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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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拔

    刻着谢传勤名字的兵牌放在汴安城帅营的桌子上,兵牌的边缘还沾染着一小块儿干涸的血迹。徐凌忠、善和围坐在桌边,而裴勇、徐莺二人就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垂头丧气的站在他们面前。

    沉默良久之后,善和才带着反讽的口气说道:“他妈的,杀的一个都不剩,你们这次可真是立了个‘大功’!”

    “对不起徐帅、酒爷,谢家军的性子太过刚烈,战事一打起来,将士们也杀红了眼,场面实在是难以控制。”裴勇低头解释道,他的脸上、裸露的小臂上,有好几处淤青,肩膀上还缠着一圈绷带,绷带上透着一些褐色,不知道是创伤药还是伤口渗出的血迹。

    “我看是你小子难控制!”善和骂道,“杀疯了!”

    “说好的劝降,怎么到最后变成了死斗?多么重要的一个人,居然就这样被你们杀了!徐凌忠用手使劲的拍着桌面,震的谢传勒的兵牌在桌面上反复跳动,他顺手拾起兵牌,“尸体呢?”

    “我们把谢家军所有人都葬在了鸣隐寺山下,就在断桥旁边不远的林子里面。我们当时也还想着要不要把谢传勤的尸首带回来甚至给谢渊送回永德城去,但考虑这路途太遥远,天气又越来越热……”

    “想的真多,该你们想的地方不去想……“徐凌忠最后拍了一下桌面,收回了手,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善和有些耐不住性子,继续骂道:“他妈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禧虎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裴勇看了看徐莺,眼神里的意思像是在问“你说还是我说?”徐莺没好气的回瞪了他一眼,撤下嘴角,眼神看向了城门楼的窗外。

    裴勇只好自己讲述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天禧虎在山下的突击战中,就已经手臂受了伤。我们的人把谢家军都赶到了山上去,禧虎说他有办法劝降谢传勤,我们就派了刀儿和徐排尉等人护送他上山去找谢传勤。结果,谢传勤放话出来他要与我们一对一的决斗,直到他战死为止。但要求我们不能为难他的兵。他们可降也可走,全凭自愿。”

    “他倒是一心向死。”徐帅叹道。

    “他想死,你们就同意了?妈的,为什么要同意这种事情!“

    裴勇再次看向徐莺,徐莺翻了个白眼,只好把他们上山后如何劝解谢传勤的过程,向徐凌忠和善和描述了一遍。当他们二人听到谢传勤如何被任廷禄抛弃及他的生死对谢渊、谢传俭乃至盛岚的影响后,相互对视了一下,表情中也有些释然。

    “难怪他要这么做,这小子不管怎么做,都是活不了的。他投靠了我们,那他一家在帝都就都得死。也怨我,没考虑这些因素,就安排了禧虎去劝降。”徐凌忠有些自责。

    善和忽然站了起来,在帅营内踱着步子:“这尚离澜桐和任廷禄,把谢家拿捏的死死的。”

    “谢传勤为人似乎是有些狂妄的,也怪不得任廷禄不喜欢他。他们都是尚离的边将、边士,好好的给自己起了个谢家军的名号,这能招尚高澜桐和丛志德他们喜欢吗?就连任廷禄的丰州军,也从来不敢自称任家军,他哪来的那个胆子叫谢家军?咎由自取!”裴勇终于昂起头来说话。

    “再之后呢?”

    “谢传勤的兵,倒是有序撤出了鸣隐寺,分批下了山,他们无一人投降,都选择了卸甲归田,既不再为尚离而战,也不愿意加入我们。我们扣下了他们的兵器、马匹,只分发了一人大概三天的口粮,之后就想遣散他们。”

    徐凌忠大概算了算,问道:“那时候他们只有一百多人了吧?”

