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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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官

    今天是项勤真失眠的第3周了。自从太宰霸占朝廷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每天早上都不得不让本来不喜欢喝茶的自己喝上一碗浓茶,通过那苦涩的感觉刺激自己的大脑清醒清醒。现在他,正歪着头,眼神疲惫地看着面前的案牍,心中充满不爽。

    “大人,有客到访!”一个小吏突然出现在门口,向项勤真禀报道。

    “客人?什么客人?本大人公务忙碌!不见!”项勤真有些不悦,案上堆成山的经卷已经让他疲于应对,他可没什么心思接见什么客人。

    “大人,那人可是......”

    小吏话还没说完,一个瘦长的人影便闪在了小吏身后,把小吏吓了一跳。

    “既然项令使公事繁忙,那鄙人择日拜访吧”人影高声叫道。

    话音未落,项勤真抬头一看,呀!来人脸上那半块标志性的傩面具,让他认出了来者乃是太宰身边的年轻近人——谢太常。项勤真大惊失色,深知不可对此人失了礼数。于是赶紧起身,变脸似地装出一副笑脸,对来人作揖道:“失礼失礼,愚不知阁下此刻到访,还望恕罪。”

    “令使言重了,鄙人担当不起。”谢炎涅嘴上这么说,却也仅仅按例行了个礼。

    “额,不知太常此刻到此有何事?”面对这个看上去有些冷漠的年轻人,项勤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待。现在因为太宰的关系,朝廷内各官员面对与他有关的事时都犹如惊弓之鸟,生怕得罪了任何一个人,他项勤真也不例外。惊慌失措之下,冒昧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来人似乎倒挺满意对方如此开门见山的提问,只是说道:“三朝典册总成编,秘简重开二百年。”

    听完这话,项勤真只觉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典院的暗号?难道兰台走漏了消息?不管怎么想,项勤真都无法把谢炎涅和这暗号联系在一起。正当他满腹狐疑地盯着对方时,谢炎涅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支毛笔,笔尖已经被颜料涂成了红色,雕着书画,画着扭曲的长恩书神,绕着笔身蜿蜒而上。项勤真接过这支奇怪的笔,仔细看了看,心里已经明白,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已经得到了秘典院的正式邀请。于是项勤真把笔还给对方,整了整衣冠,摆出一副严肃表情,做出一副“请”的手势。

    “既是秘简重开,请太常内庭一叙。”

    带着好奇与警惕,谢炎涅随项勤真踏进了兰台内庭。在这位兰台令使的引见下,他很快便穿过几座普通宫院,进了兰台存放档案的地方。作为整个大朔的档案馆,这里书架纵横,人员众多却不聒噪。各级吏员都安静地坐在席上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块几案,或校对文书,或撰写档案。整个室内只能听到“哗哗”的翻页声和“沙沙”的写字声,看上去如同太学的学生一般。随着两人的走过档案馆,项勤真带着谢炎涅到了最里面的一处房间。房间里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有正中间摆放着一个木雕的巨型博古架,只是上面既没有放置古玩,也没有摆放盆栽,只有大小一样的三本书,分别是《三元通典》、《玄一心经》、《太乙根源箓》,最上方还有一对笔山,却似乎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此处即秘典院,虽同属兰台,但实是两部,不归愚管,愚就此告辞!”说完,项勤真转身要走,却被谢炎涅一把拉住。

    “这分明是一置物架,算什么秘典院?”谢炎涅疑惑地说道,同时怀疑起眼前这个看上去还算老实的官员是不是开始打起了其他主意。

    “呵呵,太常有所不知。”令人颇感意外的是,项勤真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拉住而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秘典院乃兰台秘部,非常人可进。就算得到邀请,也不代表受到认可。俗话说‘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不逢’。太常想要进入院内,还得靠自己解题啊。”说罢,扬长而去。

    现在室内只留下了谢炎涅一个人,看着眼前这突兀的家具,他已经明白了项勤真话里的意思。秘典院的确是兰台的一个秘密部门,有着百年历史,自建立之初就致力于搜集世间各种奇物,还兼管一些不可见人的陈年旧案,说是大朔的秘密资料库也不为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想到这里,谢炎涅想通了。这样一个隐秘到极点的部门,其位置当然不会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世上,眼前的这个博古架也许正是定位其位置的关键。于是他慢慢地绕着博古架转了起来,却发现这个置物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值得在意的地方仅仅是那三本放在架上的书,最多再加上顶部的一对笔山。

