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又拉着他飞身下去，继续喝酒。

    “阿爹回来，再没人敢说我是没爹的桃妖了，咱们父女难得团聚，今夜不醉无归！”

    白无瑕看着天真无邪地喝酒的桃夭，有母无父，孤儿寡母的，十几年来，确实凄凉。

    “宓儿，这些年，你和阿娘相依为命，委实不容易。”

    桃夭喝光一壶酒，带着浓浓的醉意，撒娇道：

    “就是因为阿爹一直没回来，他们才欺负我们娘俩。”

    “那你就任由他们欺负你了？”

    有抹叫心疼的陌生东西，狠狠掠过白无瑕的心头。

    桃夭醉眼饧涩，笑嘻嘻道：

    “才不呢，你是大将军，虎父无犬女，你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骨头。

    开始，镇上的人们说阿娘不守妇道，说我没爹，说我一出生便长大，是妖怪，还吓死了人。

    小孩都向桃花源扔石头，要砸死我这只桃妖，而大人还妄图烧死我这只桃妖。

    我就装鬼脸吓唬他们，还有梦貘苍狼和大富翁老富翁它们，一个个护着我，将那些人赶跑。”

    “……大富翁？老富翁？”

    白无瑕随着桃妖讲述，那些情景便历历在目。

    “嘻嘻嘻……蝴蝶王和蜜蜂王活了数百年，就快成精化人形了，蜜蜂王整日里嗡嗡嗡的在我耳边聒噪，又胖嘟嘟，就像个肥得流油的富翁，我就叫他老富翁。”

    桃夭顿了顿，打了个酒嗝，又笑眯眯道：

    “而蝴蝶王的胡子又长又粗，我本来叫它大胡翁的，大胡翁……叫着叫着就成大富翁了。”

    白无瑕眼前又出现小蝶与桃花源动物的嬉戏，嘴角忍不住就噙着笑。

    有几只蚂蚁爬上桌子上。

    “小黑，来……”桃妖招呼蚂蚁一声，给它们掰了些桃花姬，蚂蚁就啃了起来。

    桃夭又笑嘻嘻的问：

    “阿爹，阿娘在桃花源走路特别的慢，她的前面，也总会有鸟儿在飞，你可知道为什么？”

    “你阿娘温柔，做事走路自然也婉柔。”白无瑕道。

    “唔……”桃妖摇摇头，“阿娘是怕走路踩死了蚂蚁，尽管我已吩咐彩鸟，每次飞在阿娘面前，事先通知蚂蚁们，阿娘要经过，仔细不要被阿娘踩死踩伤，阿娘还是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

    “你阿娘真是心地善良，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

    “阿娘心地善良那是自然，但最主要的，还有个原因，阿娘知道桃花源所有动物都是我的亲人，若她踩死了我的亲人，我会伤心难过，那她就会更加愧疚。”

    “你阿娘，真是天下间最好的阿娘。”

    “对了，方才说到，外面那些人砸我也就罢了，最可气的，还唱那些歌谣，污蔑我阿娘。”

    “他们唱什么？”他软声问。

    桃夭软软的趴在桌子上，带着醉意唱：

    “玉娘未嫁先偷人，大着肚子去求神，生个妖女真可怕，呱呱落地便成人。

    桃妖桃妖真可怜，有娘生却没爹养，桃妖桃妖会吃人……”

    “他们唱这些歌谣，你心里是否很难过？”

    白无瑕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心疼。

    “嗨……都习惯了。”桃夭笑笑挥挥手，“那些小坏蛋后来知道我是桃妖，怕我去吃了他们，便不敢再唱了。”

    半晌，桃夭又拉着白无瑕的袖子，有些讪讪道：

    “阿爹，你相信我，我真的十几年前，在梦中就见到你。

    虽然……不瞒阿爹，这些年，坑蒙拐骗偷的，我信手拈来。

    可对阿爹你，我真的不是碰瓷，真的不是高攀冒认……”

