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沉默
“什么?”
平石阡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仿佛没听清一样,又重新问了一遍。
“动手,杀了他。”冷月涵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平石阡看着手里的寒霜,这是他第一次对这把剑毫无感觉,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居然让他来亲手了结这个人的生命,他可以看着生命的芳华消逝,但绝对没有勇气动手。
怎么办?平石阡慌了,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陶龙,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陶龙居然也和冷月涵的目光一样,平静、冷漠,似乎也在等着他动手。
“大哥,这件事我绝对听冷姑娘的,我想三弟如果也在的话,同样也会如此。”陶龙说。
“少爷……”小青拉着陶龙的衣角,也想给平石阡求情。
“小青,把眼睛闭上。”陶龙把小青拉进怀里,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现在这个局面,只有小青和张守明带来的那群人很是不解冷月涵的用意,但冷月涵、陶龙、张守明都很清楚为什么必须要逼着平石阡做这件事。
是无情?是残忍?都不是,两个字——锻炼,在这个打打杀杀的年代,一个人出手竟然留有余地?给了敌人喘息的机会,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几分性命送了出去,一个人的话可以自己承担,但如果在团队中,这意味着将这风险分摊给了所有人,这是大忌中的大忌,你留手,敌人可不会留手。
“这位兄弟,这群人作恶多端,老天爷不会因为这个惩罚你的。”张守明也劝道。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平石阡的动作,被绑着的这个人也是满脸惊恐,连裤子都湿了,一股尿骚味传出,这种死又不死的感觉,任谁都会害怕。
“我拒绝……”平石阡的手终究是落了下去。
听到这话,要被杀的这人松了一口气。平石阡下不去手,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如此轻易的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陶龙和张守明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冷月涵面无表情,不再捂着她的伤口,快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抓死了平石阡拿着寒霜的那只手。
没等平石阡反应过来,只听“噗”的一声,冷月涵把手向前一送,结束了这人的性命,鲜红的血液从心脏处涌出,顺着寒霜流到地上。
平石阡大脑一片空白,颤颤巍巍的松开寒霜,宝剑进入血肉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沉闷的空气让他有些心悸,仿佛到处都是那种粘稠的恶心味道,自己是谁?在哪?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杀了人……
冷月涵没有理会平石阡,从尸体上拔出剑,在这人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插回剑鞘,向林子深处走去。
篝火前。
“所以张兄找我仅仅是为了结交?”陶龙说。
“是的……久仰大名嘛,反正我是被人追杀,多一个朋友总归是好一些的。”张守明说。
“原来如此,我观张兄的打扮像个富家子弟,为何要混迹于江湖呢?”陶龙问。
“富家子弟?我六岁乞讨,八岁遇到了一位贵人,教了我一身武艺后不知所踪,后来我去找他,才听说是被百应门的人暗杀了,死骨无存。这一身就是百应门里拿的,反正穿着很合身,还很有型,就一直穿着了。”张守明略显伤感的说。
陶龙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才好。
所以后来张守明为了给师傅报仇,大成之后连杀八名排名前八的金牌刺客,人送外号——“强拳手”,但世人都以为是张守明一人之功,其实这其中有另一个人很大的功劳,但那个人不愿留名,张守明也尊重他的意愿。
张守明伸了伸腿,把屁股下的圆木挪了挪位置,“不谈这些了,陶兄,这个平石阡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这样的人物认作结义兄长?”
陶龙顺着张守明指着的方向,平石阡正静静的倚靠在马车车轮旁,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冷月涵坐在马车外面,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她的佩剑。
“我大哥……很复杂的一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当初……”
陶龙和张守明在篝火前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车这边的宁静。
“你必须习惯这种感觉。”冷月涵把剑举起来,对着月空仔细瞧了瞧,她对擦拭过的宝剑很是满意。
平石阡嘲弄道:“什么感觉?草菅人命?拿人命来锻炼自己?”
“恶人的命你也多愁善感?”冷月涵又道。
“恶人的命不是命?”
“恶人的命是命?”
“……”
平石阡再次沉默,一个杀人犯如果没有辩护律师,国家会给他安排去找辩护律师,因为同样要保障犯人的合法权益,不能让他背负不该背负的罪名,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
而这里却不同,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会套进去,人不再是人,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他们认为杀一个恶人可以可以理所应当,对于人情来讲,这没错,平石阡也认同,但杀生不虐生,怎么能用一个人的性命来锻炼另一个人杀人的勇气?
冷月涵把剑插回剑鞘,“以后这种情况会经常面对,习惯就好,我第一次杀人也同你一样,甚至那一个月我都在做噩梦。”
“你杀过多少人?”平石阡问。
“记不清。”
“都该杀?”
“都该杀。”
“为什么杀?”
“……”冷月涵突然不知道回答了。
“我来回答,你是为了任务而杀,对吗?”平石阡静静的看着地面,回答道。
冷月涵没有说话,平石阡又道:“你来齐国是受了你上司的指令,一方面可以方便你出逃,另一方面把你安在齐国方便行事,你在陶寨安安稳稳的住着,恐怕也在等待这一步的指令吧。”
“你……”
平石阡没有给冷月涵说话的机会,“我猜猜,你是受了谁的指令呢?我想你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冲进皇宫杀皇帝,是一个正常人做的出来的吗?你对信誉看的很重,即便身处险境,你仍然把我护在身后,那我想是不是有人要求你进皇宫行刺呢?这个人是谁呢?是你们吴国的……哪位皇子?”
多么平静的话,却像一个响雷一样在冷月涵的心里炸开,自己藏在心底没有透露的事情,平石阡竟然全都知晓,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如此可怕。
冷月涵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看着平石阡说道:“所以我刚才护着你,你想到的是这些?”
平石阡摇摇头,“不,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我想说的是,你如此听命行事,杀的人都是恶人吗?这其中有没有因为你上司的一点私利而被陷害的好人?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愧疚?能让你进皇宫行刺的人,这样的人是好人吗?”
“我……我是为了报恩……”冷月涵无力的说道。
“所以呢?你与恶人有何区别?你是不是也该杀呢?你想伸张正义?可以,前提是你要懂法,如果法律是用来打破的,那法律设立的初衷和意义何在?杀恶人,我赞成,你可以一剑封喉,你可以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一枪刺入他的胸膛,但是你不该拿他来锻炼另一个人杀人的勇气。”
冷月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怒,平石阡指着不远处的陶龙,继续道:“人不能忘了人性,你如此听命行事,若将来有一天,你要杀的是他呢?你做还是不做?”
“我……”
平石阡又指着陶龙身边的小青,“是她,你做不做?”
“……”
平石阡又指向自己,“他们都不是,是我,你会拿着这把剑,把我拎到另一个人的面前,让他杀了我来锻炼他的勇气吗?”
“够了!”
冷月涵一声怒吼,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的情况永远不会存在!”冷月涵怒道。
“你怎么知道?如果是因为认识我们而不好意思下手,倘若你不认识的话,你会做吗?”平石阡淡淡的问。
冷月涵的双眼现出一丝晶莹,拿着寒霜的手抖得厉害,浑身的伤势没有打垮她,短短的几句话却句句扎着她的心窝。
“他们……怎么了?”张守明问道。
“冷姐姐又和哥哥吵架了……”小青说。
“我去看看吧。”
陶龙站起身刚想过去,却听见冷月涵大声说道:“我告诉你!我不会!永远都不会!尤其是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面,陶龙也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月光下的空气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地上的血与尘土搅在一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冷月涵手持寒霜,站在马车旁看着平石阡,平石阡靠在车轮旁,抬头对视着冷月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