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上虞发现了其实那和尚长得也挺好看的，即使是没有头发，也抵挡不了那好看的五官。只是每每在看到云傲后，上虞都觉得还是没有云傲好看。

    和尚叫空明，与上虞不相上下的年龄。上虞会发现，偶尔人少的时候，空明会看着上虞发呆。一度让上虞觉得自己造的杀孽是不是都被空明看穿了？而空明却也只是发完呆后，继续诵经，似乎在上虞身上有什么解释不了的事情。

    一晃日子，也有两个月过去了。

    上虞依旧住在城主府，从最开始的两三天去一次，到后来的天天都出现。上虞仿佛习惯了空明的存在，而空明仿佛也习惯了上虞的存在。无论上虞去的早或者晚，空明身前总有一个空的坐垫等着上虞。而上虞也会在坐下后，双手合十静静聆听空明的诵经。

    每每此时，上虞内心所有的烦闷都会随着空明的声音，而变得十分的释然。往事一幕幕也会随着这经声一点点的消散，只是，空明始终没有看到上虞的容貌，而上虞也总是裹一身白衣，上下遮掩得十分仔细。

    两个人似乎都有十足的默契，而这默契也仅限于诵经中。结束的时候，上虞自然而然的离去。

    直到云傲在拦住了上虞后，上虞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许久都没想起过还有云傲的存在，而自己当初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每日多看一眼云傲。

    “姑娘，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上虞在听到云傲的这一句话，不禁哑然失笑的回道：“楼主，不会这么快都忘了我还曾经是飘渺楼的花魁了吧？”说罢，将面纱揭开，一张绝美的容颜展现在云傲的眼睛里。

    “怎么会是你？”

    相较于云傲的不可置信，上虞却显得十分坦然的回道：“怎么不是我？”

    上虞原以为云傲在看到她之后，会有一番书里写的诗情画意，谁知，云傲却一甩衣袖，转身离去。上虞偏偏不信邪的追赶上去问道：“难道我就这般配不上你云傲吗？”

    云傲却眼睛都懒得多看上虞一眼说道：“这城中的世家子弟，谁人不知你的德行，难不成我要让众人都知道我云傲看上了楼里的姑娘？”

    上虞继续不死心的问道：“如果，我不是现在这般样子，你是否能与我在一起？”

    云傲笑了，并说道：“难不成你的皮换了，连你的身子也能换？你一个妇人，配我，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云傲，想不到，你竟也这般的世俗。”

    “我本就是世俗之人，装什么神仙风范？”

    上虞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城主府，一路上都在想着云傲那讥笑的嘴脸。知道银扣将碗递到她手里，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急的银扣一直在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而已。从前只是觉得离开了邬桑，就能一切重来。谁知，遇到云傲之后，即使我换个样子，云傲在得知我早已嫁为人妻后，依旧对我有所偏见。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

    银扣却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乐意就好，世间又不是只有云傲一个男子，大不了你再脱胎换骨，重头来过。”

    “可是，我觉得为云傲不值得。”

    “那你自己天天伤心难过就值得？我只知道，我是花桃，我现在与吴彻在一起。我很满足就可以了，其他的与我又何干？”

    仿佛醍醐灌顶，上虞瞬间想到剩下的药粉。

    虽疼痛，倒也真的能脱胎换骨。

    放下碗筷，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外而去。

    还有一次的机会，这一次，也不知道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若真的能再次改头换面，那也不亏。只要能在云傲的身边，这点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上虞从城主府出来的时候，一旁马车里的云傲却一路看着上虞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并紧紧的跟随在了身后。

    疼，还是疼。

    那种涂抹全身，看着自己的皮肉大块大块的掉落下来，却又不敢喊出声，只能任由豆大的汗水夹杂着血水散落一地。有那么一刻，上虞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做值得吗？曾经为了邬桑，如今又为了云傲。

    为什么总是自己在受伤，即使为了邬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好结果。而如今的云傲，谁又知道会是什么好结果？

    上虞后悔了，但一切都收不了手了。

    当铜镜里再次出现一个陌生的容颜的时候，上虞知道自己成功了。距离上一次的倾城容颜，这次的这张脸，虽有些普通，但也绝不亚于好看的程度。然后欣喜大于后悔，上虞对着镜子开始幻想，云傲看见这张脸的样子。

    这次，云傲该不会再拒绝了。

    至少，上虞是这样想的。

    一夜之间，飘渺楼的花魁倾城姑娘消失了。

    随着时间的转换，人们在唏嘘的同时，而渐渐遗忘了倾城的存在。

    而飘渺楼里的另一个姑娘，千面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那张不谙世事的小脸蛋上，让虚无城不少的人都疯狂于此。恨不得倾家荡产，也要将千面带回家，好好疼惜。而千面却谁人都看不上，只终日躲在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而真正知道千面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是上虞在想些什么的，也就上虞自己知道了。上虞将窗户推开，依稀还能看见云傲跟花桃在一起的样子。只是，如今花桃早已下落不明，而她上虞又换了一个面貌，以千面的名字出现在虚无城里。

