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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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落定

    慕尘月转头看向评选台,声音清朗:

    “禀各位前辈,晚辈受托询问黄佑仁之事,现原委已清,黄门主就是害死黄雪的真凶,既有杀妹之仇,小女认为。”

    她顿了顿,语气略缓,更显得字字清晰:“生死决之规,可用,然还需诸前辈定夺。”

    “谁是凶手,谁是,你不要胡说八道,你这个.....”

    黄正刚想骂什么。

    狄溪云却已拔下肩上的流星镖,直直朝黄正飞去。

    那镖速度之快,黄正根本无法接住,只得躲闪开。

    狄溪云语气平淡无波:“黄门主,既然事实已明,这个便还你。”

    “我二弟不过受托去华城武馆搜查,便遭此毒手,今日若非衡家主同去,黄门主莫不是也想将他灭口,就如那黄雪一般。”

    玉京门大公子憋了许久的火气终是有了宣泄口。

    他冷冷补充:“看来,黄门主,也从未将我玉京门放在眼中。”

    三楼诸人见一向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玉京门大公子,此刻脸上全是压抑的怒气,知道若非今日这般场合,他或许早就找黄正讨要说法了。

    玉京门大公子的话一出,尤其是那个“也”字,让秋晋辉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黄正杀了黄佑仁的亲妹,这般行径,又何曾将他放在眼中,自己居然还曾想过与之联姻,当真是可笑至极。

    “父亲,您可要为黄雪做主,她是我儿时好友,又是佑仁哥的亲妹。”

    秋明玉察觉出秋晋辉潜藏的恼怒,也知道秋晋辉爱重黄佑仁,方才不愿松口,同意他生死决,便故意说道:

    “这雷火门以后还不知惹出什么祸端呢,不如先封了。”

    “你这无知小儿!怎敢在此胡说。”

    秋明玉的话显是触了黄正的逆鳞,成功将他激怒。

    他扭头看向吴复,眼神中透着威胁:“吴兄,难道直到现在,你都不愿为愚弟,说句公道话吗?”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根如针的细线,在众人还未察觉时,快速射进黄正的脖颈处,没了踪迹。

    若是平日,黄正定会发现。

    可此刻他正值盛怒,又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转向了吴复,对脖颈处的微微刺疼,根本不胜在意。

    吴复没有回答黄正,只是向楼下的黄佑仁问道:“佑仁,你可知黄门主的武功境界。”

    秋明玉想到的事情,他当然也想到了。

    “自是知道。”

    黄佑仁昂头挺胸,无所畏惧:“上次群英会,他已过气甲境。”

    吴复点头:“我记得你不过周天境,当真要生死决。”

    他特意补充一句:“且不说其他,这可是生死不论,恩怨尽消的决斗,你当真要试?”

    “我既敢来,便无所惧。”

    黄佑仁剑指黄正,语气鄙夷至极:“卑劣小人,你可敢与我一战。”

    其实黄正从未将黄佑仁放在眼中。

    武功修为,境界相同,尚有高低之分,一境之差,更如天冠地屦。

    何况黄佑仁与他之间差着,气刃境,气甲境,两重境界。

    只是黄正清楚,与黄佑仁生死决不过是个下下选。

    慕尘月见黄正不肯就范,知道此刻症结所在,便借下台之际,朝黄佑仁指了指,被衡向晚丢在台上的,雷火门令牌,与黄佑仁的佩剑。

    那佩剑是当年黄佑仁入门时,秋晋辉所赠。

    黄佑仁立刻朝秋晋辉再拜:“师父,求您了,求您了。”

    秋晋辉见黄佑仁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其心意已定,无论自己如何阻止,也是无用,只得叹气允诺。

    “谢师父。”

    黄佑仁声音洪亮,似是对黄正,又像对众人:

    “我之仇与门派无关,此战过后,无论结果,我与黄门主一切仇怨,即结。”

    吴复立刻安抚黄正:“黄门主,一切事情都可从长计议。”

    他语气透着惋惜:“这个晚辈,太过执拗,我知你一向爱惜后辈,可若你一直退缩,反让人误会。”

    黄正当然听得懂吴复的言下之意,可他更明白,既然秋晋辉松了口,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只是此番既有吴复的暗示,他的心情比之方才倒是舒缓不少。

    此刻心情迥异的还有慕尘月,今夜虽然出了一些突发状况,可事态到底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

    尤其当黄正飞身而下,站在台上之时。

    本该松一口气的她,却是越发沉默。

    她将对黄正的恨,装进密封的瓶子,藏到心底,绝不轻易示于人前,可狄溪云脸上隐忍的痛楚,却向在瓶口戳了一个小洞,那些秘而不宣的情绪,差一点便泄了出来。

    黄佑仁却是比慕尘月幸运许多。

    他直直的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黄正,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有的只是要与黄正同归于尽的决绝,和深入江海的滚滚恨意。

