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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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古寨

    慕尘月微微抬头,见一个穿着暗红色镶金长袍的俊美男子正笑着看她。

    男子的五官像是被刻意雕琢过般,有棱有角,声音微沉犹如古琴低鸣,好似一言一笑中都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魅惑。

    “我在想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

    “原来?”慕朝北坐在她身旁,回忆道:

    “小时候我跟着姑奶奶来过一次,那时这里便如现在这般,幽静寂寥,没有人气。”

    “我是说在早些,几百年前,慕家人还没有出谷之时。”

    慕尘月指着空空的街道:“那里是不是有很多人摆着摊子,交换货物。”

    她又指了指池边一溜上着锁的房屋,那屋子在落日的余晖里,安静的立着,就如同它们才是百年时光中唯一的坚守者,寂寥而孤独。

    “那里原来应该会有妇人聊天,有孩童的哭泣,有些吵闹,又很热闹的样子。”

    “既是先祖卜的卦,定的规,自有道理。”

    慕朝北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自他认识慕尘月起,他便觉得慕尘月的脑子颇为古怪。

    “你说这里为什么叫古宅,明明是个寨子,应该叫古寨。”

    慕尘月很是认真的探究着:“定是某为先祖在书写时,误听了,或者回错了意,方才一路错念至今。”

    “你整天在瞎琢磨什么。”

    慕朝北哑然失笑:“有这时间,还不如每年按时回去祭祖,认认长辈,也不会闹今日的笑话。”

    “一来便开罪四姑,她可是五长老之首,你没看见,方才她整张脸都绿了。”

    他想起几个时辰前的场景,非但没有再取笑慕尘月,反是正了脸色:

    “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有多少掌事在私下抱怨,说你即使拿了令牌也无用,根本配不上家主的名号。”

    慕朝北越想越是无奈,扶额:“而且,你怎么把那个疯女人也带来了。”

    他想起自己初遇乌星垂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头,嗡嗡作响:

    “她那样能吃,又不懂这里的规矩,指不定要给你惹什么祸事呢,你没看见方才她....”

    “那他们觉得谁配得上。”慕尘月忽是打断慕朝北的话,缓缓问道。

    “什么?”

    慕尘月侧头看向慕朝北,目光炯炯如炬,又问了一遍:“他们觉得谁配的上家主的位子,你吗?”

    慕朝北的笑容凝固当场。

    “我这一路上很是无辜,被人加了许多戏码。”

    慕尘月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远处。

    那里暮色如烟,浩渺的橘色水波,不管不顾的奔涌向前,似要将这天地间仅剩的光都带走。

    “你什么意思,怀疑是我动的手脚?”慕朝北忽是炸了锅。

    天,蓦然的黑了下去。

    让两人间骤然冷下去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慕尘月的语气里没有明显的情绪,似乎是在叙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

    “毕竟在我集齐令牌前,所有人都觉得,最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是你,便是现在,他们中意的只怕也是你。”

    她浅色的眸子里染上了夜色,声音也沉了几分:“记得十岁那年,我回慕家认祖时,纵使我是嫡女,也要居你下首。”

    慕朝北的脸色越发阴沉。

    “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若非当年是爷爷继承了家主的位子,此刻的嫡系就该是你,对吧,朝北堂哥。”

    慕尘月起身,将瞭望塔上的灯笼点亮:“何况你自幼在姑奶奶身边长大,据说当年我父亲定下继任者非嫡,也是姑奶奶要求的。”

    她的语气始终如一:“虽然继任之争激烈,可真正碰过令牌的人,却只有你我。”

    “姑奶奶当年为了帮你抢回南令牌,可是不惜派出杀手。”慕尘月的话骤冷如冰:“若非阿星,我现在哪还有命和你争家主之位。”

    “不可能!”慕朝北却是立刻反驳:“就算她有什么别的心思,也绝不会伤害你,她...”

    “为了你,也不会吗?”

    慕尘月毫无感情的反问,让慕朝北满腔的辩解化成了虚无。

    那份说不出,是多年来压在他胸口的巨石,在心中割起了暗疮,隐隐作痛。

    慕尘月的爷爷慕川流,有一对胞弟胞妹,慕川舟和慕川冰,慕川流继任家主后,慕川舟郁郁而终,一双儿女都由慕川冰抚养长大,感情颇深。

    后来,慕朝北的父亲意外离世后。

    慕川冰便将慕朝北带回慕家山庄抚养,为了增加慕朝北在慕家的威信,在慕朝北年幼时,便将自己的长老之位传于他

    这也让慕朝北被嘲“弱冠长老”许多年。

    所幸慕朝北天赋卓绝,又十分刻苦,文武双修,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将那些嘲讽变成了肯定与支持。

    几年后,慕朝北得了看守令牌的命令,去了南蛮,她也选择同去,细心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又帮他笼络和维系着慕家诸人。

    “你现在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意义吗?”

