人有些恍惚，许久后才道：

    “二十年来如一梦……”

    “今日方知我是我。”钟贞抢答一句，“道长，我从秘境回来一刻都没休息过，咱们长话短说。”

    他明日还得去找姜慕雪师姐学习修道技术。

    太乙老真人恍然未觉，喃喃自语几句，摇头失笑道：

    “小友果然与贫道有缘呐，半甲子前闲来无事所著一书，早就被春秋学宫焚毁殆尽的书籍，不曾想贫道与小友神交已久，难怪一见小友，贫道便有种亲切之感。”

    你这老道，说话好生肉麻……钟贞敲着桌案，追问道：

    “道长邀我入幻境所为何事？”

    太乙老道笑了笑，“自然是合作互助，帮助小友等人走上山巅，成功飞升。”

    你这话自己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信不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呐……钟贞嘴角微撇，没说话，等着老道给出真相。

    太乙老道手抚长须，看了钟贞一眼，语重心长道：

    “贫道知晓小友也许不信，但这就是太虚幻境存在的意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至于贫道所求何事，多说无益，不提也罢。”

    你这老道，我本将心向明月……钟贞刚要开口，就看见太虚幻境消散一空，持拂老道的身影消失不见。

    月光皎皎洒落，清辉与案上灯火的通明交织出淡淡的朦胧霞纱，无风轻轻飘摇着。

    小楼书房今又是，换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