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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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巧缘

    与尚离骑军的遭遇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钱粮堂的粮队与杨林七“义”字排的残部终于抵达了汴安城。他们的队伍从东门入城,在城外的沿途上,禧虎看到很多空无一人的田地与村庄。当前正是春耕后要好好养护田地的季节,可田中的枯草与残枝,就像他们这支受伤的队伍一样落寞。

    “田地现在都荒废了,今年冬天的存粮都还够吗?”禧虎问向高信,他担心李家寨的境遇会扩大到整个丰州。

    “丰州三年一小荒,五年一大荒。丰民们早就习惯了。可前三年,丰州全境大丰收,存量都够有起码两年的量。”高信信心满满,除了与尚离战争的区域,他早就安排钱粮堂组织农民在后方恢复了耕种与生产。

    禧虎却一点都不相信高信所言,“如果存粮都够,那李家寨怎么又会出现那样的情况?““战争时期,存量肯定还是会优先将士们的供给,粮断了,仗还怎么打?“他看出来禧虎还在为不向李家寨散粮的事情耿耿于怀,高信叹息道,“大统帅不会轻易放弃有难的百姓的。钱粮堂咱们钱粮堂做好对将士们的粮饷供给,李家寨的问题自有安民堂去处理。目前只是一时的困难,加上疫病对李家寨的影响,逃出来的人一定也带走了不少粮食。后续的粮食,我们跟着大统帅的用兵形势,向各城进行调度就行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禧虎不想再去与高信辩解,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他所看到的,更多的是百姓的疾苦。同商会起义后,除了在大统帅古木先生之下设置了滨、丰、东三州的统帅负责打仗,还在各州下设了五堂。其中钱粮堂专职农、商业,负责后勒保障:安民堂负责各城安民抚恤的事务;习武堂负责在各地私塾、书院开设讲堂育人,同时也负责募兵与新兵的操练;各城的建设与攻城器械的制造由水木堂负责;金火堂负责矿产的开采以及兵器、铁架、铁器的打造等。

    很快,他们的队伍顺利的进入汴安城。而城内,又是另一幅景象,街道上人流涌动,人们的脸上洋溢的笑容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座战争前线的城池。虽然城内入驻了几千民万民军。但他们没有侵占城内百姓的一屋一宅,全部都在街道空处、城墙脚下等地方扎的营寨,相处的极其和谐。就连徐副统帅的帅帐,就直接设在了城门楼内

    杨林七等一众负伤人员在入城后送往了城内各医馆救治。禧虎很是担心杨林七的伤势,他的左手己断,路上只是做了匆匆的包扎,之后没多久就浑身发热,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每当禧虎看到杨林七的时候,都回想起师父断臂的那一天。

    高信安排了孔正“去协助安置伤员,带着禧虎、禧兑二人上了城门楼向徐凌忠缴令。自从禧虎抵达固湾城后,他与徐凌忠只是在校场中匆匆见过一面。正值起义伊始,徐凌忠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与禧虎叙旧。当时禧虎只觉得徐凌忠被囚工的日子折磨的有些苍老了。可今天再次看到徐凌忠的时候,他显得更瘦、脸上褶皱也显得更多。

    “好小子,终于能来看你铁牛叔了!”徐凌忠的精神还是显得很好。他正在与几个军官面色凝重的趴在沙盘上研究战事。见高信与禧虎进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他身旁陪同的还有酒爷善和。他的眼窝深陷,胡须凌乱,显然也是饱受战争期间的煎熬与摧残。

    “铁……徐帅!”禧虎赶紧向徐凌忠行礼。

    “徐帅,共计粮车二十五辆,尽数抵达,属下已经安排好粮草的交接了。钱粮堂预计会每五日一批,准时将粮草送到汴安城。”

    “高堂主和钱粮堂弟兄们辛苦了!要不了几日,争取让你们下一趟的粮食,送到晋安城去。”徐凌忠谢道。

    “只是路上遭遇了一伙尚离的骑军残部,他们现在一直游荡在清水道与李家寨附近,若不彻底铲除,对后续的运粮恐怕也是个威胁。”高信说着,将路途的情况遭遇简要的进行了汇报。

    徐凌忠与善和在听的过程中,一会儿拧眉忧虑,一会儿舒展笑容,最后是对他们的得胜非常满意。徐凌忠拍了拍禧虎的肩膀,“干的不错。看来在帝都没白教你!如果你那一盾牌拍的就是他们的主将,那可够他谢传勤受的了!”

    “我没想那么多,杨排尉和'义’字排兄弟们当时为了我们陷入苦战,我只想救他们。”禧虎倒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徐帅,您刚才说禧虎打的那位叫什么?谢传勤?“高信问道,他担心自己听错了名字。禧虎也同样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许的耳熟,他刚要询问就被善和打断了,“他妈的,你还要徐帅说的多清楚吗,就是谢传勤!”

