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好酒
从刚才那句话说完,慕尘月便拿着树枝在棚里刨了起来。
狄溪云看着沿着棚子三面木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洞,有些无奈:“慕姑娘是否是记错了。”
“没有。”慕尘月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记得我就埋在这里的啊。”
“去哪里了呢?”她努力刨着自言自语:“难道被人拿了去?”
狄溪云杵着头看着那些隆起的小土包:“在下只是担心,慕姑娘再这样挖下去木棚会塌,或者。”他看了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的雨,和和地上洼起的泥水,补充道:“会地陷。”
只一句话准确正中慕尘月的脑子,她停下了手,蹲在火堆边,歪头看着那窜起的火苗,仍是不死心的小声回忆:“第一次酿了酒,想埋到木棚,等着他开封,晚上偷偷溜到这里。”她细细拼凑脑中的记忆碎片,继续低喃:“刚要埋,忽想起娘曾说将酒埋在树下可以增香,天太黑什么也看清。”她慢慢抬头看向棚外:“只有,左边的一棵梨花树....”
她突是眼睛一亮,拿着树枝兴奋的便要往外冲。
狄溪云眼疾手快,轻拉住她,拿过她手中的木枝:“慕姑娘还有伤。”
说罢,便冲进了雨中。
刚等一会儿,慕尘月便有些后悔,心中埋怨自己,好端端的偏是要喝什么酒,雨那么大,又没什么照亮的,这人好歹也帮过自己,若是真出点什么意外,自己罪过可大了。
正想出去找他,却见狄溪云抱着一个酒坛和两个碗跑进了木棚。
慕尘月忙接过酒,抱着左看看,右看看,稀罕的不得了,兴奋:“就是这坛,就是这坛,在哪里找到的。”
“慕姑娘的记得不错。”狄溪云弯腰随意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坐回火边笑:“天太黑看不清哪棵是梨花树,费了些周折。”
慕尘月转身才见狄溪云全身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想要用袖子帮他试水,又觉不妥,抱着酒:“无以为谢,请狄公子多喝几杯吧。”
酒封刚起,一股子浓烈的酒香便窜了出来。
“我记得这酒里可有人参、党参、天麻、冬虫夏草等等,好多珍贵药材呢,扶正固本,驱湿养气最是好呢。”慕尘月先倒了一碗递给狄溪云:“尝尝。”
狄溪云看着碗中微黄的酒水,有些迟疑:“真的可以喝吗?”
“这碗我用雨水洗过了。”慕尘月立刻解释:“无根之水最是干净。”
她看着狄溪云还是有些犹豫,便接着:“这酒水偏黄,是因为里面放了黄酒...”
她正饶有兴趣的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傻气,也没问他是否善饮,也没问他是否想饮,便在这里款款而谈,封了那么多年的酒,还能不能喝,自己都没有把握,还再此劝酒,若是喝坏了他,自己岂不成了误毒恩人的可笑之人。
慕尘月藏起失望,大笑道:“这酒确实放太久了,要不公子还是倒了吧。”她刚想接过狄溪云手上的酒碗,便见他将酒一饮而尽:“如此珍贵的酒,怎能浪费了。”
“好酒。”狄溪云点头。
“是吗?”慕尘月有些不相信,自己倒了碗,也喝了口。
酒刚入口时,有几分微辛,甚至有几分涩涩清苦之味,可是片刻后整个口腔却开始回甘,鼻子间似乎还可以嗅到几丝梨花的花香。
“这酒.....”慕尘月摇头叹气:“这技术,果然改进空间很大。”
“在下却觉得不错。”狄溪云肯定:“第一次酿成这样,已然很好。”
“要不就是狄公子哄骗我。”慕尘月亦笑:“要不就是狄公子平时不常饮酒。”
狄溪云没有反驳:“可否问慕姑娘个问题。”
“自是可以啊。”慕尘月笑道:“正好小女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
“即是这样,姑娘先问吧。”
“公子出现在华城武馆和风清山,是为了寻什么人吗?还是。”慕尘月斟酌:“还是查那个黑影。”
慕尘月相信巧合,却绝不相信接二连三的巧合,她看狄溪云如此疲惫,更猜测他来安华城定然也有目的,她更想若能与之协作,各取所需,也不枉费他们这份难得的“缘分”。
狄溪云转头看她,眼睛中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而是如第一次相见般,清冷如寒潭,探究的看向她:“慕姑娘可知有些事,不知不闻方是安。”
“懂了,懂了,小女懂规矩。”慕尘月立刻作罢,小声嘟喃:“果然是老样子。”她满脸敷衍的点头:“闭口不谈,闲事莫问。
“姑娘这性情果然是一以贯之。”狄溪云忽然笑了起来。
“谁叫我是莽撞人呢。”慕尘月嘀咕。
“是,原本是来查人的。”狄溪云看着棚外的雨,语气中迷漫这一股说不清的隐晦情绪,叹气:“现在却成找人了。”
这是什么回答,看似什么都说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慕尘月忽然觉得自己当时想要远离他的直觉,说不定是个极为正确的判断,虽是这样想,心中仍有不甘,又记起那时她下马车之时有随从汇报,便继续问道:“找人?你们家的小姐。”
