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次秀才很快便控制住了马儿，在即将抵达海州城时，岳长峰也发现对方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岳长峰十分欣慰，这么久的旅途终于让她成长了些，毕竟此行的目的地可是那传说中的海州城，若是带着玩一玩的心态，肯定会万劫不复。

    这段时间，他是一点点看着秀才成长的，比起恋人，恐怕他此刻的心情更像一个老父亲吧？

    如果让傅书序那糟老头子知道此时自己的心中所想，这老头肯定会大发雷霆吧？

    岳长峰不由地笑了，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他心底却无比尊重傅书序。

    原因无他，傅书序于他而言，有知遇之恩，若非被傅书序带出那肮脏的马厩，他现在仍是那富人家的家奴。

    从那天起，他便发誓，永远不会背叛傅书序。

    包括这次被发配来海州城也是他主动请缨，而傅书序的女儿傅梅则是悄悄化身为秀才跟着出来的。

    她自以为傅书序不知道，但这老头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或许傅书序知道己方势力的命数已经走到尽头了吧，与其继续扮作严父阻碍女儿的幸福，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放手，让他们寻找属于自己的浪漫。

    大夏的父爱就是如此，他总是能以你根本察觉不到的方式，拂过你的身边。

    二人继续朝海州城前进着，他们终于看见了城墙，也看见了墙头下遍地的尸体。

    秀才哪见过这场面，她当场就差点吐了出来，好在她又一次展现出自己的坚强，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这些死去的人当中不乏身着大夏战服的士兵，看见这一幕后的岳长峰大发雷霆，他无法接受这里的守兵竟然抛弃了自己的战友！

    一怒之下他登上墙头，入目却皆是醉倒的士兵。

    这宛若一道晴天霹雳轰击在他的头顶，他想要出声呵斥这些懦弱无能的家伙，但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真正的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从【经历者】转变为了【旁观者】。

    他的身体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接管了。

    不过他心底却莫名地没有升起任何反感。

    他沉默着，他想看看这个接管他身体的家伙，能不能做得更好。

    他看见“岳长峰”也在为那些没有被回收的大夏士兵尸首而发火。

    他看见“岳长峰”毫无退缩地朝城主府赶去。

    他看见“岳长峰”在强权下宁不折腰——他看见“岳长峰”砍下了城主的头！

    这些...都是他会做的。

    如果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不，我会做得更干脆！】

    他嘴硬着，依然不愿承认这个接管自己身体的人。

    于是，他继续看了下去...

    看到“岳长峰”站在军营中，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击碎强权的桎梏，点燃众人心中熄灭的微光。

    【好吧，嘴皮子这一块，我比不了你】

    看到“岳长峰”立于城头，即使面对那如黑潮般铺天盖地涌来的攻势，也未曾变色。

    【确实是个汉子】

    看到秀才拿出了那两副面具...

    【不！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

    目睹心爱之人的眼中染上了赴死的决意，这位大将军终于第一次怕了。

    他明明没有实体，他却挡在了心爱之人面前，想要让她放弃这可笑的念头。

    可是，他只看见心爱之人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是啊，现在掌控身体的人并不是他。

    不对！

    他想到，自己还能暂时夺回身体的部分控制权，于是他看向了“岳长峰”，并朝对方伸出了手。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岳长峰”的身体时，他停住了。

    如果他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海州城的百姓就绝无生还可能。

    他回头看向孤寂的海州城城中。

    他本以为战乱期间，街道上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百姓们应该都躲在屋子里才对。

    但是，他却看见了...

    “快撒手！别扯老子！”

    “老汉啊...你即使去了又能咋样？你都已经瘸了，去了也只会是添乱...”

    “添乱又如何？老子起码能挡一刀！”老汉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明明已经很久没喝到水了，但他的眼眶中却淌出灼热的泪珠：“老子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对！等下辈子老子一定还你！”

    “但现在，我真的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些小伙子去死啊！”

    老汉瘸着腿跑到对方大夏士兵尸体的城市角落，却看见这里早已有更多和他一样的老人，其中甚至还有更小的孩子。

    他连忙扯住一个小孩的手，厉声道：“你小子来这干啥！”

    “我要帮哥哥们杀敌！”

    “你杀个卵！”老汉忍不住敲了下小孩的头：“你给老子回家去！你们他娘的死了，以后谁守城？”

    小孩低着头嘟囔道：“可若是我们这次不杀敌，还有下次吗？”

    “怎么就没有！”老汉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看这次新来的那个将军就不错！他一来，那些原本只知道吃空饷的混球们也有了干劲！我们海州还有未来！”

    “他是，你们也是！”

    “所以，给老子滚回家去！”

    “给老子——活下去！”

    说完，老汉小心地从尸体上扒下一件不合身的战服披挂在自己身上，抓去早已生锈的砍刀，冲上了城头。

    留在原地的小孩愣了许久，直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看不见老汉的背影。

    但他却大声朝城头的位置喊出了声。

    “老小子们！你们可都得活着啊！”

    八百人，真的可以阻挡这场浩劫吗？

    答案是，不可能。

    但现在守城的兵士绝对不止八百。

    无法触碰任何东西，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的他，早在登上城头时，就已经对这座城池失望到了极点。

    当他看见百姓“吃人”时，更是觉得对方无法理喻。

    可是，这些百姓又有什么错呢？

    他们难道想“吃人”吗？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有什么错？

    是啊，他们没有错。

    于是，身为【观众】的他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他目睹“岳长峰”从秀才手中接过面具，目睹秀才穿上厚重的盔甲。

    此刻，他不再故意贬低“岳长峰”了。

    因为...

    【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