    “大概十几个重伤不能走动的,我们留下准备继续救治。其余加上轻伤的不超过一百八十人。他们从汴安城出来的时候,总数是有五百人的,已经算是折损一大半了。”徐莺回答道。

    “那军械都缴了,怎么又打起来了?”善和停下脚步。

    “刀儿主动选择了要当谢传勤决斗的对手,两个人就在断桥边上打了起来。谢家军都不愿意走,一定要看完谢传勤的决斗。他与刀儿的武艺都很强,刀法几乎不分上下,但很明显刀儿在体能与力量方面,还是要比谢传勤逊色一筹,很快就处于下风。而谢传勤的刀法虽然大开大合,却是越打越有劲。”

    “谢家军确实这些年在丰州荡平了不少绿林毛贼,和尚离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兵还有近些日子招募的新兵完全不同,谢传勤本人经过这么些年了历练,确实还有些功夫。”徐凌忠点了点头。

    “我们当时也为刀儿捏了一把汗,但决斗就是决斗,我们也不好插手。可刀儿……刀儿使了诈。”

    “哼,这倒是他们老北家的做派。”善和对裴勇所说的一点也不意外。

    “他的袖甲之下,应该是藏了个墨囊,墨囊滑出,用手一挤,黑墨就迷了谢传勤的眼睛,刀儿顺势一刀砍断了他持刀的手。”

    善和愤怒的向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对刀儿这样的行为极度不齿。

    “所以……所以谢传勤的兵突然就哗变了,他们不管手里有没有武器,发了疯一样的向我们发起攻击,想要去营救谢传勤。我们的人猝不及防,有几个兄弟被他们用地上的石头砸破了头,之后……就陷入了混乱,双方越杀越凶。”

    “他们可都是缴了械的人,手上没有武器!”善和几近咆哮,突然向裴勇逼近了两步。“你们他妈的也下得去手!还一个活口都他妈没留?那十几个重伤的尚离兵呢?”

    “乱战中也被……杀了……”裴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话未说完,只见酒爷扬起手臂一个耳光扇过,裴勇险些被掀翻在地。

    一旁的徐凌忠和徐莺没想到善和的反应如此激烈,赶紧起身,一个上前劝解,一个扶起裴勇。

    “酒爷您也带过兵,你知道杀红眼的兵,比脱缰的野马还难控制,一旦见了血就肆意妄为,这也能理解。”徐凌忠劝道。

    “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着干可以,但他们一旦放下了武器,这些兵就是平民百姓,他们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和尚离毫无瓜葛!他们哪一个人参军,不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徐帅!”善和忽然拜拳单膝跪地,“这野蛮之行,放在木丸、尚高军中,我善和是管不着的!但老子是同商会的将,是万民军的兵,也是禅隐宗的僧,这屠戮无辜的的事,既然是我手下人所为,那就是我带兵不利,请徐帅治我师徒二人的罪!”

    善和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裴勇也跟着他一齐在徐帅面前跪下。同时参与了当场战斗的徐莺面露尴尬,实在是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求罪。

    “酒爷!大可不必!”徐凌忠使劲将善和拉起,“战场之上,生死一线,我若是治了你们的罪,之后咱们万民军谁还敢全力以赴的与尚高军去打仗?不使劲打我们怎么能够掀的翻尚离的统治,怎么去救万民呢?”

    善和面露痛苦,激动到说不出话来,胡须的小辫,随着他激动颤抖的下颚而抖动着。徐凌忠将他缓缓扶到椅子上,重新坐下:“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要再纠结这件事情了,目前能够尽快拿下晋安城,才是我们最大的任务。”

    善和叹了口气,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汴安城一带的疫病发展比我们想象的要迅速的多,现在军中已经有一些人有发病的迹象了。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不光是士气,就连战斗力都会受损。”徐凌忠走到沙盘的边上,指着晋安城和晋北城的方向说道,“到时候别说是我们主动进攻了,若是任廷禄一鼓作气从晋北城、晋安城同时向我们发兵,恐怕也都难以抵挡。”