“慕姑娘,这似乎是另一个问题了。”狄溪云笑道。
这人八百个心眼子,慕尘月心中虽是连连抱怨,却依旧能理解,或许自己在外人看来亦是如此,立场不同,自然也无从评论,她一向的原则就是,不强求,正想说些别的,却听狄溪云又接着说道。
“慕姑娘猜的不错,确是家妹。”狄溪云眼神沉了沉,又无奈道:“几日前,正是姑娘上错马车那日,在下得知小妹竟离家出走。”他坦诚相告:“家里人猜测她或许是想来看承风典。”
“原是这样。”慕尘月点头,想起湘灵,可又觉得,他方才说的情况与湘灵所写不符,却也回忆不起湘灵信中的诸多细节,想理清些思路,只觉得疲倦,失血和酒精,让她脑中一片混沌,想再问,既担心暴露湘灵,又担心引起狄溪云不快,又觉得,狄溪云既帮过自己,无论如何自己也应当出份力,各种情绪涌上,她顿觉烦躁,拍着大腿站起来:“我帮你找。”
脚上一疼,险些没有站住,狄溪云立刻伸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好,在下谢慕姑娘仗义相助。”
他抬头看向她,黑色的眸子他黑眸亮如繁星,恍惚间她竟觉得今夜倒也并非无月无星。
慕尘月被狄溪云扶着坐下来后,又立刻强调:“记得画张令妹的画像给我。”
狄溪云笑着点头:“好。”
“好吧,你有什么要问我的。”慕尘月觉得似乎不妥,有补充道:“公子问吧,问。”
“原是有,不过现在...”狄溪云看着慕尘月有些迷离的眼睛,和越发高涨的情绪,轻笑摇头:“在下问个旁的吧。”他举起手中酒碗道:“方才慕姑娘说,这酒是要过些日子给某位贵客喝的。”
“现在便启封。”他继续道:“可会误了姑娘的事。”
原来他方才那般犹豫,并不是嫌弃什么,而是这个缘故。
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失血过多,亦或是旁的什么,慕尘月觉得压在心中尘封的石板似乎被人松了松,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此刻竟愿诉诸于口。
“他不是什么贵客,他是我父亲。”慕尘月指了指这个木棚:“其实这个木棚也是他搭的。”
“他很爱喝酒,更爱酿酒,”慕尘月手轻轻摩擦着碗边:“最开始便是他教我酿酒的。”她笑了笑,摇晃着酒碗:“也是他教我,埋酒之时,放个酒碗。”
她眼睛看着棚外的雨,似乎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带她回到了某段回忆中。
“他常说,与地对饮,与天同酌,常醉常醒,不醉不醒。”
狄溪云并不答话,只静静看着越来越小的雨,专心听着慕尘月的话。
“若是有一天被其他有缘人开了土,拿了酒,也可以尝尝。”慕尘月转头看狄溪云:“你一定想问为何是两个吧。”
狄溪云也转头看她,轻轻点头。
“他说,一人独饮自是惬意,可与好友同醉方是人间乐事。”
“只是。”她将酒一口饮尽:“只是不知到了那边,有没有人陪他喝酒。”
狄溪云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重复:“一人独饮自是惬意,可与好友同醉方是人间乐事,倒是豪情潇洒。”
“对了,这酒有名字吗?”
“无名。”慕尘月张口便答。
可她不想让狄溪云觉得自己故作高深,立刻解释:“当时没有想好名字,旁人问起来,便答无名,可大哥竟觉得好,就索性取了这个名字。”
狄溪云的脑中似乎可以凭空勾勒出,慕尘月随口胡诌,满脸应付,又极不耐烦的样子,这性情果然一以贯之,不禁笑了起来,又觉自己失态,点头:“书中云,无名天地之始,是个好名字。”
慕尘月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玩笑:“改日重调配方,做了新酒,可否请狄公子赐名。”
“如此荣幸,自当应允。”
“那便一言为定。”慕尘月举起酒碗笑道。
“一言为定。”
两只酒碗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极了屋檐下迎风而舞的铃铛,伴着雨后渐白的天空,让人心情舒悦。
“雨停了。”狄溪云看着棚外静静道。
“恩。”慕尘月起身走出棚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伴着泥土的味道窜进肺腑,顿觉神清气爽,她忽是看见什么,惊异而兴奋的指着天边对狄溪云:“公子快看,快看啊。”
狄溪云走出木棚,站在慕尘月身旁,两人并肩而立,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远处被晨雾中笼罩的天际上挂着一匹如红娟般的霞光,那霞光夹裹在青凤山和群山的翠绿间,鲜活如画,雾海托这一轮红日升起,晨雾似被阳光取代,就如昨晚那个无月之夜也不过是在这轮红日里成了宁城百姓新的饭后谈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