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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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前夕

    天应2年10月1日,廪君国渝庆城白虎宫

    现在正是午后,吊脚楼外的阳光与室内的灯火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头香味和远处煮茶的香气。微风吹过,带动着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为这悠闲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动。吊脚楼的檐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低沉而悠扬的“吱吱”声,与远处的虫鸣和巴族歌声交织成一首古老的夜曲。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氛围,仿佛随时会有精灵或妖怪从暗处探出头来,好奇地窥视着室内这一对君臣。其中一人着青衣,宽袖长袍,气质儒雅;另一人则穿着禅衣,腰间束一条翠绿玉带,显得干练利落。此刻两人都盯着面前几案上正飘着茶香的茶杯,等待着侍者将它蓄满。

    “竹天,卿权且试饮一杯,看我这茶到底如何?”着禅衣着接过被侍者倒满的茶杯,热情地递给了对面的人,那人也不客气,微微吹了吹杯上飘出的热气,然后慢慢品了品,点点头。

    “这是朔国的东岳茶。”着青衣者肯定地说道。

    “卿的味觉还是这么敏锐,一口即能尝出。”着禅衣者赞赏地点点头,“这是前阵子朔国使者带来的礼物,我看宫里没人喝得惯这茶,今天特意邀请卿来品茗。”

    “殿下把我当成专收旧茶的了。”着青衣者无奈地露出苦笑,随后又两眼一亮,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我听说朔国朝廷现在正混乱不堪,怎么还有闲心往我处派遣使者?”

    “呵呵,简单的贿赂把戏罢了。”着禅衣者也拿起一杯东岳茶送入嘴边细细品尝,几秒钟后却吐吐舌头,想要把嘴里残留的茶水吐掉,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殿下如果喝不惯这茶可以不喝,不必勉强自己。”

    “呸,这烂茶,怎么喝起来跟喝药一样。”着禅衣者没好气地嚷嚷道,随后又让侍者给自己煮一壶新的茶。

    “不过我看这次来的那些朔国人与前年不同,一个个畏首畏尾,全无之前的骄傲姿态,对孤也礼貌许多。”着禅衣者继续说道,“恐怕朔国朝廷真的要变天了。”

    “王子怎么说?”着青衣者向对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近期他派人送来了份情报,大致报告了下如今朔国的局势。”着禅衣者倒不像对方这么谨慎,反而依然以平常的音量说话。

    “局势如何?”

    “如今的大朔四面楚歌,卿想要知道哪里的局势?”着禅衣者眼神一瞥。

    “先说东边的吧。”

    “东边?呵呵,竹天,虽然我是说大朔危机重重,但是你知道朔国东边向来都是他们的地盘,能有什么变化?不说不说。”

    “那南边呢?”

    “南边?你是指百越国?如今的千湖之地岌岌可危了。根据王子的报告,朔国策马将军邱楚正在全力平定那里的叛乱,已经快要取得胜利。说起来那群异族还真有骨气啊,竟然趁着朔国内乱的机会叛乱谋求独立。不过我看他们挑错了时机,应该再等等。”

    “是因为前几年的天师之乱吧。”着青衣者低头沉吟道,“我听说朔国因为那次叛乱元气大伤,周围的属国们纷纷萌生异心,准备随时脱离朔国控制。百越想必也是这其中之一。”

    “卿之所想与孤略同,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大朔国力眼见衰弱,但皇帝依然还在,倾其国力镇压一个小小的属国还是绰绰有余的。”着禅衣者接过侍者递过的茶喝了一口。

    “那西域呢?我听不少人说那里的亚人部落也开始了叛乱,如何?”

    “那群蛮夷已被荡虏将军宁纫镇压,半年前已回归朔国。现在控制朝廷的人正是他。”

    “他?那天氓和巨室门呢?”着青衣者有些疑惑,根据他的调查,自朔复帝登基以来,朔国内的朝廷向来是被天氓所把持,在这之后则是巨室门,从没听说哪个第三者控制过朝廷。

    “正是他们的党争让宁纫抓住了机会。”着禅衣者笑道,“我很庆幸我的宫廷里没有这三类人。”

    “原来如此,不过我猜等宁纫死后西域那些蛮夷依然不会服朔国管辖吧,叛乱的种子一旦种下,不连根拔起就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结出混乱的果实。”着青衣者冷笑一声。

    “卿说的有些道理,谁知道呢........”着禅衣者望向楼外缓缓流出小河。

    “那北部呢?北部那些游牧民向来与朔国不和,难道他们会对如今大朔的局势视而不见?”

