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被子是锦茂堂所缝织的最好的鸭绒被，床是墨公坊所切制的最工整的木床。

    可无十三躺在这软绵舒适的床上却夜不能寐。

    此刻在无十三脑海中有着无数的问题环绕，就像是一团被紧紧缠到一块儿的乱麻。

    他虽手中有一剑，但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去全部斩断。

    玉盘公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他究竟是有着其他阴谋，还是真是为了为江湖除害。

    那横行江湖的飞贼那晚为何没有偷李园的任何一件东西，他究竟是在向李寻欢示好，还是为了为日后埋下隐患。

    那飞贼在所盗过的地方为什么会留下一枚不起眼的金钱，那究竟是示威，还是某种标记。

    纵然无十三聪慧过人，可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真正答案。

    因为答案比他所想的还要离奇，还要诡异，任何一个人若不知道前因后果恐怕猜上个三天三夜都没一个结果。

    而不远处的另一边。

    九，乃数之极。

    欲攀阁上，玉盘公的第九层楼阁。

    他已经踏着朔风归来了。

    貌美的少女和姑娘整整齐齐地站在这里，一个个向玉盘公汇报。

    “大人，蛇鞭西门柔，已经暗中成为了您的人了。”

    他把视线投向另外几人。

    那几人也是低声答道，“大人，也已经办妥了。”

    最后只有阮氏三兄弟和龙啸云与无十三五人对应的姑娘没有答复。

    他沉声问道，“你们五个，怎么回事？”

    陪着阮艺和阮迩的姑娘摇了摇头，咬紧牙关，切声说道，“那两个家伙呆的紧，听不懂我们的言外之意。”

    而陪同阮散的那个姑娘娇声说道，“他已然明白了我的暗示，可对于您的安排，他已暗示筹码还不足够。”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冷笑道，“他怕是还不知他们阮府现在的情况吧!，不过，现在他要多少就应允他多少，我所要做的事不能有差错!更何况…”

    他冷哼了一声接道，“他现在所要的，最终还是要还回来的。”

    “好了，也不早了，你们其他人就先回去吧，小青，小鲤，你们两个留下。”

    他又看向仅剩下的陪着龙啸云和无十三的那两名少女。

    小鲤一看其他人都走了，委屈巴巴的说道，“爹地，你是不知道那龙啸云有多可恶。”

    玉盘公像是揭下了平日里严肃的外表，轻声笑道，“哦，怎么一回事，他还能欺负的了我们家的小魔女。”

    那娇俏的少女狠狠地跺了跺脚，凶巴巴地说道，“你是不知道，那龙啸云占尽了我的便宜，可最后就是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真是可恶!”

    她回头看了看一脸含笑看着她的小青，娇声说道，“姐姐，你还好意思笑，你都快被那无十三给迷住了。”

    小青脸色微红，含羞说道，“你可休要胡说，无公子可是正人君子的很，他可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倒是我…”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梨花含羞般又不再说下去了。

    玉盘公哈哈大笑道，“我可真是没有想到，让你们去陪陪他俩，我竟然还真把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搭了出去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柔声说道，“我让你们去陪他俩，是觉得这两个少年确实算的上是江湖里少见的英年俊才，也不算辱没了你们，若是你们真的能在一起，我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那两少女听了这话，眼中已有泪花打转。

    “爹地，您的意思是…”

    他眼中已是悲哀，他深深地看着他的两个女儿，轻声道，“他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恐怕再到下一步，玉盘公这个身份也就不需要让我来当了，那时，我就要去陪你们的叔叔了。”

    “爹地，那我们一起逃走!”两个可爱单纯的少女握紧了拳头，齐声说道。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摇了摇头，眼中悲哀更甚，“我为他服务了半辈子，对于他的力量要比你们清楚的多，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逃出他的手掌。”

    “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后路，家中的钱够你们生活一辈子。至于龙啸云和无十三，他们不是你我所能掺和的，我只求你们能找一个一个喜欢的夫婿，平安健康的过一生。”

    小青黯然失落，默默地点了点头。

    “您的伤？”

    他淡淡笑了笑，揭开被血染红的衣袍道，看着肚子上触目惊心地，被剜去的巨大伤口。

    他柔声说道，“这伤口怕也是好不了了，今天在房子里点着浓烈的香薰便是为了防止这浓烈的血腥气被他们发现了。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晚啊，可有的忙活。”

    ……

    习武之人起来都颇早。

    第二天，天刚刚亮，众人便已经起身了。

    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一份事情。

    只是实在没有想到，那阮氏三兄弟竟就此分道扬镳。

    阮散一个人挑着包裹，在明媚的阳光下给送行的两个兄长抱了抱拳，淡淡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弟自知实力尚浅，这件事情就不再掺和了。”

    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依我来看，这件事情牵扯过大，两位哥哥还是早点抽身为妙。”

    只是阮艺和阮迩两人很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看这二人不听劝，摇了摇头，给走出来为他送行的玉盘公打了一身招呼，向他的两位兄长告别后，便骑着一匹骏马，转身离开。

    看阮艺和阮迩的神情，此事似乎还另有隐情，但江湖男儿最厌恶这些零零碎碎之事，众人索性没问，任凭这事就此揭过。

    其实白天虽长。

    可对于繁忙操劳的平民老百姓来说，却过得很快。

    时间对于忙碌的人总是太短了，对于悠闲的人又显得太过慷慨。

    经过漫长而无聊的等待，众人所期待的夜色终于降临。

    毕竟只要熬过了今晚，每个人都有可能得到那十万两黄金。

    ……

    幽幽渗人的月光里，欲攀阁上龙鳞般的檐片像是都护府中浴血战士身上的铁甲，冰冷而肃杀。

    无十三和龙啸云一身黑袍蹲守在欲攀阁四周，其余八人也是散落在周围，防备着那飞贼的到来。

    似乎这个夜晚也就要这么平静的过去了，直到更鼓点响也没有一点声息。

    突然，只听见离他最近的一处，传来“啊”的一声痛苦哀号。

    无十三腰轻轻一弯，腿微曲，轻轻点地，飞鹤一般轻盈地越过庭院，一弹指间，便已经来到了那声音来源的地方。

    阴森的夜色中，只能看见一个黑影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无十三环顾院子，只能看到一团幽暗的黑色和寂静凄冷的月光，那凶手似乎已经走远。