    “他是前任西州尉谢渊的长子,很多年前就到丰州从军来了。“徐凌忠说道,“他的弟弟,就是帝都'小将军’谢传俭。”

    禧虎恍然大悟,“他是盛岚的徒弟!”

    “他徒弟的哥哥。”善和又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你还和他们有些交情。”

    “怎么会这么巧……”禧虎心中有些不安。他回忆起盛岚与谢传俭救他的恩情,若不是他们,可能早就在囚工乱斗中丢去了性命。

    “谢传勤武艺高强,颇有些智谋,杜连尉和好些万民军弟兄也都在他们手上丢了性命。几日之前我已派裴勇带了五百人到汴安城一带去剿灭他们,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更新的消息。大战在即了,不能被这一颗老鼠屎,坏了这一大盘的好棋。”徐凌忠说着,目光下意识的挪到了沙盘之上,而此时禧兑并没有在听他们的聊天,专注的站在沙盘旁边研究着。

    善和抿了一下唇须,“下给裴勇的命令,是让他要活捉谢传勤。他活着比他死了的价值会更高一些。”

    “裴勇能在剿灭他们的时候把伤亡降低到最小就行了,我可没有太指望能够活着谢传勤。”徐凌忠笑道,“论实力,他可不比裴勇弱。活捉,太难了。”

    禧虎听明白了善和的意思。虽然谢渊被从西州召回了帝都去。但谢传勤怎么说也是个高官子弟,若能活捉,多少也算是可以拿在手中与尚离谈判的筹码。他虽然对这样的做法非常不喜欢,但一想到谢传勤是谢传俭的哥哥。他还是觉得千万不要因为战争立场的不同,再死更多的人。更何况,现在派去追击谢传勤的还是大师兄裴勇。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我愿去帮大师兄劝降他……”

    包括高信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惊讶的看向禧虎。

    “小虎子,即便你与谢传俭有那么些交情,想靠这个来说服谢传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和摇头道,“更何况你还敲了他一脑瓜子,他能那么容易被劝降?”

    “谢传勤和我说过,盛岚被封岚王,他父亲从西州尉调至帝都,都不是真的被提拔。不过是尚离澜桐想要控制他们的权力罢了。那谢传俭也好,他们父亲也好,一家人不就都是尚离澜桐的人质了吗?谢传勤还有什么理由为这些人卖命?”禧虎解释道。

    徐凌忠用手搓了搓脸,闭上眼用拇指和食指使劲的揉捏着鼻梁,好一会儿才说道:“酒爷,我觉得能去试试。”

    善和抬起头吐了口气,手在腰带附近下意识的摸了摸。但自从开战以来,他早已戒了酒,常日里挂着酒壶的地方空空如也。他说道:“那就让他小子去吧。你大师兄是个暴躁的主,我还真他妈担心他一不留神就把谢传勤给打死了。”

    “既然有劝降的想法了,还是稳妥点好。”徐凌忠对着门外大吼了一声:“去把徐排尉喊来!”

    没过多久,一个女子走进城门楼内。她的身材纤细,但却很结实。盔甲的缝隙中露出内里的红绸的衬衣,后腰上别着一卷长皮鞭。她的脸上的脂粉非常明显,却不突开。她这打扮让帅营内的这些在军中不常见到女子的男人们眼前一亮。除了徐凌忠。

    徐帅一脸的不高兴,“穿的什么样子……“

    可这徐排尉丝毫无畏色,问道,“徐帅找我们什么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禧虎和禧兑,似乎对她而言,只有他俩是陌生面孔

    “点兵五十,即刻出城护送禧虎出城与裴勇的队伍汇合。务必在三日内剿灭流窜在清水道和李家寨一带的尚离散兵,劝降或者活捉他们的主将谢传勤。”

    徐排尉忽然乐了,看着禧虎道:“你一定就是阿爹说的那位禅隐僧吧?长得可比我想象的难看多了!”

    禧虎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用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满是伤疤的脸庞。

    “莺子!你胡说什么呢!”徐凌忠吼道,引的善和与高信等人哈哈大笑。

    徐凌忠向禧虎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徐莺,口无遮拦,见谅。由她带人与你一起吧。她看着不着调,上了战场还是很可靠的。再加上裴勇的五百人,对付谢传勤的残兵应该是够了。”

    “那是徐大帅从小教的好!”徐莺有些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夸你两句还要上天了!切记,不要掉以轻心!谢传勤还是鬼得很!”徐凌忠瞪道。

    “是!请徐帅放心!”

    高信向徐莺打了个招呼,道:“听说徐排尉最近还从孙家寨招了些新兵,没准有些人是禧虎的熟面孔呢。”

    徐莺微提嘴角,笑道:“孙家寨那几个小鬼,是还算是激灵。”“快去准备吧,今日晌午之前出发!”徐帅令道。

    禧兑正要跟着禧虎一起去做出发前的准备,却被善和一把拉了回来,“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为什么?”禧兑疑惑道,“我也要上战场!”