    等等!看到笔山,谢炎涅很快发现了不自然的地方。他从身上摸出那只毛笔,轻轻放在了那对笔山上,以为会有些什么变化。但事实却让他失望了:博古架依然能静静地伫立在室内中央一动不动。

    谢炎涅叹了口气,看来还得从别处找线索。于是又把目光放在那三本书上,这三本书谢炎涅都没看过,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发现没有字。再拿一本,还是无字。直至翻开三本,俱无字。看着眼前这三本无字天书,他心中突然燃起了一股想要把它们全部烧毁的冲动。就像是对内心焦躁的回应似的,他的腰间一直悬挂的小香炉里开始飘出烟来,隐隐地还能看见点儿火花。冷静!冷静!面对这股狂躁地感觉,谢炎涅赶紧告诫自己不要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解谜似乎陷入了僵局。

    差不多一刻钟后,谢炎涅在脑海中想遍了所有线索,最终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夫人告诉他的暗语上。

    “三朝典册总成编,秘简重开二百年。”谢炎涅反复思忖。“我听说秘典院乃由巫王所创,至今已快二百年。至于那三朝典册.......噫!莫不是架上的这三册?”说罢,将三册书籍拿在手中仔细观看。

    “但是它说‘总成编’是什么意思?这三部书虽然都无字,但却是分开装订......等等,有了,让我试它一试!”说完,谢炎涅便撕下三部书的封皮,将里面的无字纸张叠好,又放回原位。

    噫!神奇得很!那面前的博古架轰然倒塌,连谢炎涅手中刚撕下的封皮也化作灰尘随风而去——原来是三张符箓——同时在他的面前逐渐凭空出现了一道乾坤门。门内一片漆黑,门框上则缠绕着各种卷轴,写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文字。

    看来这就是秘典院的入口了!谢炎涅有些兴奋,他终于解开了谜题,但内心中也有一丝警惕,不知门背后有什么东西?想罢,径入其中。

    随着谢炎涅穿过门框,一个巨型书室便展现在他眼前。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看,身后便传来“哗啦”一声,乾坤们变成了一堆纸张飞向空中。谢炎涅知道这意味着自己暂时回不去了,于是也断了这个念头,径直往前走去。

    正当他迈出第二步时,谢炎涅转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大厅之中。他明白了,这是个洞天境界,现世的法则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一眼往前看去,只见一个六方台上伫立着一个书亭,被四个大屏风所包围;书亭下还有几案,上面已经摆好了笔墨。至于书亭的四周,则是被墙上的巨型棕色书架所围绕,连通路都没有,只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出四条青色宽绢带连接书亭顶部,让他颇感惊讶。

    谢炎涅在大厅中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出口,随即把目光停留在中间的书亭上。他缓步走上六方台,在几案前坐下,这才发现原来在笔墨的下方还有一张白布。看来关键就在这里了,谢炎涅想。随后下意识地拿起毛笔,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触感。是的,这就是方才自己搁置在博古架上的那只笔!而正当他打算用这只笔在纸上写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不再受控制,直直地僵在那里。

    “谢炎涅!”一个空灵神秘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响起阵阵回声。

    谢炎涅沉默不答,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的持笔的手就开始隐隐作痛。他还不清楚这个声音是从何处发出来的。

    “谢炎涅,欢迎光临秘典院。”声音继续响起,补充道。“百年来解开谜题之人寥寥无几。”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谢炎涅冷漠地回道,他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这里开始让他觉得像是在监狱。

    “既然阁下如此心急,那本座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那个声音开始变得冰冷。“谢炎涅,男,一十又八岁,神都城人士,持有离火卷?可是么?”

    “是又如何?”不知为什么,谢炎涅丝毫不惊讶对方知道自己的信息。

    “既如此,阁下可愿担任本院焚书官一职?”

    “焚书官?”尽管听说过秘典院的许多传闻,但焚书官一词谢炎涅还是首次听到。

    “阁下可能不太清楚,您手上的离火卷乃我院上任焚书官之遗物。”声音解释道。“前些年他死在了回州,我想您是知道的。”

    谢炎涅沉默了,对方说的是事实。那天当他看到那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小巷中时,他出于恐慌想要拿走那人手上的武器,但无意间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小香炉,以为值点儿钱,心想如果他能在动乱中活下来的话或许可以拿去换点儿东西吃,便拿走了。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是秘典院的焚书官,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是离火卷。

    声音见谢炎涅没有回应,于是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焚书官乃我院三大司书令之一,必不可少。然历代焚书官皆由持离火卷者担任,以履行焚尽威胁天下之奇物的义务。如今离火卷已落入阁下之手,欲请阁下担任新任焚书官之责,不知尊意如何?”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谢炎涅仍然保持着警惕。

    “我秘典院绣衣遍布天下,一草一木皆为我院耳目。”声音开始显得有些得意。“区区阁下之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那恐怕我院只能强行回收离火卷,另寻他官了。”听起来声音似乎颇感遗憾。

    “听起来我好像没有选择。”谢炎涅低着头,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好处?”