    白无瑕嘴角微翘，她也算老实，知道自己不仅坑蒙拐骗偷，还会碰瓷。

    但，总算，她的坑蒙拐骗偷，也是盗亦有道。

    他温柔的笑笑，心疼的轻摸她的头。

    这代表阿爹相信她了。

    “阿爹相信宓儿，不是冒认阿爹了？”桃夭喜笑颜开。

    白无瑕默默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桃夭又带着一丝贼笑：

    “就是嘛，阿爹美得赛神仙，我要是冒认，就不会说是你女儿，怎么着，也得编是你的……”

    她醉眼迷离的看着美得仙风道骨的阿爹，带着耐人寻味的笑。

    下面冒充娘子那些孟浪的话，委实臊得说不出口了。

    看来桃花镇那些女人，她得甘拜下风了。

    她记得有个女人还敢睁着眼睛说怀了阿爹的孩子呢。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太疯狂了！

    就连那含蓄的小凤凰，还敢说阿爹轻薄了她。

    唉，真真是卿为君狂啊！

    他也没有追问她，若真是碰瓷冒认，该编个什么名头。

    只含笑的喝酒。

    而后又关心的问她：“这些年天灾不断，你们母女，就靠这桃林过日子？”

    “对呀，光这片桃林，就能养活我和阿娘，还能接济穷人。咱们还卖花，我还会做各种胭脂水粉，让李俊叔叔拿到王都售卖，日子过得也算无忧无虑。”

    桃夭脸上带着自豪。

    随即，又不无愧疚道：

    “只可惜，阿娘怀我那三年，也得了寒疾，把阿娘的身体也拖垮了。”

    “你阿娘，确是个好娘亲。”白无瑕也点头道。

    桃夭再神秘的笑道：

    “我告诉阿爹一个秘密，他们都说桃花源和后面的幽冥森林闹鬼，其实，桃花源就是个福地。”

    “哦？”他含笑，这个他自然早就瞧出来，桃花源是阆宛福地。

    “不管外面如何暴雨成灾，桃花源便只是绵绵细雨，反倒是滋润百花。又或者外面烈日炙烤，桃花源也只是风和日丽。

    所以桃花源的花草树木呀，开得是特别葳蕤，就连王后娘娘，都是靠咱们桃花源的鲜花，滋润着呢。”

    她喝了几口酒，又道：

    “而且桃树盛产桃花泪，有桃花泪作食材，可省了很多米粮呢。”

    “桃花泪？”白无瑕低喃。

    “对啊，就是桃花树上流出来琥珀色的桃花泪，也有人叫桃花胶，我做桃花酥和桃花羹的食材。”

    白无瑕看着她，脸上温润如玉，默默浅笑。

    就连凤凰台那些仙娥，都不知桃花泪原来有那么多好处。

    真是暴殄天物。

    “你和阿娘的日子，过得简朴却又充实，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白无瑕此刻，觉得和桃夭在这桃花源，比起仙界比起做神仙，可幸福惬意多了。

    桃夭尽兴的喝酒，已有酩酊醉意，看着阿爹，软语轻喃：

    “是啊，只要想着阿爹，一碗桃花羹，足以慰平生，一壶醉相思，廖以慰相思。”

    廖以慰相思？

    丫头，这可不是女儿对阿爹的思念啊。

    便见桃夭又哼哼唧唧唱起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默默的看着她，伸出手，轻抚她如粉如霞的脸。

    想到她这些年对自己的思念，心里竟带着蚀骨的心疼。

    此刻桃夭，放下心事，睡得非常踏实，浓密得像小扇子的睫羽，覆盖在眼睑上，有层薄影。

    鼻如琼管，玉唇似桃花瓣，无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恰到好处的娇美。

    白无瑕看着面如渥丹的桃夭，又怜又爱，眸眼里竟涌起泪雾。

    “宓儿……”他轻轻低喃。

    即便她不是自己的爱人，即便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