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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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冤魂

    旦明,鱼白稍显,风息山山脚的官道上,已有稀稀落落的贩夫往来其间。

    这条官道隶属华县管辖,是通往安华城最快的路,比起那些曲折蜿蜒的小路,自是热闹许多,阳光渐明,行人愈多,路旁的早点铺子滚着热气,散着香气,裹挟着路人的味蕾,一切都安逸和谐,只是今日这里的气氛似与往日不同,变得十分嘈杂。

    相熟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掩着嘴议论,看似小心翼翼,可眼神的频频对接与肢体的夸张演示,又似乎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聊着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似的,若是此刻你从他们身旁走过,便会听到诸如,怨念,恶鬼,夺魂之类玄乎其玄的词语。

    慕尘月站在路口,这里是官道的起点,也是终点,再往上便是石板路,暗暗的青色,镶着时光的斑驳印记,慢慢地,深深的,向远方延展,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条石板路,脸上透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目光深邃,久久出神,仿佛她看着的,看到的,一直是路的尽头。

    一股子熟悉的香味窜进了她的五脏六腑,慕尘月醒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借着清晨凉爽的空气,强压下自己马上就要溢出胸口的奔涌的情绪。

    她随意整了整衣裳,衣角,袖口还沾着昨夜蹭的的泥土,她依旧易着容,这套“慕公子”的扮相,是她行走江湖的惯用装束。

    慕尘月不经意的从那些议论中走过,寻着香味径直的走进了挂着“袁记面食”的铺子,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立刻胃口大开,笑着朝老板道:“老板,来份馄饨,大碗。”

    “好嘞。”袁四热情的点头应道:“您随便坐。”

    慕尘月坐在座位上杵着腮帮有意无意的听着早点铺子里人们的议论,笑容渐起,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又从怀中掏出块木牌把玩,那木牌乍看似乎是坊市里随处可见的桃木牌子,可若是懂行之人便知其是价值不菲的金星紫檀。

    “来,您的馄饨。”

    “谢谢老板。”慕尘月看着碗里油亮的馄饨,配着清爽的菜丝,红红的萝卜丝,忍不住称赞:“真香呢。”

    “我们家在这里可是老字号。”袁四自豪的介绍道:“味道最是正宗,来往的乡亲都知道,您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华县吗?”

    “也不算。”慕尘月将木牌收好,想了想却又挂在腰间,笑着说:“以前倒也来过,只是这次来,发现热闹了不少,人也多了许多。”

    袁四无奈叹气:“唉,还不是因为最近总发生怪事么,昨夜....”他似突觉不妥,便立刻换了个话题道:“这不是快到群英会了么,自然热闹些,何况咱们华县的景色在安华城可是出了名的。”

    “群英会?在下听说那群英会是在东海岭办啊。”慕尘月有些疑惑。

    “小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东海岭所在大安石城到我们这里不过两日的路程。”邻座的一个江湖人士解释说:“我们虽是来参加群英会,也可四处游玩一下不是。”

    同坐的江湖人士用手指了指那青石板路所通之处:“何况这令风门吴门主,义薄云天,豪情万丈,我等都很是敬仰,也想来拜访一下。”

    “听说吴门主前几日亲手处置了自己那个勾结邪教的表亲。”慕尘月点头应和:“不仅如此,上个月剿灭圣鬼门分舵听说也是吴门主亲往。”

    “吴门主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真是吾辈楷模。”

    “是啊,吴门主当真是大义凛然,对待邪魔歪道便该如此,绝不姑息。”

    其他几个个江湖人士也纷纷开始罗列吴复各种斩奸除恶的英勇事迹,小小的早点铺子里赞扬感慨之声不绝于耳。

    “哈哈,庸人,蠢人。”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老人叱骂:“若真是这样,又怎会有冤魂缠身。”他凑近那些江湖人士疯癫大笑:“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知道他们会在蓝色火焰里重生,重生!”

    那老人忽然变得无比疯癫的扯着头发大声叫喊:“他们是来索命的,索命的,那些冤枉他们的人,害了他们的人,都要死,哈哈哈哈,都要死。”他没有付钱,只颤颤巍巍的边走边喃喃:“悠悠十八载,匆匆又轮回,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袁四有些无奈的看着老人离开,叹了口气,忽是回神,急忙解释:“这是我们村的庆老伯,一年前他儿子出事后,精神便不太好,各位见谅,见谅,别和他一般见识。”

    听袁四这般说,客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白的又挑起了几分好奇心,其中一人问:“他说的冤魂是?”

    “什么冤魂,我看他就是不想付饭钱。”袁五边收拾老人吃完的碗筷,不爽的大声骂道:“几年前就非说看到什么冤魂,装疯卖傻的。”

    “老五,好了,一碗面而已。”

    “你看村里,谁理他,就你心善。”袁五似乎憋了许久继续抱怨:“我看哥你就是个冤大头,这世间哪有蓝色火焰,何况他儿子那是被怨鬼索命吗?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兄弟,你这是何意。”有个客人好奇的问。

    “袁五。”袁四瞪了袁五一眼:“叫你去取的东西,取了吗?”

