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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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仇(下)

    “木丸九六六年。那时候釜钓帮大当家名讳汪沛,家有独女汪宇,被他视为掌上明珠,对她百依百顺。可汪宇偏偏不甘心做一个平凡女子,琴棋书画和相夫教子并不是她想要的未来。她自幼好动,缠着父亲要学武。父亲只好请了洛轮港最好的武馆师父教她。虽然这些武师没有能把汪宇教成一代宗师,但好在她也算是勤学苦练,略有小成,通常情况下,两到三个普通男子想要接近她,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周自行听岳晓雨提过,知道汪宇就是她的母亲。从岳步云的描述来看,岳晓雨与她母亲的性格还确有几分相似。

    “铜履帮的大当家叫钟由陆,他有个独子名为钟巡。”岳步云提到钟巡时,语气尤为之重,脸上透出一丝阴郁,“这个人不是个善茬,几乎是个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的败类人渣。在洛轮港,除了他自己老爹以外,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恐怕都是得恨的牙痒痒。也就是这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引发了釜钓帮和铜履帮的火并……”

    岳步云声音哽塞,顿了一下。杜萧眉梢紧缩,盯着岳步云,看他半天不说话,才问道:“云兄,都过去了……”

    岳步云闭上眼睛,似乎正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你看我,这人老了就容易起情绪,其实这些也都是才和晓雨说过。汪宇十八岁那年,已经出落成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也正是因此,钟巡对她起了歹心。”岳步云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可声音上还是有些微微颤抖,“即便汪宇有武艺傍身,却也防不住钟巡和铜履帮的暗箭’。钟巡越过了釜钓帮的全部眼线,偷偷将汪宇绑架,夺走了这位釜钓帮千金的贞洁。”

    周自行看见岳步云的眼神中,有着一股仇恨的怒火,正在无声无息的燃烧着,他心中知道,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敢问这位汪小姐,可就是岳老的……”

    周自行还没有想好怎么称呼汪宇,岳步云就接道:“正是内子,也就是晓雨的母亲。”

    周自行赶紧起身致歉道:“岳老,恕小僧冒昧了,竟然让您回忆如此痛苦之事……”

    岳步云就坐在周自行身侧,赶紧伸手扶住他,请他坐回座位上,“萧仔不是说了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妨无妨。”

    待周自行坐下,他又继续说道:“汪宇性格刚烈,自然受不了这种极度的羞耻与绝望。她被钟巡关在钟家的宅子理,趁着钟巡和看守的一时放松,准备就地了结,上吊自尽。钟家一个丫鬟拦住了她,这才保住了性命。这丫鬟听说她是汪家大小姐,就想法设法给她化了妆,又换了衣服,悄悄送回了汪家。很巧,是吧。而且无论如何劝,这丫鬟都不愿意留下,执意要回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丫鬟了。”

    周自行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心中觉得这钟巡实在是畜生,他问道:“这丫鬟回去了,钟巡岂能绕她?”

    岳步云苦涩的摇着头,道:“我一直认为,这个丫鬟,也是钟家的安排。如此守卫森严的钟府,怎么能是一个丫鬟就轻易把汪宇给送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把汪宇送回家,可能比她在钟家宅子中自尽,能够让大当家和釜钓帮更感到被羞辱。”

    周自行哑口无言,却也觉得岳步云说的不无道理。

    “钟巡这样肆意妄为,钟由陆能不知道吗?这是两个帮派大当家子女的事情,很显然会引起帮派的争斗。”杜萧怜悯的看了一眼有些哽咽的岳步云,对周自行说道。

    岳步云忽然收起了痛苦,冷笑道:“钟由陆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这些事情都是他的授意。因为在那段时间,就是两帮明争暗斗最甚之时只不过大当家和钟由陆都没有把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而已。钟巡敢这么干,就是钟由陆的指使,目的就是要挑起两帮的火并,真是太拙劣了。他不过是少个由头,那种可以让釜钓帮冲昏头脑的由头。”

    周自行暗叹钟由陆和钟巡的心狠手辣,他们不遗余力想尽一切的方法,不过是为了争夺利益和权力找寻一个打架的借口和导火索而已,却丝毫不在意对无辜者的伤害。

    “大当家立即召集了釜钓帮的全部力量,首当其冲的就是围攻钟家的宅子。铜履帮也是早有准备,釜钓帮还没来及反应,就有多个渔场和码头被铜履帮偷袭了,死伤无数弟兄不说,还被凿沉了十几艘大小船只。”岳步云道:“可咱们釜钓帮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刚开始吃了点亏,却很快就起势反击。”