    “身为焚书官,您没有像其他两位司书令那样调动本院人力的权力。”声音停顿了下,想看看谢炎涅的反应,但是却发现他不为所动,于是继续说道。“但是依然能够随意进入本院洞天,并查访本院收集的半数以上的奇物,至于这些奇物是去是留,就交由阁下判断了。”

    “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一个年轻人,你们不怕出问题么?”谢炎涅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反问道。

    “阁下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声音反唇相讥。“不是焚书官拥有离火卷,而是离火卷拥有焚书官。传说离火卷可以焚尽天下万物,这正是我们只认持有离火卷的人为本院焚书官的原因。”

    “好吧。”谢炎涅抬起头,他已经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我接受焚书官一职。”

    “呵呵呵呵,本座知道你会的。”声音空洞地笑了起来。“那么,请阁下在案上白布上签下您的契约。”

    闻言,谢炎涅拿起那只笔,干净利落地在面前的白布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写完的那一刻。谢炎涅感到持笔的右手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他扔掉了毛笔,使劲捂着手背。在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后,谢炎涅大口喘着气,惊出了一身冷汗。再抬起手背看时,发现手背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毛笔刺破布帛的图案刺青。很明显,他被某种力量打上了秘典院的标志。另外,他的脑海里开始响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真言。

    “你对我做了什么?”谢炎涅抬起头怒吼道。同时,他也惊讶地发现面前自己签名的白布开始燃烧,很快便在他眼前化为了灰烬。

    “既入本院,理当听令!”声音开始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本院标记,不可轻示于人前。如院内召汝入院议事,汝可用笔画出此图,以真言驱动,随时进入洞天。”

    “你!”谢炎涅的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愤怒,腰间的香炉又开始慢慢漫出烟雾。可正当他站起来想要找出声音来源时,周围的环境再次瞬息万变,几乎就在一眨眼的时间又变回了谢炎涅进入秘典院之前的房间。

    “........”谢炎涅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还是那个博古架,还是那支毛笔,但不见了那三本书。看来到此为止了,他想到,如今他已被迫担任了焚书官一职,不知道之后还有多少麻烦事会找上门来。正暗自思忖,视线无意间瞥见了搁在笔山上的那只画笔。

    “那么,这就是本官的纪念品了。”说罢,谢炎涅拿上画笔,转头扬长而去。

    天应2年9月15日,神都城天机阁

    “既然你还站在这儿,那就说明你已是新任焚书官了吧。”台上的女人像昨晚一样慵懒地斜倚在案上,只不过这次嘴上还叼着根眼袋吞云吐雾。

    “是这样没错,但鄙人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非得加入秘典院不可?”谢炎涅站在台下,周围的烛光把他的身影映得有些恍惚。

    “重点不在于秘典院,而在于他们收藏的东西。”女人吐出一个烟圈,慢慢地说道。“山河社稷图在他们手上。自秘典院建立之初,本宗就一直在找机会回收。如今你既为焚书官,自然有着大把的机会见到那件宝物。”

    “那张图有这么重要?我听说不过是皇室收藏的一副山水画而已。”

    “这是秘典院对外界散布的说法。那山河社稷图,真名可是艮山卷啊。”

    “什么?”谢炎涅眉头一跳。他知道艮山卷也是封神八卷中的一卷,据说参透此卷之人可纵横天下,所到之处皆为疆土。没想到这样的东西竟然近在眼前。

    “如今封神八卷之中,我穆灵宗已知其半数下落。”女人点点头。“再加上离火卷已落入你手,又身为秘典院焚书官。我宗门历史上从未如此接近过目标。”

    “那我需要马上夺取艮山卷吗?”谢炎涅已经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不!”女人干脆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作为皇室收藏的宝物,想必秘典院对此会严加防范。关于此卷,我们还得寻找时机,从长计议。现在你还是先专注于震雷卷的调查吧。我想,秘典院的档案里里肯定会有更多线索。”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