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推开木屋，对着里面道：“老伯，您可以出来了……”

    床头的人听到声音，将头顶的红盖头掀了起来，露出的却是一张苍老的脸，正是李念。

    为了防止这群马贼以李月作为威胁，李念昨晚已将李月临时转移到了燕十三的住处，而他自己，则穿上了红袍，盖上了红盖头坐在床头。

    好在，雷震天并没有卑鄙到这种程度。

    李念看着燕十三满身是血，道：“你伤得很重。”

    燕十三笑了笑，道：“还好，应该暂时还死不了。”

    李念道：“他们都死了？”

    燕十三道：“死了吧。”

    李念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道：“哪一个是雷震天？”

    燕十三道：“这里没有他。”

    李念道：“你放他走了？”

    燕十三道：“我让他走了。”

    李念道：“这是你的选择？”

    燕十三道：“这是我的选择。”

    李念叹了口气，道：“既是你的选择，我就不多说了，我先帮你治伤吧。”

    燕十三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他身上的伤势确实很重，之前的伤口并没有处理，刚才的打斗虽然短暂，但剧烈程度不言而喻。尤其是雷震天最后那一拳的力量非同小可，虽然只是通过剑身传递过来，但无疑让燕十三身上的伤势更加严重了。

    李念一边为燕十三包扎，一边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治伤了。”

    燕十三道：“我知道。”

    李念道：“我死后，希望你能将我和玥儿葬在一起。”

    燕十三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

    李念道：“小月那边，希望你能照顾好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试图治好她的病，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确定……”

    燕十三道：“我知道，您一直在拿自己试药，这也是您的身体为什么越来越差的原因。”

    李念笑了笑，道：“看来还是瞒不过你。”

    燕十三道：“其实您不用这么做的。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

    李念摇了摇头，道：“不，我是她的父亲，总归要为她做些什么的。”

    燕十三道：“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李念道：“还不够，至少小月的病，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治好……”

    燕十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李念道：“这些人的尸体，要怎么办？”

    燕十三看着满地的尸体，道：“就地烧了吧。这么多具尸体，就算全部搬走，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李念道：“那就烧了吧。”

    燕十三道：“谁来烧？”

    李念道：“你身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燕十三没有拒绝，道：“那就谢谢老伯了。”

    李念的目光落在钱成的尸体上，道：“那他呢？”

    燕十三道：“他是我的朋友。”

    李念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想把他就葬在这附近，和他的那些木雕一起。”

    李念道：“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燕十三拿起放在木屋角落里的锄头，准备去挖坑。

    李念道：“你还有伤，让我来吧。”

    燕十三摇了摇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想亲手把他埋了。”

    李念没有再开口说话，他沉默地站一旁，静静地看着燕十三一锄一锄，挖好了坑，然后将钱成的尸体放了进去。

    燕十三没有立刻放土填坑，而是转身去了钱成的家里。

    这是燕十三第二次来钱成家里，他又看到了那满屋的木雕，有人物的，有动物的，有山水的……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这样做。”

    “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想做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吗？”

    “如果是换作以前，我肯定会选择刺你一刀。但那天和你喝过酒之后，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我没什么朋友，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

    “也只有你会觉得我是个有趣的人。”

    “有你一个就够了。”

    “你还记得那些木雕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将我和我的那些木雕葬在一起。”

    “虽然我的手艺并不精湛，但我还是希望它能流传下去，我在柜子里留了一本书，希望你能将它交给有缘人……”

    燕十三的脑海中，回想起钱成之前说过的话。他找来一个大麻袋，将钱成那些木雕全部装在了里面。他又在那柜子里找到了那本钱成留下来的书，将那本书放进兜里收好，而后扛着麻袋，离开了钱成的家。

    燕十三将一麻袋的木雕倒进坑里，和钱成的尸体放在一起，然后再将坑里的土慢慢填上。

    做完这些，才是缓缓停了下来，看着那新立起的小土坡，若有所思。

    李念的目光落在燕十三的剑上，道：“你的剑，可惜了。”

    燕十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李念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或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那把剑，终究还是变成了一把杀人之剑。

    第二天，清晨。

    满地的尸体已经烧了个干净，但地上的血腥并不能洗去，空气中依然残留着腐臭的尸臭味。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燕十三又坐了那张木桌前。

    他知道，今天定然还会有客人来。

    不多时，赵掌柜带着他的老婆和孩子一起来了，每个人的手上都提了不少东西。

    燕十三看着他们将东西一一放好，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

    赵掌柜脸上苦笑了笑，道：“我是来告别的。”

    燕十三道：“我知道。”

    赵掌柜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燕十三道：“想好去哪里了吗？”

    赵掌柜目光看着远方，叹了口气道：“还不知道，不过总归会有去处的。”

    燕十三道：“其实你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

    赵掌柜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已没有颜面再继续留在这里。”

    燕十三没有再说，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每个人都有他选择的权利。

    赵掌柜一家走了，他们把大部分的物品都留给了燕十三，以表示他们心中的内疚。

    赵掌柜走后不久，孙秀才和她的那位新夫人也来了。

    这是燕十三第四次看到这个名叫“婧颜”的女人。

    这个一开始他和钱成都觉得有问题的女人。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本身没有问题，只是她最开始出现的方式有问题。

    孙秀才的左手上缠着纱布，他的五只手指被砍掉了三只。

    孙秀才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道：“我是来告别的。”

    燕十三看着他的手道：“你的手？”

    孙秀才笑了笑，道：“我本来想整只手都砍下来的，但我还是有些怕死，没敢那样做。”

    燕十三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子的。”

    孙秀才道：“不，只有这样，才能减少我心中的内疚。”

    燕十三道：“我并不怪你们。”

    孙秀才道：“我知道，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