    “郑帅那边呢?他什么意见?”善和说话间还有一些因为激动的喘息。

    “他也是希望我们能够速战速决!只待我们发兵。”徐凌忠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善和,信件是郑观天的手迹与私章。字数不多,却提出了对拿下晋安城的急迫需求。

    “徐帅,酒爷。当前形势恐怕确实要速战速决。”裴勇的脸颊依然红肿,与之前的青紫色重叠在了一起,“当时汴安城有三千多的尚离守军,居然一日不守,直接弃城逃回晋安城。百姓对尚离军的懦弱形象目前依旧印象深刻,而且我们万民军入驻汴安城以来,既不扰民,还大力扶持农、商,民意已经在向我们倾倒了,但时间拖得久了,恐怕这股劲也会慢慢卸了。”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徐凌忠看了一眼善和,眼神中有些顾虑,但依旧坚持说了出来,“疫病的传播很大程度上会打压我们的士气,此时发兵本是不利的。要提振士气,就借着鸣隐寺之战,把‘勇’字连和‘柔’字排都当成战斗英雄,把名声传扬出去。谢传勤不是还请我们把他的英勇传到帝都去吗?我们就随了他的意,拼命的把他往高出抬,他抬的越高,也说明我们万民军战力越强。如此发兵,方可士气高昂,战无不胜!”

    善和的脸上一阵苦涩,嗓子眼中发出了好几声“呃……呃……”始终没有说得出话来,懊恼的一甩手臂,背过身去看着窗外。城门楼外,可以看得清驻守城内的万民军,巡逻城墙的、擦拭兵器的、搬运粮草的。事情虽然做的都是有条不紊,但明显鲜有笑容,与大家刚刚进驻汴安城时的状态大有差别。

    “我们是拿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提振士气了,尚离恐怕也不会放空谢传勤之死的消息,必然大做文章。”善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在他们那边一定是大肆的渲染咱们万民军的残忍、无道,这他妈才是最要命的!”

    “任廷禄本来就没想着谢传勤他们能活着回去,我们杀与不杀,都一样。而且,尚离澜桐很可能会借着这件事情,把盛岚请回战场之上。”徐凌忠提到盛岚之时,脸上闪过一丝的忧虑,“到时候就要看北寻兼的底牌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他妈的。”听到北寻兼的名字,善和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徐凌忠双手撑住沙盘,一边扫视着全局,一边继续说道:“所以说,速战速决才是上策。继续拖下去,不光是疫病形势对我们不利,连民意都可能发生变化。”

    “疫病扩散的事情不能不管,徐帅。”裴勇面露担忧,他喊完徐凌忠后又看向善和,“善通师叔跟着师祖正合大师学医多年,医术精通,曾经在南兴城也层多次帮大家治愈过很多奇病怪疫,能否请他到丰州协助……”

    裴勇再一次被善和一巴掌打断,只不过这一次,拍在了裴勇的腿上,善和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他妈的还嫌牵扯咱么师门的不够多吗?再说了,善通远在庐州,等我们去人找到他再赶过来,都什么时候了。”

    裴勇眨巴眨巴眼,抿上嘴巴不敢再多言。又是徐凌忠接过话头:“大统帅已有安排,安民堂从固湾城等后方多城,调集了不少医馆能人和郎中,正向我们支援的路上。而且等入夏之后,天气热起来,疫病自然会慢慢消退,现在最主要的是在大军开拔之前,不要再让军内扩散了。对了,禧虎的伤怎么样了?”

    “他的伤口有些大,回来的路上整个人都在发热,有些感染的迹象。郎中给他处理了伤口,现在已经退热,但还是很虚弱。”徐萱答道。

    “让他好好休息吧,他受过的伤太多了。”徐凌忠回忆着禧虎这一年多的九死一生,不禁有些唏嘘,“酒爷,一会你陪我一起去看看这小子。”

    善和点点头,没有说话,像是对徐凌忠感叹的认同。

    “你们也抓紧时间休整队伍,各自做好准备,三天之后,大军开拔,务必拿下晋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