    飘渺楼里唯一的好处是，无论外界是什么样，这飘渺楼一到天色暗下来，便是热闹非凡。纵然是上虞，也不禁感叹一番，这与外界完全是两个样子。而上虞处心积虑的再次来到这飘渺楼，当然也不能少了大虎和小虎。

    他们在看到上虞再次改头换面后，依旧觉得上虞疯了。即使现在这副样子不差，但是为了一个男子，让自己再次忍受那中锥心之痛，是万万不可取的。这疼，比妇人生子，有国之而无不及。

    奈何，上虞看上了云傲，偏偏要去撞一撞南墙。

    于是，大虎和小虎，又像上次一般，将上虞送进了飘渺楼。而作为信任管事妈妈的迎春，在看到上虞后，莫不是笑得拢不住嘴。这送上门的摇钱树，真的是不要白不要。于是，付下一百银子后，上虞跟着迎春再次走进了这飘渺楼。

    门被打开的时候，迎春捧着一堆的金银彩宝，笑着出现在了上虞的面前。

    “千面姑娘，你看看这一堆金银彩宝，难道你不心动？”上虞瞥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俗物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

    迎春见上虞这般样子，急了，连忙道：“你到这飘渺楼，又不迎客，又不见人，到底要作甚？”

    “我想见楼主。”

    迎春一听，嗤笑一声说道：“莫不是你看上楼主了？”

    “对，我就是看上楼主了。”

    “那你可曾问过楼主，是否看上过这飘渺楼的里的姑娘？曾经的倾城姑娘，那般天人之资，也不过是让楼主与她多说了几句，而你来这飘渺楼里，可曾见过楼主。还是好好攒银子罢了。”说着，捧着一堆的金银财宝丢到上虞的怀中，而上虞看看怀里的财宝，又将其放到桌上。

    “你没与楼主说，你怎知楼主看不上我？”

    迎春急了：“你看看这满楼的姑娘，哪个不想爬上楼主的床，偏你金贵一些？我要不怕你伤心，我早与楼主说过，你想见他一面，奈何楼主直接将我打发了，说不必见。”

    “既然如此，那这飘渺楼，我也不想待下去了。”

    迎春又慌了，连忙又说道：“你来都来了，作何急着走？不就是见楼主吗？我再去说说不就好了。”

    “那我等你。”千面莞尔一笑，迎春似乎看见了故人，又一晃，惊觉自己大概太过想念倾城。

    上虞就这般又直直等了几日，才终于在五楼又见到了云傲。

    此刻的云傲，一身黑衣，金丝绣边。端的是不近人情，却又让上虞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待门被迎春带上后，上虞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云傲，心中五味陈杂。见到又如何，见到还是那般的冷漠，似乎，除了花桃再也无人能入他的眼。

    云傲启声道:“你这般想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上虞整理了下心绪，缓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云傲，回道：“我说我对你有意，你会怎样？”云傲听闻，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不喜欢这飘渺楼里的任何姑娘。”

    “我知道。”

    “你知道还做这些作甚？”

    “我若说，为了你我才到这飘渺楼，你相信吗？”

    上虞紧紧盯着云傲将茶杯放到嘴边，又看着云傲喝了下去，揪着的心，终究是放了下来。

    喝完茶的云傲，将杯子放到一边，继续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就想与你在一起。”

    “你这般直白，我很不喜欢，上虞。”

    原以为好端端的戏，就这般被云傲猝不及防的揭穿，上虞一瞬间有些慌乱。

    “你大概又在猜测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听到云傲的话，上虞却莞尔一笑回道：“差不多，但现在你在我身边就行了。”说完，上虞一步步走向不能动弹的云傲。奇怪的是云傲，却好像早都算到了一样，一直浅浅的笑着。上虞看到云傲这幅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并说道：“你能不能稍微伪装一下，好让我有得逞的感觉？”

    “不能。”

    那一夜，上虞在云傲的房里待了一夜。

    当飘渺楼再次人声鼎沸的时候，上虞才幽幽的从云傲的房里走了出来。飘渺楼的姑娘都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向不近人情的云傲，就这般跟千面待了一夜的时候。

    上虞却又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飘渺楼的花魁接二连三的消失，都快成了虚无城的一大谜案。纷纷有人跑到城主府去揭发云傲，将花魁杀害了。

