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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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凛冬绝境(六)

    准确地说,利箭在借助极快的初速度向上爬升了一段距离以后,势头就不可避免地开始减缓,隐约给人一种后继乏力的感觉。

    汉尼拔故作镇定。

    他强硬地维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实则是在心里默默嘀咕着:

    “但愿这一次你不会像上次我在面对雪崩的时候一样无所作为。”

    在他的头脑被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填塞得甚至没能剩下一个狭窄的缝隙以后,他终于得到了马克·安东尼的回应:

    “放心。”

    与上一次如出一辙。

    放心?

    若是情况允许,汉尼拔简直想要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马克·安东尼揪出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揍祂一顿。

    在被雪崩掩埋以前的记忆已经成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就萦绕在他的心头上,犹如一头在关于领地的意识上极为强烈的野兽一般张牙舞爪地盘踞着。

    当时,他鼓起勇气站在一场与天陷地裂一般无二的灾难面前。

    全部的希望皆是被他倾注在一支他原本以为能够展现出神迹的箭矢之上。

    然而,事实诠释了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在与以卵击石的行为相比较的时候还要显得滑稽万分的笑话而已。

    被认为是能够阻止灾难的箭矢在没入滚滚而来的白色烟尘以后没能产生任何效果。

    在眼前翻涌着的是一股根本无法阻挡的洪流,在耳旁时刻回荡着的是与神灵在发怒的时候制造的雷声一般无二的响动。脚下则是一块正在和他的躯壳一起不停地颤抖着的雪层。

    最终,铸就了一份足以压得他无法喘息的绝望。

    …

    “放心。我之所以没能按照我答应你的阻止雪崩,是因为“地髓”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出尔反尔。祂在单方面撕毁了我与祂一同立下的协议,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我的权柄保全你的生命。放心,祂在事发以后没多久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马克·安东尼平静地叙述着。

    祂的声音阴森至极,而且相当沙哑。在其中,感情貌似是一种根本就不存在的事物。

    放心?

    汉尼拔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某种怪异的条件反射已经在他的思维当中称根深蒂固。只要马克·安东尼在说出“放心”这个短促有力地词语,他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忐忑不安。

    但他别无选择,能做的只剩下毫无保留的相信对方。

    所幸,他发出的利箭只是在半空中短暂地停滞以后便被一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力量牵引着继续向上方爬升。

    见此情形,他始得心安。

    在场的几位首领和逐渐聚集起来的联军战士无不瞠目结舌。

    不消片刻,一个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到的黑点突兀地出现在阴沉的天空中。

    在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内,黑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原来是一根在长度上大约与一条手臂相当的树枝,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坠落。

    菲尔米奥斯在脱离了错愕的状态以后旁若无人地发出一阵冷笑:

    “汉尼拔,莫非这就是你要向我们展示的神迹?能够驱散风雪的力量难道就是凭空变出一截烂木头的戏法吗?”

    然而,汉尼拔对这一番极为尖锐的质疑不屑一顾。

    只见他抬起手臂,掌心向上。

    貌似是在冥冥之中得到了他的感召,树枝在一阵猛烈的颤动以后便义无反顾地向着他所站立的位置俯冲而去。

    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就在汉尼拔拿到树枝的瞬间,一道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冲天而起,犹如群山一般肃穆的云层竟然在顷刻间作鸟兽散。

    紧接着,一缕璀璨得与金砂一般无二的阳光从悠远的苍穹之上好像潺潺的溪水似的流泻而下,洒落在他的肩上,在背后的雪地里映出一个宽厚的影子。

    风雪停歇了。

    玛戈的喉结不住地滚动着,但他始终没能发出一丁点声音,或许是他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他近乎痴呆地享受着由太阳的光辉带来的温度。除此以外,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意正在不间断地从各个角度冲击着他的感官。

    “我这是在做梦吗?”

    或许是的。

    声称因为受到神灵的庇佑而得以在雪崩之下生还的哥哥,能够在破开厚重的云层以后驱散风雪并且带来温暖的神迹…

    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在不知不觉中,视野被一片朦胧的水雾占据了,他急忙伸手去抹。

    他在害怕,若是因为一念之差而从这个迷离的美梦中脱离,岂不是要坠回冰冷的现实?

    若是我在惊醒的瞬间发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在马背上做的一场梦而已,我应该如何是好啊?

    他如是想着。

    犹豫许久,他使劲在左手的腕部的同一位置上连续地掐了好几下,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当场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与此同时,汉尼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某个呆若木鸡的家伙:

    “你要是还想挑我的毛病,我会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

    菲尔米奥斯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甚至完全失去了做出回应的勇气。

    “我主“回溯”说,罗马人在生活上的骄奢淫逸引得人神共愤。他们肆无忌惮地发起以征服和践踏为宗旨的战争,强横地压迫着万物生灵。他们不知悔改,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树枝被振臂高呼的汉尼拔插在脚下的积雪中。

    “正因如此,我主“回溯”赋予我们的使命便是要通过一场代表着自由和正义的战争毁灭他们的城邦,让他们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或冻毙于荒野,或沦为野兽的食粮!”

    汉尼拔的讲演犹如一簇在冰天雪地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战士们的热情。

    无数零星的响应很快汇聚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以“回溯”之名!”

    除此以外,一部分战士开始不知疲倦地发出高亢的喊叫,称颂着属于领袖的名字。

    汉尼拔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骑上了伽拉献给他的战马。

    他拔出悬挂在腰间的佩剑,指向坐落在东南方向的意大利半岛:

    “是时候了,我们该上路了!”

    站在后面的玛戈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种久违的感觉在此时此刻油然而生。

    他回来了。

    汉尼拔回来了。

    值得我们誓死追随的领袖,回来了。

    与此同时,菲尔米奥斯在众目睽睽之下翻上马背。

    他操起卢西塔尼亚人的语言喊叫着:

    “毁灭罗马人的城邦!让他们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让他们冻死在荒郊野岭!让他们沦为野兽的美餐!”

    紧接着,他使用汉尼拔能够理解的语言做出补充:

    “汉尼拔万岁!”

    说罢,他就领着由卢西塔尼亚人组成的步兵部队开始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逃窜,担起了为大部队开路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