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轻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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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川北地区的秋天,高阳依旧聚热,早晨的残霜已经化成了水雾,这些水雾凝聚了又飞散,变成了这儿那儿的云朵,像一块块抹帕似的把天空洗的湛蓝蓝的。大地更亮了,早晨间还是蒙黄的一片,瞬间成了金黄的河山。乡下人早上出发,黄昏回来,一天的秋忙在年青人的口哨中就是一首快歌。小路上的叶子们被人们踩得稀巴粉碎,这就是万物成泥的定理。它们不能比拟星空,日月,不比白天和黑夜。浅薄的生命只有一次,如同人类一样,终极化作泥土,就是这个道理。

    农活再忙也有人不忙,他们有万多的理由不去田地,林小端就是其中一个。她刚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还穿着一件病号衣。这不奇怪,她的思想是再也不想给这个家出力了,这件衣服证明她还是个病人,像这样的人什么活也干不了。不要人专门伺候,已经算不错了,这就是她不去劳动的理由。身上这儿那儿的伤痕,挨的轻的,它们已经愈合了,即使这样也可以看见逐渐在消失的痕迹;挨的较重的,正在愈合,即使愈合了也消不出那种痕迹。

    “这就是证据!”她常在心里怒吼。

    她在医院的时间只有两天,苏传林只给了她两天的治疗时间。第二天天色刚黑就和他爸往回抬,把她丢在床上,生怕有人知道了去告发他这个暴徒。此外,麦子高粱已经熟透了,分不出一个人来去医院照顾她这个闲人。放在家里少花钱,还能做个饭。他给他爸说这是皮外伤,不是绝症。

    她有点小聪明,苏传林在家时就闷在铺头睡。前脚刚走又挣扎着爬了起来,这种坚强也是为了一个人。她身上疼痛,但如果看见那个人,那种疼痛就会莫名其妙的减轻和消失,转成一种舒服感。那天他抱她,已经感触到了这个男人的力量,是差了一些,还不够壮实。可那种肌肤的细腻和火热的胸膛让人心馋,永远巴在心头想。他的一切都看见过,她想,她就是他初次的女人。

    每每想到了这种程度就会害羞的偷着笑,禁不住还要抬起头来偷望还不算很远的背影。看他那副忙碌样,还真想跑去帮他,一辈子也不离开。

    苏童爸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因为家里没钱,又加上秋忙,一直拖病在床上。原来,在几天以前只咳嗽,昨天和今天偶尔吐血。地里和田里的活只能靠苏童毛毛躁躁的乱忙一通。他妈一直在家侯着他爸落气,好埋了后抽身去帮娃,不然得把娃累死。

    她娘家哥哥,就是那个老光棍来过一次,前天来的,一看这人不行了,昨天又走了。留下了仅有的一百元钱,忙着回去秋收,走时说忙完了就过来抬尸。

    苏童也出去借过很多次钱,因人太年轻,嘴上没毛,先前借的没有还,再借已更难了。那位老来的赤脚医生倒是看上了那件风衣,愿意出个半价,苏童暂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考虑中。救父亲的命他比谁都急,即使那件风衣卖出去了也管不了事,连医院的门槛也进不了。那是杨慧林赠送的,是她跑几百路专门给他买的,如果卖出去了,往后怎么面对?他没有穿不等于不喜欢,这种场合是乡下,而又正农忙。大热的天穿件时髦的风衣出去秋收,这就是一个十足显摆的疯子,谁还不知道他的家底呢?

    他一面割着麦子一面流着眼泪,急的哇哇叫。自己还是个男子汉,已经这么高的人了,眼睁睁看着父亲落气,却束手无策,窝囊废。

    “我就是个窝囊废……”这话已经在麦地里嚷了很多次,像头牛一样在地里头跑来跑去的割。麦粒干蹦了,落下的比他收的多。

    苏童所做的一切,那种焦急,那种吼叫和出去借钱的事,都一一被林小端看在眼里了。她没有钱却有值钱的货,我们以前说过苏传林跑她逃跑,一直困着,几乎没有给她拿过什么钱,用的东西都是苏传林买回来。但是别忘了,在云南老家,那时候苏传林为了讨人家的欢心,买了两件首饰,项链和戒指。到了苏家,因经常挨揍,那值钱的东西也不方便戴身了。装在盒子里,藏在一个红漆箱子的下面。苏传林曾看见过两次,后来再也没去理了。

    现在看见苏童急成那样,她决定要拿出了,让苏童去县城卖了救他爸。如果还不够,干脆,把自己也卖了。如其死在苏传林家不如把自己卖几个钱,或许还能救活他爸。当时她是那样想的,而且认为一点也不荒诞。白白跟苏传林这个暴徒同床睡觉,不如给喜欢的人卖春救父。反正她要破罐子破摔了,即使去做娼也不跟他过下去了。

    可是,在时间上是不允许的,按照苏城卿目前的病状,怕是等不到她付出去做娼的那个地步。

    看见苏童背着一筐麦穗回来,还光着膀子把她瞄了一眼,林小端心花怒放的转身进了屋。苏童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夜里根本没心思睡觉,他爸的咳嗽声也让人睡不了,和他妈换着时间经管父亲,生怕突然过去了。窗户正对着苏传林的家,看到那两爷子抬着林小端进的门。

