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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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

    “狍鸮?”

    正当鹤伯陵想要进一步看清图上的内容时,那怪看准时机,又忽地扑上前来,惊得他猛抬头,看到齐维翊赶紧使一个“上步杀棍”,想要阻挡怪物的进攻。那怪却侧头躲过,径直朝他扑来,逼迫他强行顺势横挡,勉强在那张黄脸咬上他喉咙的一瞬间架住了那怪,那怪物眼瞅着撕咬不过,也不准备死磕,晃了晃盘羊头,松开大口,又跳开,等待下一次进攻。

    这畜生狡猾得很!齐维翊想道。身后的鹤伯陵看着面前人怪之间的博弈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师弟,你刚才说什么?”

    师兄的一声大喝把鹤伯陵从呆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赶紧又看看白泽图,却发现图上依然只是显露出“狍鸮”二字——原来这白泽图需要一直面对怪物方知信息——但他已经不敢再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怪物了。于是连忙把白泽图收好,叫道:“方才我用白泽图看了,这怪叫狍鸮!”

    “狍鸮?那应该是饕餮的余孽了。”齐维翊依然背对着鹤伯陵低声说道。虽然师弟说的“白泽图”让他很在意,但现在已经知晓这怪的真名,事情就有了转机。

    “饕餮?是那个贪吃的饕餮吗?”鹤伯陵听说过那只怪兽,据说远古时期它遇到什么吃什么,以至于最后因为身边无物可吃把自己的身子都吃了,只留下了一个头。“我听说它在神代就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头。”

    “嗯,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曾在一本叫《玄异神怪箓》的书中曾经看到这样一种说法:饕餮头在死后逐渐腐烂,一种叫狍鸮的怪兽从它喉咙里还未下咽的食物中诞生,因此能够从喉咙里发出怪叫,吸引猎物来满足自己同样的贪食欲。之前的向导可能正是听了那怪物的怪叫被吸引到此处,故而不幸丧命。”

    “那我们怎么.......”

    话音未落,对面的狍鸮又一个猛扑,齐维翊侧身躲过。这怪见状,转变了策略,用它健硕的前蹄全力进攻,企图踏死眼前的猎物。一时间,一人一兽纠缠在了一起,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少说也有半刻钟头。鹤伯陵则在一边眼睁睁地观战,虽然不免惊愕,但手里握着师兄的宝剑,心里多少还有些勇气尚存,也想要做点儿事情助师兄一臂之力。于是他趁着人兽酣战之际,找准机会,准备从那怪兽右侧偷袭。但这只狍鸮立刻就察觉到了鹤伯陵的意图,腋下牛眼一瞪,唬得他半路就停了下来。

    “师弟不要轻举妄动,这畜生的的视线广得很!”齐维翊边叫边打,想要把狍鸮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经过数个回合的交手,他已经发现了这怪脸上的眼白似乎从来没有睁开过,倒是腋下那对牛眼不停地四处转动,可见那才是它的真眼。

    又是几个回合的较量,齐维翊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这狍鸮像是有使不完的怪力,一蹄一蹄地踢在他棍上,震得他手酸。终于,随着时间的过去,齐维翊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被那怪破开架势,用头一顶,棍丢人飞,被冲击撞在一棵树前,顿时觉得头晕眼花。

    “师兄!”鹤伯陵眼见师兄落败,提着剑就想来解救师兄。那狍鸮回过头,露出满嘴獠牙,发出一阵难听的怪叫,像是在嗤笑他的弱小一般。鹤伯陵害怕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野兽,握剑的手又开始抖个不住,凭他三尺青锋怎得和这怪兽对抗?更何况他根本不会舞剑!狍鸮正是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他靠近。