    “我猜肯定不会。但王子的情报中只有很少部分提及这一区域的内容,我俩在这里乱猜也没用。”着禅衣者又抿了一小口茶,满足地咂咂嘴,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您就这么放心让王子在朔国到处跑?不担心流寇之类的么?”着青衣者思忖了片刻,抬头说道。

    “你也听到了,竹天。”着禅衣者睁开眼睛,向对方走进了些,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就刚才我所说的那些情报,都是他从大朔搞来的。仅仅半年之久,就调查出这么多东西,你是在担心他的能力么?”

    着青衣者丝毫不畏惧自己主子的视线,也严肃地盯着他:“不,我担心他的安全。”

    “卿多虑了,他可是我的儿子,是廪君国未来的继承人。既然我敢放他出国,必然是相信他的能力。”着禅衣者点点头,“况且还有归藏会保着他,我不担心他的安全。”

    “既然殿下如此自信,那看来微臣也不必再多说了。”着青衣者笑了笑,又看着对方的茶说道,“我能喝一口殿下的茶么?”

    “这有何难?唯枫,给裴校事倒茶!”说罢,旁边的侍者便上前来为裴竹天满上了一杯茶。裴竹天友善地对侍者点点头,然后吹了吹茶沫,轻轻抿了一口,不禁赞叹道:“好茶!”

    “呵呵,这可是从蚕丛带来的青国茶,一等一的国品。”着禅衣者用手捻起一片绿色茶叶,感受着其独特的触感,“说起来,蚕丛方面有何动静?”

    “与往常一样,尚无。”裴竹天放下了茶杯,“打我听说蚕丛国君有心要向朔国派出一队使者,不知有何意义?”

    “借朝贡的名义去探探朔国的虚实么?还真是掩耳盗铃啊。”着禅衣者冷笑一声。

    “这也是蚕丛了解外界为数不多的渠道之一了,像他们这样的‘隐匿之国’,能主动出山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说来,我那表亲也对现状有些看法。”着禅衣者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阳光下大片大片的竹海,“看来㻬琈洲确实要变天了,我们也得作好准备。”

    与此同时,神都城太宰府

    借着窗外透进的来的阳光,宁纫接过下人递来的报告,仔细地观看上面的每一个字。费听虎逾则杵着狼牙棒,穿着暗金锁子甲,露出那一身彪悍的肌肉,依然像往常一样守候在他身边,竖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这半年来他们已经断断续续遭到了十几次刺杀,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刺客会从哪里冒出来。因此两人平日里也是兵甲不离身,已备不时之需。

    看完眼前的报告,宁纫气愤地扔下纸张,紧皱着眉,捂着头用手撑在几案上。这是这几日他收到的第10份反对奏章了,朝廷里还是有些不识时务的公卿反对迁都。费听虎逾朝他瞥了一眼,知道那一纸报告上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并不奇怪,自从将军回归朝廷后,遇到的都不是什么顺利的事情。不过费听虎逾并不在乎,他只是一介武人,从第一次在战场上遇到将军开始是这样,到现在臣服于将军依然是。

    “虎逾。”将军闭着眼睛,轻轻呼唤了他一声。

    “在。”费听虎逾转过身,淡淡答道,声音里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今天是几月几日?”

    “回将军,乃9月——”话还没说完,费听虎逾便住了口。他想起来自己现在人在朔国,不能再用故国的历法了。于是改口道:“不,乃天应2年10月1日。”

    “已经1日了么,时间过得还真快啊。”宁纫睁开眼睛,从席位上坐起来。看着眼前的虎妖。这是他从回州带回来的众多战利品之一,宁纫认为他是其中价值最大的一个。论起勇武,费听虎逾在战场上已经让他见识过了;论起智谋,当初他刚到回州平叛时,这虎妖也让他吃了几次亏。在宁纫看来,这蛮夷丝毫不亚于如今在朝廷上吃空饷的几个挂名将军。于是大小事务,他偶尔也会与他商议。

    “虎逾,你对如今的朔国朝廷怎么看?”

    “虎逾只是一介武人,对贵国朝廷没有看法。”费听虎逾面无表情地答道,声音里依然透着一股铁器般的冰冷。

    “呵呵,虎逾说笑了。”宁纫露出了微笑,“既为吾国所败,却说对吾国没有看法?”

    “如果将军执意要虎逾说,那也只是战场之事,与朝廷政治无干。”

    “呵呵,是吗?”宁纫笑得出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几案前踱起步来,“这是我近期收到的第10份反对我迁都的奏章,我都快把天氓屠尽了,那些王公大臣竟然还有人不服,真叫人扫兴。”

    费听虎逾不言,他知道将军在政治上的铁腕手段,就如同他治军一样严酷。

    “虎逾,你怎么看?”宁纫背对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朔国内政之事,虎逾一介蛮夷,不懂的。”虎妖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嗯......那我再问你,你觉得自从我回来之后干的事有没有让你感到不安,或者说......对某些人生出一丝怜悯?”