    “怎么回来了?”他当时也嘀咕了一句。

    林小端现在不敢跟苏童接触,要把那些东西送出去很困难。项链和戒指已经拿了出来,虽然值钱她却觉得可恶,正是这些东西让人轻浮上当。当初说什么代表永恒,代表爱,全是些哄人的鬼话。现在要把这些恶心的玩意统统处理,重新做人。

    她终于还是迈出去了,那种紧张的气氛连空气也跟着凝聚了。若是看见或逮住了,就是住院那么简单,搞不好把命也送了出去,那个暴徒的尖刀真是让人无比惊恐。她想把那些东西丢下就走,如果有话说,最多一两句。

    “童童!”她喊了一声。

    苏童刚一抬头,眼前一个女人就把一种凉冰冰的东西已塞进了手中。

    他的视线当时是模糊的,那个女人来的快,差点与他身贴着脸。这种距离确实一时难辨,让人不止后退一步。

    林小端还看见了他赤裸的胳膊上有好多麦穗划出来的血印,这一幕让她回去心疼的咒骂苏传林。

    “把它们卖了救你爸!”

    苏童才刚把人看清楚又马上要跑,是堂嫂,居然跑来的这个女人是堂嫂。曾经被揍的奄奄一息的,伤痕累累的女人。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眼见那背影正拐了过去时苏童像是已看见了她的心。

    苏童目瞪口呆了,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她的善良会害了她自己,苏传林发起疯来会打死人的,一种惊骇认识到这东西不能要。他正要还回去时看见苏传林回来了,正在他们家的屋背后。

    “先保管起来再说吧!”他自言自语地一头扎进了屋里。

    “刚才屋外嚷嚷是谁?”她妈问,正往外走,娘母俩一进一出。

    “一个问路的。”苏童说,“妈,爸怎么样了?”

    他妈摇了摇头,说:“看样子已经不行了,我去找你舅舅,让他过来帮着收拾。”

    他妈的表情十分悲痛,即使在孩子面前也坚强不了装出来的刚硬。前段时间还劝娃放开些,真正到了这一天,那种装出来的刚硬猛地垮塌了。男人走了,这个家庭不是缺一个人的事那么简单。很多种原因混合在一起,譬如少了劳动力,那份土地会被集体收回去。家里没了顶梁柱,重活路丢给一个不满二十的孩子;那么多账哪个还得起,孩子没有父亲,连娶媳妇的事也不好保证了,杨明清的大女子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母亲走了,苏童看着这个家庭,除了一口锅和两把锄头,它们还能当碎铁卖以外,没有一件是值钱的了。那件时髦风衣是杨慧林送的,手里的黄金首饰是林小端送的,如果处理它们就会签下合同似的人情。

    他来到他爸的卧室里,房间里尽管收拾的干净,但仍旧有一股刺鼻的腥味。

    盆子里那些因温度而凝成团的血块被草木灰掩盖着,父亲一动不动的仰着身子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无力的咳嗽声。当时的那副样子是很吓人的。因连日不能进食,瘦的只剩下一副空皮囊了。眼睛成空洞似的从面孔上也凹了进去,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抹了一层冷灰。

    “爸!”他喊了一声。

    苏城卿知道自己不行了,快要死的人大多数都知道要走的大期,时间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听见娃在喊他,像英雄似的振作起来也失败了。没有了力气,没有了精神,老是咳死人。丢人,恨自己拖垮了家庭。他有心里话,让母子俩不要管他,让儿子趁早把粮食收回来。有饭吃才有往后的日子!

    可是,苏城卿说不出来了,那双空洞的眼睛把儿子看了一眼,嘴皮子动了一下就昏过去了。

    苏童抱住他爸,闹了半天,这才醒了过来。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昨天和今天与前段时间相比,昏厥的次数又增加了一次。

    风衣和黄金首饰就在身旁,这两件值钱货经让苏童动心了,在典当或则是卖出去之前,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新的希望,突是然间从脑海里跳出来的希望。以前没想过,是把所有的地方想遍了才跳了出来。

    他小时候看见有些穷人去找那座房子里头的人,并在那儿领到了救济,包括粮食和钱。现在那些穷人有的还活着,房子里的人也换了一批。

    他如法炮制,去敲那座房子的门。那两扇门原本是敞开着的,也一直对外敞开着。中午阵阳光的暴晒,才不得不暂时性虚掩着。

    里面的人说:“进来!”

    苏童走了进去,一个中年男人接待了他。

    “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到你?”那人说。

    “我爸病了,快要死了。家里能换成钱的只有一口锅和两把锄头,我不得已又不忍心才能找你们。”

    “你说吧!”那人说。

    “我想跟大队借钱。”

    苏童是光着膀子去的,从麦地里回来连件衣服也顾上穿。像他这样不穿上衣的的年青人在乡下到处都是。

    那人犹豫了一下,起身跟他说:“你等一下。”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整座房子是经原来的保管室改造的。现在成了大队办公室,所谓的改造只不过是搬了一些凳子和几张桌子,而后在门楣上挂了一个醒目的牌子。

    那个人进了左边的一间小屋,很快就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是一个面容显瘦的人,大约五十出头。

    “你刚才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人说,“大队上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想办法凑凑,在天黑之前一定派人去你的家里。”

    苏童回去了,他们说的很认真,像是一颗定心丸。无论怎么样?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正如他们说的那样,在天黑之前那两个人来了。从一个黑色的皮夹子里拿出了一打票子,苏童也没数,像长了飞毛腿一样,背起他爸就往县医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