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堂审
时值夏秋交接之际,京城百姓日有闲暇,早早的守在府衙外,等着堂审开始。
人群中,两位锦衣公子站在人群最前方,鹤立鸡群。
其中身量高挑面瘫脸的高大男子手持一把竹笛,将另一位锦衣公子紧紧的护在前方,防止人群靠近。
另一位公子,不能说是公子,只是个还未长开的小孩。
月白色织锦缎及地长袍,外罩了一件暗紫色绣工笔山水楼台的短甲,玉冠束发,冠间插了一只雕祥云的青玉簪,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小小的人儿像是古画中走出的矜贵的公子。
百姓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只敢远远的隔着两个身位的距离朝着府衙内张望,偶尔偷瞄到护在他身后面瘫男子警告的眼神,吓得噤声。
周府尹扶着官帽走到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抬手示意书吏,便径直在罗汉椅上坐了,歪着身子,将脚翘在案桌下的凳子上,一派闲适。
府衙参军见状,立刻遣人将善济堂一案的相关人等带到堂上。
胡屠户、李大龙还有回春堂的王大夫父子俩很快被押解上来。
书吏在一个衙役耳边低语了一句,刑蔓很快也被带到了堂上,她手上戴了副小巧的镣铐,这镣铐不似普通镣铐般三四十斤,刑蔓还能轻巧行走,看着只有两三斤的模样。
刑蔓乖乖的跪在一旁,殷桃小嘴委屈的嘟起,泪眼婆娑的看着周府尹,不错分毫。
直把一直打量他的周府尹看的别过了脸去,她才看向站在书吏身旁的秦峰一眼,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重新放在周府尹身上。
周府尹给了书吏一个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了,眼神余光看见小丫头还看着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围观的锦衣小公子见刑蔓跪下,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衙役水火棍敲击地面,高呼“威武”,胡屠户,王大夫父子立马跪下,李大龙抬着下巴,冷哼一声,站立不动。
书吏看了离李大龙身后最近的衙役一眼,衙役跨步上前,在他膝弯处一踢,李大龙立马跪倒在地。
他还记恨着上次状告善济堂时被诬陷打的一顿板子,昨夜,竟还有衙役问他要一百两银子。
如此昏官,他就是死,也绝不给他们一两银子。
秦峰便拿着本状纸在堂上慷慨激昂的讲起善济堂一案所调查的线索。
每每说道关键处还看向围观人群的反应,人群中除了嘈杂的窃窃私语声,无人为他叫好。
这让他颇感颜面受损。
跪着的四人大喊冤枉,刑蔓眼中闪过一抹极快的紫芒,疑惑的皱起瓷娃娃般的眉眼。
这几人都不是善济堂一案的凶手,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刑蔓的异常,只有围观的人群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收回一直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转身离开了府衙。
手持竹笛的面瘫男紧随其后,拨开人群护送着他离开。
人群中这才敢大声的说起话来,问来问去,竟无一人认出这两位锦衣公子的身份。
秦峰对跪着的四人分别用了刑蔓交给他的误区引导法,训斥法、限制询问法·····
可是,为什么还是没能问出一点有用的消息,他们难道都不是本案的凶手吗?
刑蔓全程保持着一个六岁的女童该有的好奇和东张西望,她没有忽略掉周府尹脸上不正常的肌肉抖动,他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可是他的肚子在抖,这不是在憋笑就是在憋尿!
心中盘算。
姓周的知道这三人都不是凶手,所以他接收了秦峰的提议,要堂审这几人。
除了借机捞银子,也是···要看她的反应。
所以······
他知道凶手是谁。
而且,他料定她们查不出来凶手是谁,或者说,即使秦峰查出凶手也拿这个凶手没有办法。
看他如此悠闲·····
凶手是府衙里的人!
刑蔓盯着姓周的半天了,他除了和书吏时常眉来眼去之外,全程就是在看秦峰的表演。
这姓周的绝不是秦峰所了解的那样贪图享乐,只知道敛财讨好上司的人。
府衙的人·····刀法,现场留下的弯刀,身手极快,练家子,回春堂。
回春堂的幕后东家会不会就是姓周的?
她被她心里的这个猜测惊了一下。心里已有眉目,脸上不动声色,这场堂审对她来说,收获的恐怕比姓周的收获还多。
她要抓紧时间让秦峰去查府衙之中在案发当日衙役的当差记录……
堂审很快在秦峰的一无所获中结束,刑蔓在被衙役带下去之前,扑进了秦峰的怀里,撒娇到:“峰哥哥,你要记得和蔓儿拉过钩的,早些送蔓儿回家。”
秦峰自然听见了她的那句,“来监牢!”他蹲下身,摸着她的头,朝她笑了笑,“哥哥答应你,一定救你出去。”
刑蔓被衙役礼貌的带了下去。
周府尹把他的帽子摘下,放到右手的食指上,转着圈,哼着歌,走到秦峰的面前,说了今天上堂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准备好你的三万两银子!”