    逃!鹤伯陵心中蹦出了这么个字眼,但是能逃到哪儿去?也许他刚转身那怪兽就扑过来把他头咬掉了。于是他只能在对面的逼迫下慢慢后退,希望能找到一丝转机,或者拖延会儿时间。但是那怪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确认了这一个猎物和方才与自己打斗的猎物不同,对它毫无威胁后,便猛地冲上来。鹤伯陵见状,慌了道,手忙脚乱地乱挥宝剑,被狍鸮一嘴挑开,将他扑在身下乱咬。而鹤伯陵凭着一股子求生的欲望,拼命挣扎,忽然间在左手边摸到了一根长棍——那正是之前齐维翊被击飞的倒悬棍——抓在手里,用尽全身力气打了狍鸮一棍,顿时感觉身上的压力略松了些,但对于他的险境却并没有多大帮助,因为那怪兽很快又扑上来,逼得他学着师兄的样子赶紧架住。

    这倒悬棍没用!师父骗了我!鹤伯陵想到——他以为这棍子打任何东西都能使之“倒悬”,却不知只能用来打人——不管怎样,可怜我连国门都还未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师父、母亲,陵儿不孝.........

    正当鹤伯陵闭上眼睛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嘹亮的声音从狍鸮身后响起:“畜生!看剑!”随后便是头上一阵寒芒闪过,一把剑直直地插进狍鸮的头颅,霎时鲜血四溅。原来是齐维翊终于从冲击中回过神来,看到师弟正要被狍鸮吞噬,捡起利剑,趁着那畜生注意力全在鹤伯陵身上,瞅准时机从背后一跃而起,跳上兽背,将剑直插脑门。那怪兽被此剑一击毙命,不住哀嚎,终于松开了身下的鹤伯陵,摇晃了几下,倒在树林里没了气息。

    鹤伯陵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惊魂未定,不住地喘着粗气,丝毫未察觉到那狍鸮的血溅在了自己身上,还是齐维翊把他从极度的惊吓中唤了回来。

    “师弟,过来帮我一把!”

    鹤伯陵循声望去,看见了被压在了兽尸下的师兄,赶紧点点头,爬起来,把师兄拉了出来。两人低头看着这具前几时还凶猛异常的怪兽,现在早已是脑浆遍地,彻底死透了。齐维翊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上早已大汗淋漓,于是从那怪的头里取出那把血淋淋的宝剑,借鹤伯陵身上带的布匹擦了,休息了一会儿,又掏出小刀,准备割点儿战利品。

    “师兄,你要干什么?”鹤伯陵对师兄的行为十分不解,他们好不容易虎口脱险,走都来不及,还有心思割战利品。

    “你知道那向导死了吧。”

    “嗯。”

    “将军若见那人许久未回,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这........”齐维翊把他问懵了,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得从这怪兽身上割点儿东西作为证据,你去你包袱里拿点儿布,把那人的尸首拖过来,我们把他衣物剥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就地埋了。”

    说罢,鹤伯陵领命而去。中间费了不少功夫,两人才把那人的尸首找了个山势低洼近水之处埋了,立了个坟堆。又找到一处山溪,把那些带血之物尽皆洗涤后才重又找块空地坐下休息。

    “师兄,那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鹤伯陵将一堆小物件在石头上排开,请师兄查看。齐维翊很快地从这些东西身上扫过,发现大都是些日常用品之类,甚至还有一包鸟食。正仔细查看间,忽然发现了一个形状如车轮一般,具有黑色的纹理的小圆木,连着一朵呈四散形状的花朵,被人用绳从中间串起来,安静地躺在其中。

    “师弟,这个东西你带着。”齐维翊把这对花木提起来,交给鹤伯陵。

    鹤伯陵接过这串小东西,拿着仔细观看,却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不禁问道:“师兄,这是什么?”

    “这是用迷毂做的护符,我听说人带着就就不会迷路。你即将只身前往异国,人生地不熟,这块护符应该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谢过师兄,我一定会善加利用的!”鹤伯陵满怀感激地收下护符,突然意识到了师兄话里的不对劲。“等等?只身?师兄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我只会送你到廪君国境,剩下的路你就只有自己走了。”

    “可是师父说过.......”