    “那时候岳老和杜大当家正是当打之年,可就是汪沛大当家手下的得力干将?”周自行问道。

    “那时候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岳步云扭头看看杜萧,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我俩一个耍双刀,一个使弓箭,在这次的火并中还真是杀了铜履帮的不少人。”

    “云兄当时还用后背为大当家挡了一刀。那伤疤现在应该都还在吧。”杜萧也露出一丝笑意,俩人似乎对当初的峥嵘往事,终于找到一丝自豪。可在周自行看来,确实有些可怕。铜履帮钟由陆和钟巡固然可恶,可手下帮众不过是拿钱办事。两位老人竟然把当时杀人之事,如此轻描淡写。

    “我们打了三天三夜,那一刀就是临近最后,打到钟家字子门口的时候被人偷袭的,不值一提。”岳步云叹息道:“这三天,应该是比这次的海祭日还要惨列。已经不能称为是帮派械斗了,这就是一场战争。官府和其他帮派的人都不敢管,或者说是不想管。他们任由两帮争斗。其他百姓无人敢出门,也不敢和两帮沾上一点点的关系,生怕被另一方当成了敌人。其实,有很多无辜的人在这次战争之中遭受牵连,

    被当街打死。最终的胜负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活捉了钟由陆。可翻遍整个宅子,都找不到钟巡。据说在汪宇出事的当天,钟由陆就安排钟巡逃到海州去了。”

    “海州?他能逃去海州?”周自行对海州一词,极为敏感,问道,“海州不是断了航路,不让南北通行了吗?

    “那可是木丸九六六年。海州驱离外州人,阻断航路,那可是在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应该是……”岳步云想了想,道,“应该是九六八年左右才发生的。”

    “那钟由陆以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为了泄愤,将钟由陆拖到了街上,用棍棒反复抽打。他在在无数的棍棒之下变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可我们依旧不解恨,继续抽打,直到将钟由陆打成了一摊血水和烂肉。”杜萧的声音比他平日里的更加阴冷。

    周自行皱了皱眉头,帮派之间对抗手段的残忍程度远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即便在南境,也没有见过哪个氏族的虎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岳步云道:“那日之后,我们在大当家的安排下,迅速吞并了铜履帮的全部生意,成为了同时涉及货、渔两个产业的混帮,也是洛轮港的第一大帮派。这也让其他几个妄图看热闹的的帮派措手不及,只能对我们釜钓帮俯首称臣。不过,汪大当家那时候就多次重申规矩,渔业货业都是釜钓帮的几位当家人分别负责,但他们之间包括底下的所有兄弟,绝对不准许两业交织、纠缠不清,否则的话帮规严惩。这也算是继续遵循祖宗的规矩了。”

    “难怪这次海祭,杜大当家想要和那几个勾结的帮派当面对质。”周自行恍然大悟。

    杜萧默不作声,微微点头。

    “那岳老和汪大小姐是之前就定有婚约还是后来……”周自行又问道。他明白,釜钓帮在事业上获取再大的成功,也挽不回汪宇和那些无辜者在这次事件中受到的伤害。岳步云与汪宇若早有婚约便罢了,如果是在汪宇被钟巡脏了身子之后才提的亲,那他不仅不计此嫌,还愿意为汪沛忘我舍命,在汪家看来实在是个合适人选。

    可在转念一想,汪沛心中肯定也是有所警惕的。岳步云毫不在意汪宇经历的落魄之事,会不会是想作为上门女婿,逐渐接管釜钓帮的生意和权力呢?在当时汪沛肯定也没法看得准。不过就以周自行目前与岳步云的交往来看,岳步云必然不是能做出这般下三滥事情的人。

    岳步云道:“我就是在伤愈之后,向大当家提的亲,成亲后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云晓寰。当时在外有很多的风言风语,说他是钟巡留下的孽种。”

    岳步云的笑容依旧苦涩,“反正我们对此从不理会,只是内子日夜哭泣,仿佛从来没有从那一天的噩梦中醒来。大当家动用了釜钓帮的全部力量,强行将这些传言给压了下去,我们的日子才一天天变得更加安稳起来。又过了六七年,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便是晓雨。”

    “这六七年,应该是我们一家人最幸福安定的一段日子了。直到晓寰十岁时的一天,发生了第二次的血灾。他在街上遇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个男人对着岳晓寰百般挑衅,甚至让他认自己为爹。”岳步云说着,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冷

    笑,“晓寰的个性与其母亲极像,根本就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加上他自幼也跟着我们学得一些功夫,虽然岁数不大,胆识和力量却是过人。一就和这个男子打了起来。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个人就是我们一家的仇人,钟巡!”