    费听虎逾沉默了,他知道将军问的是什么。实际上,他说不懂朔国朝廷是真的,真实到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将军回来朝廷后会对那些公卿大杀特杀,却唯独对皇帝手下留情。要知道,这要是在他的故国,将军的行动不亚于一场改朝换代的政变,而在这样的政变中领导者是必死的。不过,对于他来说,疑惑终究是疑惑,他现在是将军的近侍,是将军的执行者,只需好好执行命令即可。在这个意义上,费听虎逾很庆幸自己不用去搞清楚大朔这复杂的政治。

    “没有。”费听虎逾在短暂的沉默后,斩钉截铁地吐出答案,“既然将军决定要做,费听虎逾一定会协助将军,在所不辞。”

    “嗯,你倒是把那誓言看得挺重。”宁纫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费听虎逾来。现在的费听虎逾与他在回州禅关前遇到的并无什么不同,依然是7尺身躯,一身腱子肉,瞪着那双仿佛随时都能刺穿人的虎眼,还有那柄6尺狼牙棒。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虎脸上多了一道刀疤——那是他留下的,正是这刀疤驯服了这只曾经战无不胜的大猫,让他此刻能够安全地站在费听虎逾的面前。

    “其实我刚才问的问题都是一件事,我想朔国要完了。”宁纫回过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如果在旁人听来,一定会指责他妖言惑众。但对于费听虎逾而言,他认为将军可能说的是事实。刚才他说自己对朔国没有看法其实不完全是真的。正如他不理解将军为何要留下皇帝一样。当他第一次站上朔国朝廷,听到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争吵不休时,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议事效率如此低下的国家一百年来能够不断压制自己的故国。在那之后,他从将军口中了解到在自己到来之前,朝廷上就有两股方向相反的力量在互相拉扯,以至于最终把那股平衡拉断了。

    “这就好比脱缰之马,但总要有人来拉住缰绳。”费听虎逾记得当初将军是这么说的,“但现在马太多了,得除掉一些,不然车子就要翻了。”

    “现在的朔国就是一个在路上奔驰的马车,根本停不下来。”宁纫在席位上重新坐了下来,“这半年来我尝试除掉了一些害群之马,但没想到还是没办法让这辆马车停下来。”宁纫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他都以治军的手段对待那群公卿大臣。铁腕,赏罚分明,论功行赏......但对于这些军中通用的方法那些人似乎并不买账,以至于他手上的人头越来越多。在外带兵久了,回来终究还是没办法适应朝廷的政治。

    “看来是时候跳车了。”

    “跳车?”费听虎逾不明白将军这样一句没来由的话。

    “虎逾,你随我来。”说完,宁纫带着费听虎逾走向房价里边的一个密室,从密室墙上的一个小隔间里拿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印章,上面似乎盘坐着一只螭虎。

    “这是?”费听虎逾仔细端详着将军手中的印章。

    “哼哼,虎逾,你知道何为天命么?”宁纫神秘地问道。

    “我听说贵国有传言‘得天命者得天下’,是么?”

    “嗯,那你再看看这印章。”宁纫将印章倒了过来,吹去上面的灰尘,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受天之命,皇帝寿昌。”

    “这.......”费听虎逾呆住了,他隐隐地感觉到这印章并不简单。

    “此物乃玉玺,天命之所在,得之即贵为皇帝。”面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东西,宁纫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视线却仿佛受到磁铁吸引,愣愣地盯着印章,“多好的东西啊.....”

    “这么说这是大朔皇帝该用的东西,怎么会到您的手上?”作为外来者,费听虎逾并不明白这东西的真正价值。

    “很简单,当初我们才进神都城时,我的人从宫中一栋燃烧的阁楼里发现了它。很显然有人并不希望它被人拿走。”宁纫仔细端详着这枚玉玺,“还好它最终到了我的手中。”

    “您打算用它做什么?”

    “既然我能找到这东西,我相信冥冥之中定有神灵相助。”宁纫不舍地将印章放回原位。“大朔国运将完,朝廷需要有个新的领导者,这是天命。”

    “您的意思是要另起炉灶?”费听虎逾明白将军的意思了。

    “这是无奈之举。皇帝是个傀儡,天氓又被诛杀,巨室门那帮人也与我撕破了脸皮。朝廷上没有我们的盟友,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破局。”宁纫看着眼前的虎妖,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