    慕朝北忽是动了怒:“我明明与你说过一切的因果。”

    他从小优秀,又有慕川冰在旁,若说从未有意于家主之位,定是假的。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努力寻找着令牌,甚至偷偷离开南蛮,潜进了北荒和鬼蜮。

    可始终无果。

    虽说他占着守令者,这样极具优势的头衔,可实则毫无用处。

    三块令牌都是由慕海潮亲自放置,谁都不知道令牌的具体位置。

    所谓的守令者,不过是将取令者种种事迹与言行,记录下来的见证人。

    渐渐的,他几乎放弃了,常想真正的令牌或许早有人秘密给了慕尘月手中,这一切不过是慕海潮方便自己女儿继任家主之位的阴谋罢了。

    那些年,他对慕海潮和慕尘月的厌恶,绝不亚于慕川冰。

    所以,当慕尘月站在他面前,大声的告知她的意图时。

    他满心鄙夷,只觉的这父女两人的虚伪,让他作呕。

    但出于承诺,更源于看好戏的心态,他依旧尽责的跟着慕尘月,做一个合格的守令者。

    一路上,她救过他,他也帮过她,他们从竞争者成了真正的族亲,成了并肩而战的伙伴。

    直到她拿到南令牌,他才明白,慕海潮为了慕家的狠,远超他的想象,他甚至都有些同情慕尘月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提出了比试的要求,而慕川冰便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他打的畅快淋漓,用尽全力,却依旧输了。

    作为手下败将,也作为族亲,他提出可以陪她同去北荒和鬼蜮。

    然而那时,他才知道,另外两块令牌,她已然拿到。

    他的震撼和诧异,无以言表。

    他明白慕致南和慕水灵,与自己一样肩负承诺,绝不会说。

    可北荒与鬼蜮那些和他交往多年的慕家人,也没有给他只言片语。

    就连慕川冰安插在那边的眼线,也没有传来丝毫消息。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惊讶,却只是带着淡淡的笑说,若你真愿意帮我,就不要将另外两块令牌的事情告知姑奶奶。

    那时他还有些疑惑,一般人若是率先集齐三块令牌,怕早就忘乎所以,就算慕尘月天性低调,也总该通晓代家主和几位长老。

    何况代家主是她的亲叔叔。

    “虚虚实实的消息,总会让人振奋。”

    她笑着说道:“人一旦振奋了,便会开始思考,我总该给别人尝试机会,选择的时间。”

    她浅色的眸子映着火堆里跳跃的火焰,笑容徐徐,声音清浅:这样才方便,一网打尽。

    慕尘月告诉他,她还要再等上几年,就如同她特意最后来取南令牌一般,因为他的支持者众多,若是动的太早,便是自找麻烦。

    最重要的,是时机,她笑颜如花,如是说道。

    这是他才发现眼前这个纤瘦娟丽的堂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他既打不过她,也没有她的手段。

    的确输的心服口服。

    当他将南令牌双手奉上时,便已然放弃了家主之位。

    “所以。”

    慕尘月再次坐回慕朝北身旁:“我打算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

    慕朝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慕尘月,忽是明白了她的用意,美目一转,却是不屑:“证个屁,你这明摆着是想使唤人。”

    “那你让不让使唤嘛。”慕尘月忽是变了风格,拉着他的衣袖摇晃:“别生气了,明日面对那么多人,我不得提前练一练,学学怎么唬人么?”

    “拿我练?何况你根本不用练,你本来就挺吓人的。”

    “帮帮忙啦,堂哥。”

    “哼,想都不要想。”

    “帮帮忙呗。”

    黑色的天幕,徐徐开来,染深了苍翠,磨平了山峦,可弦月微斜,星光漫天,却又总透出了几丝淡淡温柔的光。

    月光落去,日光徐徐而来。

    归元谷的清晨笼罩在氤氲的雾气里,透着丝丝寒意,是一种湿漉漉的,黏着皮肤的冷,却也是让人分外清醒的凉。

    慕尘月背着手在寨子里慢慢踱着,走过黛色的屋檐,青黑的砖瓦,走过竹影深深的翠绿,野花盈盈的灿烂。

    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莫名的,竟生出了眷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骨子里流淌的血脉。

    她甚至觉得这里石板路上长出的青苔,都比外面的可爱许多。

    “小月!大清早的你瞎跑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了今早的长老会!”

    白薇急急从后面追过来,汗湿腮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