    而奇怪的是，云傲也随着千面的消失，一起消失了。

    此时，再一次的佛家盛典开启。

    空明看着面前空空的位置，遥遥的看向远方的白色身影。

    就像从未消失过一般，上虞依旧一副白衣裹身，却难得的开了口，对着台上的空明说道：“空明大师，可有良药能解我心忧？”

    空明大师双手合十说道：“施主，有何烦心事？”

    “我找不到他了。”

    “世间唯情字难解，你又何苦执着于此？”

    “但若我以这副面貌示人呢？”说罢，白纱撩起，一副吓人容颜展现在空明的眼前。只见整个面貌都是骷髅的形状，说像人，又不像人。说像鬼，却又实打实的能口吐人言。好在空明是见惯了奇奇怪怪的事情，稍微稳了一下心神回道：“脱胎换骨，毕竟只能用两次，而第二次在得到心上人的那一刻，便开始一点点的褪去。你如今这副面貌，只怕你的心上人见到，也会惊恐不已。不如，你随我修佛，了却残生？”

    上虞隔着面纱，却再也忍不住的掉下了眼泪。

    犹记得那晚，自己委身与云傲身下，以为便能就此永远在一起了。谁知，第二日却发现身上的肉，在一块块的往下掉。直到现在这副鬼样子，依旧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无奈，只能求助于空明。

    “大师，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施主，入佛门，断七情六欲，才得往生，否则，你将一直以这副容貌示人。”

    “我不愿意。”

    在上虞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抬眼便看到另一边的云傲，正看着她。上虞慌忙将面纱捂得更紧，生怕被云傲看到。一旁的空明顺着上虞的眼神看过去，了然于心。走下台，来到上虞的面前，抓起上虞的手，就朝着云傲走过去。上虞死命的挣脱，空明却力气渐渐大了起来，一时间，也无法挣脱开。

    “这位施主，你可认识这个姑娘？”在空明说完这句话，杀人诛心这四个字，就回荡在上虞的脑海里。隔着白纱，上虞似乎看到云傲一瞬间的晃神，继而，摇头道：“有些熟悉，但我确实不认识。”云傲的话说完，只见空明抬手便掀了上虞的头纱。上虞一瞬间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恐，羞耻，无奈，瞬间席卷了上虞。上虞可以看到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纷纷躲闪开来，云傲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般容貌，是个人都会被吓个半死，更何况还是被喜欢的人看见。

    上虞赶紧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而那空明却像还不满足一般，又一把将上虞从地上薅起来，并对云傲说道：“你前几日才与她在一起，你忘了？她如今这般夜叉容貌，你可还愿意与她一起？”

    “你是千面？”

    听到云傲的声音，上虞下意识的“恩”了一声，便再也没了下文。

    那天的记忆就就像被上虞刻意忘记了一番，她随着空明到了城外的寺庙里。她恨空明让她在云傲面前丢人，却又不得的仰仗空明。即使上虞只有一副骷髅，但也不得不会觉得饿。空明诵经的时候，上虞也会一言不发的盘腿坐于一边听着。

    渐渐得，上虞似乎都忘了云傲的样子。

    只记得空明好像对她越发好了起来，仿佛空明不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个体贴的夫君。上虞似乎也越发习惯了空明的存在，偶尔也会问他，为何这个寺庙只有他们二人。

    空明总说：“因为你。”

    也许是因为诵经起了作用，上虞周身开始渐渐长出了新肉。

    当日头再次挂起的时候，上虞忍不住兴奋的跑到空明的屋子里，告诉了空明这个好消息。空明却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说：“我早说过，如佛门，你便能重新做人。”

    上虞却突然将空明抱住了，霎时，安静得似乎针掉地上都能听到。上虞也第一次听到来自空明的心跳声，这一刻，好像上虞突然觉得空明挺好的。

    “我想报答你。”

    “怎么报答？”

    “以身相许。”

    “不可，我会被逐出佛门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

    终究，空明是动了心，也失了神，似乎，从第一次见到上虞，那个一身白衣的上虞，空明便想要还俗。只是，到如今，才真正的解了心神。

    空明开始不诵经了，上虞问道：“你打算还俗了吗？”

    空明回道：“色戒一破，怕是佛祖都不会原谅我了。”

    “那你后不后悔？”

    “有你，我不后悔。”

    “当真？”

    “当真。”

    当真，这两个词从空明的嘴巴里说出的时候，上虞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正一点点的卷土袭来，云傲的身影也愈发的清楚。似乎心里的痛苦瞬间被放大，上虞再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空明，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对你动了心。”

    “那你就忍心让我和云傲再也见不到了？”

    “你会见到他的，还有花桃。”

    空明凌空打了一掌，瞬间，天地变色，陷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