    黄佑仁执长剑,剑气呼啸如寒霜逼人,剑鸣清亮如料峭冷夜忽至。

    刚上台的黄正此刻心中尚有万般情绪,一个分神,便被黄佑仁刺了一剑。

    黄正看着流血的伤口,心中忽有千重恨意流过。

    他杀了他的妹妹,他也差一点毁了他用尽一切经营的雷火门,这一刻说不出谁的恨更浓些。

    黄正再不犹豫,眼神阴冷至极。

    他以内力为甲,黄佑仁竟无法再伤他分毫。

    他的双拳焮天铄地,有着击穿一切的凶狠。

    几十招间,黄佑仁已然节节败退。

    忽然,黄正翻身一跃,双拳齐出,如千金洛铁袭来,黄佑仁被打下台去,连吐几口血,便昏死了过去。

    “自不量力。”黄正不屑的冷哼一声。

    他扭头看向吴复,见吴复朝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黄正的心情却是没有平复下来。

    他的眼神中带着些乖张和轻慢,语气里也是抑制不住的烦躁:“既然恩怨已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看台下的许多宗门弟子却是狠狠盯着黄正。

    他们胸中都有着愤愤不平,都想惩戒黄正,但也都明白自己的实力不济,或许达不到目的。

    可他们又不愿放弃,不愿放黄正离去,似乎即使这样对峙着,也算为伸张正义,做了些努力。

    会场就这样变的剑拔弩张起来。

    可任谁也没料到,打破这平衡的居然是一个小厮。

    风雨楼的小厮急急的推门而入。

    他神情慌乱,说起话来已经是手口齐用,似乎不是这样便无法表示清楚:“外,外面来了好多人,说,说是,被害女子的家,家属,都,都要....”

    他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人拉到一旁。

    门外忽是涌进了许多宗门弟子。

    一个眼神满是恨意的中年男子,指着台上的黄正,大声道:“黄正,你今日休走,我要与你生死决,为我侄女报仇。”

    “还有我!”

    “还有我!”

    层次彼伏的叫嚷声,饶是三楼见多识广的诸人,都蒙了神。

    黄正此刻又露出了几分慌张,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吴复。

    正在这时。

    会场上忽是站起几个人,这几人年级约有四五十岁,身材或胖,或瘦,却都有着习武之人独有的精气神。

    其中一人对评选台行礼,面色沉静,仪态周全。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愤怒:“我是顾重门的门主,顾天鸿,如此邪恶之徒,七宗难道不管吗?”

    还未等三楼诸人回应,另一个人接着说:

    “我是华引门的门主,华武,吴门主,我们安华城的几个门派一直以令风门为尊,您现在竟是要为了和黄正的私交,枉顾道义吗?”

    “是啊,吴门主。”华武身后的几人质问道。

    吴复脸色铁青,他实在没想过事情竟会到这样的地步。

    他正迟疑该如何回答,却听慕尘月已经替他解围:

    “宗门自有规章,何况吴门主一向无私公正,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心中定是有了计较,几位门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吴.....”

    黄正也正想说些什么,却忽是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

    他急急调起内力,忽是意识到什么。

    黄正眼睛瞪得浑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吴复,却听吴复已然说道:“方才秋小姐说的对,开来先封了雷火门吧,至于黄...”

    他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看向黄正的眼神里,全是惋惜。

    吴复似乎十分难过,顿了许久,方才缓缓开了口,语气里全是沉重:

    “先交给门外的诸位吧,我也会在这里守着,至于他欠百姓的,我定会代为讨还。”

    “好,果然是情理双全的吴门主,我同意。”

    秋晋辉似乎越发赏识吴复,其他几人也是同意,当即表示也会在此督战。

    台下,众人对吴复的大义凛然,正直果断,夸赞不断。

    台上,黄正眼神赤红如血,里面全是要将吴复撕咬殆尽的恨。

    那一夜,黄正一次又一次的和人决斗着。

    他的掌法如燎原烈火,有着似要毁了一切的狠劲,也有些穷途末路的不管不顾。

    可他的身上却依旧多了一个又一个的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浸透他的衣裳,溅满他的脸颊,地上滴落的血越来越多,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至红的血液融进他如火的手掌间,竟隐隐透出些黑,红黑交替,犹如地狱烈焰。

    当清晨的阳光从风雨楼破损的屋顶,直直投在黄正脸上时。

    众人才发觉,黄正早已疯了。

    他头发散乱,腿已被人砍断,不知是血还是眼泪的红色液体从他面颊滴下。

    黄正浑身浴血,已辨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更想不起昨晚他坐在三楼的样子。

    可他却依旧在笑,笑的撕心裂肺,笑的癫狂至极,却是致死也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声音。

    那一夜风雨楼,那一晚的乐月宴,注定在宗门漫长的记录里描摹上一笔属于自己的传奇。

    循规蹈矩,平淡安稳了十几年的宗门忽然又变得喧嚣起来,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乐月宴上发生的一切,似乎随着黄正的惨死,被毁了大半停业的风雨楼,以及吴复为黄正收拾尸骸的情义之举中,尘埃落定。

    可宗门里却是掀起新的沙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