    “他回来了?”周自行低声惊呼,钟巡冒死回到滨州,必然就是带着寻仇的目的而来的。

    岳步云缄默点头,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他应该在海州驱离外人之时,就被赶了回来。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打听到他在哪里落脚。他向晓寰挑衅,目的就是来找我们复仇的。晓寰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是钟巡的对手。他打昏了晓寰,带出城。又偷偷给我们送了信,让我们到城外赎人。很不巧的是,当时大当家带着我和萧仔去了贸河城办事,家中只留了内子。她一听晓寰被绑架,带了十多个

    家仆就赶往钟巡约定在城外的地方。五天之后,直到我们回到洛轮港,才得知此事。可得到的,只有内子、晓寰与十几个家仆死亡的消息。”

    “都……都死了?”周自行惊讶于钟巡的手段,“那钟巡呢?”

    “被他跑了。”岳步云说完这句话,缓了很久,“内子一行人长时间未归,帮里召集齐的弟兄们按照留下的地址赶往城外,那是一个废弃农舍。在那里发现了他们所有人的尸体。现场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钟巡当时也是差一点点死在那农舍里面……就差一点点。他被砍断了一只手,戳瞎了一只眼。也不知道钟巡有几个帮手,还是在北海学到什么了招数和伎俩……”

    说到这里,岳步云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很显然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又缓了缓,“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心中悔恨、不甘、暴怒交织。带着人几乎把洛轮港和周围村落翻了个底朝天,一直找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钟巡。最终,我被濒临窒息的绝望击垮,抽出箭囊中的箭矢准备自尽,若不是萧仔眼疾手快拦下了我,我早已追随妻儿而去。”

    “那时候家里还有年幼的晓雨和大当家,他们也都不能没有你。”杜萧道,“他和我们一起知道的这些事情,当即吐了一大口血,昏了过去,他的年龄可经受不起这般打击了。”

    “大当家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再允许他继续担任一帮之守,就向我们下达的最后一个指令或者说是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让我继承釜钓帮大当

    家的位置,找到钟巡,为汪家三代人复仇。没过多久,他也就驾鹤西去。”

    “那为什么杜大当家……”周自行想问为什么现在釜钓帮是由杜萧掌管,他看了一眼杜萧,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岳步云说着,用手使劲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那个时候实在是无心处理帮派的事务,又复仇无门,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晓雨。所以我偷偷带着晓雨离开了釜钓帮和洛轮港,并且改名换姓,藏匿了起来。”

    “那不是应该继续就在釜钓帮,更安全吗?”周自行不解。

    “越是这里越是焦点,说不定哪天钟巡又会回来。”杜萧面露愧意,“云兄当时不得以的决定,倒是便宜了杜某……”

    “你我兄弟还说这话?”岳步云看着杜萧,眼中尽是感激。

    “难怪您一直不让晓雨来洛轮港……”周自行道。

    “怕她来,只是怕她知道这些往事后难过。我几乎是不让晓雨离开自己视线一步,无论去哪里总会把她带着。我必须保护她不再收到钟巡的任何威胁。我也不敢再和釜钓帮联系,生怕自己的生活再被钟巡盯上。就这样又安稳的过去了十一个年头,眼看着晓雨一天天的长大了。九八九年,也就是六年前,我们家的第三次血灾发生了。即便我们当时已经改名换姓,钟巡还是在贸河城找到了我们。不过此时,他已经独眼独臂,功夫早已不及十多年前了。他带着几个帮手潜入府中,仅仅是误把一个丫鬟当成了岳晓雨给折磨至死。而此时的滨州,恰好刚刚被尚离澜枫接管。手下董默将军在巡视城防的时候察觉了钟巡闯府杀人一幕。钟巡做事向来不避讳官府,可他没想到尚离澜枫的队伍与定宁侯手下的军队完全不是一回事。董将军并没有花太多功夫就把钟巡抓捕了,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董默结下了交情。不到一个月,钟巡就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死刑,在街头被斩首。汪家和钟家的恩怨总算是有个彻底的了结。从那时候起,我才敢让晓雨慢慢的学会独立,她也学习的非常快。只是……”岳步云又一次长叹了一口气,“那些死去的人,就再也醒不来了。”

    听完岳步云的故事,周自行的内心感到无比的震撼。看起来生活平静衣食不缺的岳步云,没想到经历了这么波折的一生。在他们与汪家的斗争中,杀人似乎变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毫无对生命的敬畏可言。但又有什么人有能够定义他人生死的权力呢?

    釜钓帮与铜履帮的杀伐争斗,海祭日的你死我活,一幕幕腥红的场景浮现在周自行的脑海,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随之而来,他脱口而出,“岳老,杜大当家,关于旺生门,小僧有一事相求!”

    岳步云和杜萧被周自行突然的请求弄得面面相觑,稍作思考就示意周自行继续说下去。

    “无论动用什么样的关系,让我加入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