说完,便迈着伶人的老步朝着府衙后院走去。
大堂里只悠悠的传来听不清歌词的小调,“谁在用琵琶弹奏·····”
书吏和一众衙役很快也离开府衙大堂,李大龙因为言语冲撞朝廷命官,被打了十板子,一瘸一拐的走出府衙,临走前,狠狠的瞪了秦峰几眼。
那眼神比现代键盘侠的嘴炮威力还大,如同在他心上狠狠的剜了一刀,秦峰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在围观百姓同情的眼神里灰溜溜离开了京兆府衙。
秦峰在府衙大堂里的一幕很快传到秦侍郎的耳里,当他回到秦府,就被关了禁闭。
夜里趁着所有人入睡,怀穿着刑蔓给他的信和两百两银票溜出秦府,来到了吏部员外郎范仲淹的府邸前。
他拉着棕漆大门上的门环,“当当····”叩门。
门房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门,“谁啊!大晚上不睡觉····”
秦峰一脸谄媚,“小的拜见范大人。”
“老爷睡觉了,夜里不见客!”门房看他打扮像是哪家的公子,不好轻易得罪,这才好心劝道:“留个拜帖,明日再来吧!”
秦峰伸手拦住了门房要关门的动作,“我真的有要事拜见范大人,有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到范大人手中,交完东西我就走,麻烦小哥行行好,通传一声。”
门房不敢擅自打搅老爷睡觉,“你在这等着,”丢下一句话,就去找管家了。
管家批衣来到大门前,上下打量着秦峰:“公子是哪家的?”
秦峰脱口而出的“侍郎府”三个字到嘴边生生的咽了下去,邢姑娘说过,不可给侍郎府招祸,这封信可能会带来杀生之祸。
他原先不打算将这封信交给范仲淹的。
可是,今日他在京兆府衙丢尽了颜面,他不想落的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就不得不送出这封信,邢姑娘属实是厉害,连这个也算到了。
监牢中的刑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劳烦管家通禀范大人,小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管家见他一直不肯说,推辞再三,扭他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去通禀。
卧房外,管家小声低语,“老爷,门外有一公子求见。”
“谁家的?可有拜帖?”范仲淹披衣坐起,搭着时下最流行的拖鞋打开了屋门。
“没有,眼生的很,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小人劝他明日再来,此人偏不肯离去,不得法,只得请示老爷。”
“让他进来。去书房找我!查查他身上可携带暗器·····”
“是,老爷。”
范府书房。
“你是?”范仲淹披着件藏青色外衣,坐在书桌后,打量秦峰,他确实不认识此人。
秦峰盯着范仲淹打量许久,这就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啊,活久见活久见啊!
《岳阳楼记》他现在还会背尼!
没想到他半夜竟让一个陌生人进来,还是独处,啧啧啧,果然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身正不怕影子斜······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之时,范仲淹又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
一句话唤醒他的胡思乱想,忙从怀里将刑蔓让他交给他的信件取出。
“哦,范大人,这是···”刑姑娘只说不让他暴露自己的身份,没说不让暴露她的身份,可是···一个六岁的女娃娃怎么会给范仲淹写信尼。
他只得道:“这是有人托在下交给您的!”
范仲淹接过信,撕开封口,将信纸抽出,秦峰探出身子去瞧,想看清信上的内容,却见范仲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不知信上写了什么?”
秦峰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
身子站回了原处,眼神还在不由自主的撇向信纸,范仲淹侧了侧身,确保他看不见信上的内容,这才缓缓的打开信纸。
只见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小字。
“弹劾吕夷简——刑芷。”
范仲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信上落款的名字。
刑芷,是她!
他在苏州治理水患时遇见的那个撑着一把紫色雨伞的姑娘。
她那般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何会给他写这样一封信。
他越想越是心惊,手中的信一时都握不稳了,轻飘落地,他立马弯腰捡起,头磕到了桌角。
疼的他嘶了一声。
“嘶~谁让你来送信的?她人现在何处?”将信小心的揣进怀里,范仲淹激动的拉着秦峰的手。
秦峰怔愣了一瞬,范仲淹看见刑姑娘送来的信为何会如此激动,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他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怎么办。
“她姓刑····”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姓刑!哈哈哈····”姓刑,是她,果然是她。
恩公啊,是恩公不会错!
“劳烦小公子回去告诉邢姑娘一声,信上的内容我一定办到!”
秦峰晕乎乎的被管家热情的送出范府,眼前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
定了定神,不行,他必须现在就去找邢姑娘问个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