    “杨排尉已经派人和老子汇报了你在李家寨干的好事,你这冒冒失失的小鬼,跟着高堂主回去护粮!”善和骂道。

    禧兑一脸的不高兴,还想反驳,被高信按着脑袋押了回来,“还不听令!快和我走吧!”然后趴在禧兑耳边低声道:“杨排尉和他的张连尉一样刚正不阿,徐帅和酒爷不治你罪就已经不错了!休要再胡闹!”

    禧兑似乎还在对自己散粮行为所受到的不公而不满。但看着酒爷怒瞪的双眼,以及拉长脸的徐帅,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禧虎与禧兑道了别,跟随着徐莺就到城墙下的兵营中准备去了。昨夜他们连夜的赶路,只在马车上眯了一个多时辰,现在的他是在是困得不得了,强打着精神紧紧跟在徐莺的身后,

    “宽子!集合!徐莺大声令道,言语之劲与刚才在帅营中判若两人,把禧虎吓了一跳这名叫宽子的士兵身材壮硕,额头宽大,可能也就是因此而得名吧。他得令后立马拿起自己的盾牌与长枪,反复的击打着。周围其他的士兵们听到敲击声,各自停下手中的活,立马穿戴整齐,到了徐莺的面前列队。

    不消一会儿,大约五十余人的队伍就已经集结完毕。宽子复令道:“·柔’字排应到五十二人,实到五十二人,请徐排尉下令!“

    禧虎非常喜欢这支'柔’字排的精神面貌。士兵们清一色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有冲劲的样子。他正打量着,忽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大水!二水!”禧虎喊道。

    “禧虎哥!”孙大水与孙二水也看到了禧虎,兴奋的回应道,可却被徐莺一个凌冽的眼神封上了嘴巴。

    “那就是……你说的孙家寨的新兵……我的朋友……”禧虎在徐莺面前也变得畏畏缩缩。“叙旧的话回头再说吧。”徐莺几乎没有理睬他们,说道,“各位!一伙尚离的骑军在清水道与李家寨附近游荡。对我们的后勤路线造成了极大威胁。他们还杀了杜冬和张沁两位连尉,砍断了杨排尉的左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帅把剿灭他们的任务之前是分给了裴连尉

    “勇’字连,你们别说徐莺不给大家去争立功的机会,现在徐帅让我们'柔’字营出城打援。

    可算是满了你们的意吗?”

    “满意!”五十二人齐声应道。

    “那就废话少说,去战场上拿出个样子给我看看,宽子,半个时辰后出发!““是!”宽子大声回道。

    “柔”字营是骑兵营,所以人人都有马,宽子给禧虎牵来了一匹,徐莺问道:“会骑吗?”“在固湾城练过。”禧虎回答道。

    徐莺不再多说,指挥众人各自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后,队伍准时出发。徐莺一骑当前,快马加鞭。全排队伍紧随其后。禧虎拼命的加紧座下的马鞍,他只在固湾城练习过很短一段时间的骑术,确实还不太熟练,勉强跟上队伍的末尾。而孙大水、孙二水似乎已经很熟练和适应军队中的节奏,显得游刃有余。

    骑兵的行进队伍比高信的粮队要快的多,他们一路奔袭,在晌午之后做了简单的休整。便继续出发。直到天色变黑后,又跑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徐莺才让队伍停下,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露营。也直到此时禧虎才与孙大水和孙二水聊上了几句。在得知老把头和孙宗正等人一切安好后,禧虎也算是放了心。万民军与尚离的大战波及整个丰州,果然远在黄花山中的孙家塞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塞内不少年轻人都出来参加了万民军,孙家兄弟自然也是得了老把头的同意跟着万民军出来闯闯。可禧虎实在是太疲惫了,他没有和兄弟两聊得太久,吃了些干粮枕着一块石头就睡着了。

    禧虎感觉就像是刚闭上眼睛就被孙大水摇醒了,其实时间早已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而此时天色都还未亮。徐莺又再次命令大家准备出发。

    宽子似乎一夜未眠,他的马儿喘着粗重的气息,他自己本人也是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找到裴连尉他们了!他们已经拿回了清水道!“

    “抓到谢传勤了吗?”徐莺问道。

    “还没,但是已经咬上了。”宽子答道,果然徐莺是派他连夜去探路,“因为'勇’字连分了一半人驻守清水道,现在还真的需要我们赶紧去支援。他们现在就守在在前面不远的鸣隐寺山下。”

    禧虎对着寺名听着有些熟悉,而徐莺又忽然恢复到在徐帅面前的调皮表情,扭头对着禧虎笑道:“小虎哥,你说这是不是机缘巧合?这可是你和裴连尉禅隐宗的主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