    “是是,这就去,这就去。”袁五点头应着。

    “年纪小不懂事。”袁四抱歉:“各位客官,慢用,慢用。”

    袁四虽被袁五借机支走了,可早点铺里的议论声却没有停止,反是更大了,不同桌的人甚至勾着头凑到了一起,互相交流彼此的情报。

    “听说没有,昨夜还真的出现蓝绿色的火焰了,可渗人了。”

    “是,听说,还是在那孤山上,就是那个”那人故意压低声音:“那个风家旧宅。”

    “不会真有什么怨鬼之类的吧?”

    “别胡说!哪有冤。”

    “对对,师哥说的是。”

    那江湖人士被同伴呵斥,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点头应和。

    慕尘月却是没有在听,此刻她整个注意力都在眼前这碗香喷喷的馄饨上,那馄饨皮薄馅足,大小也似认真计算过般,刚好一口一个,咀嚼时只觉得肉香、菜香混着汤汁的浓香,将整个味蕾都驯服了。

    “啊!呜呜——”

    忽然一声悲鸣伴着刻意放大的哭声穿破空间,在这样的清晨,越发显得异常突兀。

    饶是慕尘月这般专注于享用美食的人,也不觉被这忽如其来的哀嚎惊得手抖了抖。

    何况其他人,更是好奇的厉害,纷纷寻声望去。

    慕尘月好笑的摇了摇头,继续专注于眼前的美食,她连连往嘴里的送着馄饨,最后把汤也喝的一滴不剩,方才满意的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昨晚的寒气被这碗诚意满满的馄饨彻底带走了,她颇有感触:“果然美食不可辜负。”

    慕尘月坐在早餐铺里感慨连连,心满意足,可不远处的喧闹却是愈来愈大,那哭声也越发的恣意。

    “老板收钱。”

    “老板收钱。”

    慕尘月连呼两遍才将勾着头看热闹的袁四唤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袁四连连道歉:“这位客官,十文。”

    “发生何事?”慕尘月歪头看了眼:“是有人遇到麻烦了吗?”

    “是,看着是刚才向我打听风正碑的二位公子呢。”

    慕尘月付了钱,却也没走,杵着腮向闹得正凶的地方望去。

    不远处,一个妇人正拦在辆精致的马车前嚎啕大哭,情绪激烈。

    “这位大姐,你别哭啊,这酒多少钱,在下赔你。”一位穿着月白色山水纹,长相清俊儒雅的公子连声劝着:“你先起来,看看受伤没有。”白衣公子想将妇人扶起,却被妇人一把推开,哭诉:“我这脚被你撞断了,起不来了,何况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那妇人故意大声骂道:“这可是沧溟门的春江酒!”

    这句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围观,议论纷纷。

    “这便是沧溟门有名的春江酒?”

    “我说怎么那么香呢。”

    “听说这酒,不仅极香,还可延年益寿,在黑市上价格可高了。”

    “怪不得这妇人如此哭泣,当真可怜。”

    “这可是我托人花了许久才求来的,想进城卖给酒馆,为我家郎君治病的,现在全被你毁了。”那妇人泣不成声:“你这是要害人性命啊!”

    “那这酒你原本打算卖多少钱,在下如数都赔你。”白衣公子急忙安抚妇人。

    “当真?”妇人抽泣:“你可不要哄骗我这妇道人家。”

    “不会的,大姐你先起来。”

    “我脚瘸了,起不来了。”那妇人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在地上挪了挪,整个身子都拦在马车前:“三十两银子。”

    “什么!”白衣公子不可置信。

    “你去城里问问,这酒值不值这钱。”妇人不依不饶大声说:“这酒可是千金难换,要不是看你是外乡人,又不是故意的,才不会轻易饶了你。”

    “你胡说,这个根本不是春江酒!”站在白衣男子身后的着淡紫色衣服的娇俏公子反驳说。

    “明玉,你确定?”

    “元师哥,我确定,很确定,那酒根本不是春江酒。”秋明玉指着那妇人忿忿:“她胡说的,那春江.....”

    话未说完,那妇人便已指着秋明玉破口大骂。

    “那里来的瞎眼玩意,在这里胡说八道,狗东西。”

    秋明玉显是很少经历这样的阵仗,更没有料到那妇人会这般泼赖,吓的拉着元未休的衣袖,只不断重复:“元师哥,那酒真的不是,真的。”

    “我呸——”妇人啐道:“没见识的小娃子,毛都没有长齐,知道什么酒水,你凭什么说这酒不是春江酒,我的腿都被你们撞瘸了,还想赖账,看着长得倒是俊俏,没想到心肠却是猪狗不如。”

    “那不知大姐又凭什么说这酒便是春江酒呢?”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人群中响起。

    众人纷纷看去,见人群中一个抱着手的年轻男子悠悠道:“就凭谁的声音大吗?”

    元未休和秋明玉也齐齐看去,见来人黝黑清瘦,一身青白色的布衣松垮垮的罩在身上,鞋上全是泥印,腰间挂着块木牌,被衣角随意的遮着,看不真切模样。

    来人正是凑近看热闹的慕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