    他便低头看地上的黑影，发现这人竟是阮氏兄弟中那缺少了一只耳朵的大哥阮艺。

    他的胸膛上的伤口已经流出乌黑的血液，一根铁毒藜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心脏上，看样子已经活不下去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无十三，嘶声哀厉道。

    “原来…原来…是你，他们…已经…已经来了!”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道，“你们…一定…一定要…小心!”

    随后，头彻底倒在地上，他眼睛睁地大大的，似乎不肯合拢，可他的眼中的光芒，已经彻底涣散。

    他已经死了。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无十三翻身向外赶去，去看看什么情况。

    “依我看，那飞贼今晚恐怕根本不会来这里。”青魔手伊哭冷森森地说道。

    “你倒比那飞贼知道的清楚。”龙啸云本就对昨天伊哭对无十三的刻薄有些记恨，便借此打趣道。

    伊哭不是那等拖泥带水之人，龙啸云话刚说出口，那双暗青色的铁手套，便已经带着破空之音砸了过来。

    “好你个卑鄙小人，竟敢在这里搞偷袭。”龙啸云一边笑着，一边轻飘飘地用一双鸳鸯短银枪架住了这狠毒的一击。

    “我与你无怨无仇，只是调侃你了一句，就急成这样，怕不是心里有鬼。”龙啸云冷笑一声又道。

    “乒…乒…乒。”

    一个呼吸之间，两人兵器已经相撞数次。

    相战之声宛若雷霆，耀眼的火星已让两人动了真火。

    伊哭漠然说道，“我早已看你和与你同来的那无十三不爽，现在先把你杀了，一会儿索性再把那无十三杀掉。”

    正在这时，无十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淡淡说道，“那飞贼来了，他已经杀掉了阮艺，你先去告知其他人，至于你，我一会儿在杀也不迟。”

    伊哭虽心有岔怒，但他也是分得清楚紧事要事的人，冷哼一声，和龙啸云同时住手。

    “砰。”

    信号烟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新号，看到这个便是代表发现了线索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蛇鞭西门柔和其余三个兵器榜上留名的人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简单说明了情况后，那西门柔便道。

    “他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我领你们去。”

    可等到他领着所有人来到刚才那处地方。

    “尸体呢？”蛇鞭西门柔率先发难。

    无十三淡淡道，“消失了。”

    “消失了。”伊哭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戏弄我们。”

    刚才阮艺的尸体确实还在这里躺着，可现在已不见踪迹，甚至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

    无十三干脆不再解释。

    此时，又是匆忙的一阵脚步声，吵醒了整座欲攀阁，一弹指间，整座欲攀阁的烛火全部亮起。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的子母龙凤环被那飞贼偷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伊哭更是冷笑，“很好，你倒是好手段，引得我们都来这里，结果让人趁机偷走东西。”

    无十三冷冷地说道，“那我问你，现在阮艺去了那里？”

    外面传来一道淡淡地声音，“我在这里。”

    缓缓走进来，站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阮艺，可他不是死了吗？

    宽额细脸，窄眉薄唇，不错，这张脸正是阮艺的脸。

    脑袋旁边确实也少了一个耳朵。

    他身上的衬衣干净，没有一点伤痕，微笑着看向院子里的人。

    龙啸云揪了揪无十三的衣袍，小声说道，“师父，你说阮艺死了，那现在面前这个人难不成是个鬼？”

    可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脸色虽然铁青，话语虽然冰冷，但确实能让人感受到人类的温度。

    无十三面色不善，可是他一时也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阮艺的尸体先前还在这里躺着，可现在却不见了人影，

    蛇鞭西门柔和青魔手伊哭阴沉沉地对视了一眼，低声暗道，“把他拿下!”

    西门柔抖鞭成剑，伊哭捏爪为拳，其余三人也是亮出武器约好似的，一齐往无十三身上杀去。

    道道杀手，处处狠辣。

    这一记记直逼死穴的杀招，不像是为了把他拿下，更像是为了把他杀死。

    “嗡。”

    响彻云霄的一声清鸣。

    无十三剑已拔出。

    可他还能跟的上吗？

    鞭已挥舞成剑，笔直，迅速，有蛇的灵动又兼备剑的杀意。

    爪已捏指成拳，毒辣，诡异，有魔的幽深又兼备拳的霸道。

    那三人的武器也已近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身体撕裂的千疮百孔。

    可只是一剑。

    这一剑挥出的速度并不快，但他足够稳，稳到能挡的住四面八方所有的攻击与偷袭。

    这一剑挥出的刹那便已成永恒，像是凝固了时光。

    剑光凛凛，像是挥泄如水的夜光，又像是女孩的眉宇，冰冷而又诗意。

    这一剑是无十三自从来到这里真正挥出的一剑，剑光耀眼，剑意逼人。

    他的剑原本是杀手之剑，是以命相搏，一击必杀的荆轲。

    可如今现在这把剑已经蜕变成王者之剑。剑不轻易染血，可一旦拔出便要沉尸百万，流血飘橹!

    王者的剑中，固然有饶恕，但亦有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