    “是的,老师是说过我会与你同行,但没有说我会陪你走完全程。”齐维翊双拳抱着,语重心长地看着鹤伯陵。“师弟,经过今天一事后你也知道外出游历并不容易,也许你以后会遇到更危险的东西,也许不会,也许还会交上几个朋友,就像我和樊澜将军。但你要知道,未来的道路充满变数,可跟呆在家里不一样。”

    “..........”看着师兄认真的眼神,鹤伯陵沉默了,他没想到事情原来竟然是这样。昨天过的峡中三关、今天遇到的狍鸮,天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东西!况且以后自己还得独自面对这些事,一想到这些鹤伯陵脑子都大了。但是,如果此时退却,不知道母亲、师父甚至还有桃归会怎么看他:自不量力?吹牛大王?半途而废?不不不,他鹤伯陵还不想戴上这些帽子!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见师弟低着头不说话,齐维翊意识到是不是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不冷不热地补上了这一句。但没想到的是,鹤伯陵只是摇摇头,扬起脸看着他,也是一副严肃表情。

    “答应过的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尽管有些心虚,但鹤伯陵还是尽力露出了一个坚定眼神。

    “哈哈哈哈!”看到师弟这副故意的认真劲,齐维翊忍不住大笑起来。“师弟过虑了,我开玩笑的,此次任务非你不可。老师派你去定是信任你,我相信老师的判断。”随后又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放轻松,不管如何,此次旅途定会让你印象深刻——时候不早了,刚才那番恶战让我饿死了,快拿吃的出来。”

    鹤伯陵点点头,他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从包袱里拿出干粮,与师兄分着吃了,又坐在石头上休息了片刻,才收了剩下的东西重新找到山间小径继续赶路。这一路上天色阴沉,空气中混杂着草木和雨水的气息。有时齐维翊会停下来抬头观看,只见那淡墨色云朵在空中迅速聚拢,层层叠叠,慢慢地遮蔽了苍穹。多年的游历经验告诉他这是大雨将倾的征兆,便招呼身后走得跌跌撞撞的鹤伯陵加快脚步。最后两人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终于在一片山凹前看到了廪君国的界碑。

    “师兄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齐维翊停下脚步,对师弟抱拳道。

    鹤伯陵见状,也赶紧回礼。心中却还有些恋恋不舍,脱口而出道:“师兄就不能再送师弟一程?”

    “一程又一程,何程能到头啊?”齐维翊反问道,再次轻松地拍了拍鹤伯陵的肩膀。“放心大胆地走吧,我和老师会为你祈祷的,祝一路顺风!”

    听完师兄这番话,鹤伯陵终于知道是时候了。于是他在界碑前站定,郑重地朝齐维翊作了一个长揖。

    “师兄珍重!代我向师父问好,师弟鹤伯陵就此去了!”

    说罢,立马回头就走。不是因为坚定、不是因为严肃、也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害怕。害怕自己的泪水会夺眶而出,害怕自己的不舍会让自己无法再次迈步,更害怕自己因为贪图安逸就让自己的任务半途而废。不管前路如何,他鹤伯陵终于还是怀着忧伤与期待的心情一个人走出了家门,在师兄的见证下走向了辽阔的异国土地。

    齐维翊在胸前抱着拳,看着师弟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慢慢被路上的樗树隐去,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他总算知道山人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从未有任何外出经验的学生去送那封信了。在与那师弟相处的短短几天里,齐维翊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定再与他待上几天,他还真忍不住再送他一程。想到这里,齐维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算了,至少这件小事总算完成了。”

    说完,齐维翊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上了与鹤伯陵来时的原路,哼起一首古老的民调,其悠扬的嗓音回荡在山谷。

    “离舍故土兮悲从中,忧心忡忡兮疑云浓。

    漂泊无依度春秋,风霜雨雪历重重。

    终日思归不得归,世事如梦梦难终。

    心系梓桑情未央,故人重逢泪盈瞳。

    重回乡国兮必钓游,倚闾之思兮须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