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譬如公山采荷，譬如公山若，小小年纪就见识了弱肉强食下的残酷。

    秋羽对亲生父母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他们死后，秋羽被秋弘林收养，在他的羽翼下，过了一段相对幸福的童年。

    然而当妹妹降生的那一天起，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抢走了父亲的谆谆目光，抢走了母亲的温言软语，族人们看他的眼神也疏远起来…她抢走了秋羽的一切，就连名字，都不留给他！一瞬间，似乎秋羽又变成了那个流浪的孤儿。

    缺少安全感的秋羽发疯似的嫉妒着妹妹，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忍气吞声，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着妹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兄长。

    然后有一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那一场大雨，让兄妹二人发了高烧，父亲为了买药受了伤，晕厥过去。

    母亲去照顾父亲了，秋羽自己强撑着熬了药，看着高烧昏迷的妹妹，他心里忽然浮上浓浓的恶意。

    你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就这样，秋羽将两碗药全部喝了，然后接了一碗雨水，面无表情的喂妹妹喝下。

    那一天之后，妹妹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但损失了神志，变成了一个傻子。

    母亲受到了打击，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最后郁郁而终。父亲也性格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在春狩中引发了雨夜的旧伤，不治而亡。

    秋羽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长大之后，他悔恨交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嫉妒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然而愧疚并不能改变一切，他只能将这些事深深埋在心底，带着痛苦，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是现在，秋玉再次揭开了他心中血淋淋的伤疤。

    “承认吧，你同样也是个怪物。”

    秋羽面露痛苦，浑身颤抖，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还要狡辩吗？”

    秋玉一把捏住了秋羽的脸，打断了他的话，“我差点忘了，你的亲生父母也是死在你手里。”

    “那年你才三岁，兽潮袭村，你和你父母躲在家里，本来好好的，可是你却因为害怕哭出了声…”

    秋玉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盈盈笑意，在秋羽眼里宛如恶魔。

    “你说，那天你让公山采荷她们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没了这三个累赘，反而更加轻松’？”

    秋羽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浑身颤抖，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再度干呕。

    秋玉提起秋羽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冷笑道：

    “你生来有罪，是恶最好的载体！”

    秋羽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喃喃道：“所以你找上了我？”

    秋玉站了起来，那轻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只虫子。

    “是你找上了我。”

    她从秋羽身边拿走了剑，晃了晃。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秋羽唇上，就像在逗弄一条小狗。

    “你是恶，我也是恶，饮下神血，释放自己吧，我们在大荒，好好的闹一场。”

    秋羽沉默半晌，忽然苦涩一笑：“也好。”

    他轻轻咬住了秋玉的手指。

    莫名的呢喃声在秋羽耳边响起，他仿佛回到了梦里，那个离奇的梦。

    秋羽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怪诞起来，世界的轮廓扭曲成了一根根线条，之间填充着五颜六色的色块，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畸形，难以理解。

    一个诡异的仪式开始了，天空之中雷鸣闪烁，世界开始动荡不安，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不详将要诞生。

    “咯咯！”

    感受着指尖的齿感，秋玉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秋羽的心神已经被她打乱，很快就会变成自己的奴隶。

    “莫兄弟，休息了吗？”

    就在好事将成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

    薛金兰提了一葫酒，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秋羽和站着的秋玉。

    “呃…”

    看着高高在上的秋玉，和咬着她手指的卑微秋羽，薛金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退了出去。

    “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薛金兰匆匆回了偏殿。江倚直正在和方险夷闲聊，见她突然折返，好奇道：“叫你去探口风，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薛金兰脸色微红，声若蚊蝇：“他们在玩游戏呢。”

    ……

    ……

    秋玉的脸色十分难看。

    本来计划进行的挺顺利，谁知薛金兰突然进来，打乱了她的布置。

    “惑心”是秋玉手中极为强大的一种秘术，能够乱人心智，但是同样也消耗极大，短时间内难以施展第二次。

    更何况，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一鼓作气击溃秋羽的心防了。

    仪式被破坏后，她和秋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秋玉小声道。

    秋羽的理智渐渐回归，冷冷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秋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怕我？”

    秋羽双目微眯，“你说你因我而生，我姑且信了。但於旗一别后，你不找来，我还真不知道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秋羽若有所思道：“那你又为什么找来？总不能是为了揭开这些陈年旧事，陟罚臧否。”

    秋玉沉默不语。

    “你需要我，为什么需要我？”

    秋羽微微一笑，“你有不得不靠近我的理由，是因为利益，还是所谓的血脉？”

    “你说你因我而生，不断拉近我们关系，这固然是为了让我放下心防，但不由得我不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更深切的联系？”

    秋玉脸色大变。

    见状，秋羽也是摇了摇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看来她对人类的身体果然不熟悉，就连表情都不能伪装。

    “看来我们之间，真的有更深层次的联系！”

    秋玉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哥，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秋羽闻言，目光渐渐玩味起来，

    “妹妹何故前倨而后恭？”

    秋玉低头喃喃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把剑给我。”

    “哦。”

    秋玉递给秋羽。

    秋羽剑眉轻挑，“你修为不低，有剑在手，宁可服软，也不反抗？”

    秋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自己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该死，他猜到了！

    秋羽好奇道：“是不敢反抗，还是不能反抗？”

    秋玉脸色大变，她高高跃起，一只手推向窗户，就要逃走。

    “站住！”

    秋羽冷喝一声，上前一步，横剑而拦。

    秋玉果然当场顿住。

    “嗯？”

    秋羽轻咦一声，明明自己离她还有些距离，未必拦得住她。于是秋羽压下躁动的气血，试探道：“过来？”

    秋玉顿时僵在原地，神情变换，激烈挣扎一阵后，还是咬着牙，不情不愿的转身，走到秋羽面前。

    “蹲下？”

    秋羽继续试探。

    秋玉瞪了秋羽一眼，但还是依言蹲了下来，扭头看向一边。

    房间内的局势终于彻底反转。

    秋羽忽然笑出了声，他大致明白了原委。于是他把剑远远一扔，

    “捡回来。”

    秋羽命令道。等秋玉把剑捡回来之后，他再次扔了出去，

    “再捡一次。”

    “你不要太过分！”

    秋玉攥起小拳头，气鼓鼓的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