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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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救赎

    在周自行眼里,那三个即将拿去祭海的孩子,如同曾经被暗眼和敖鞑绑在石板上即将被驱魂易躯的无辜者。他不能再接受生命被这样无谓的践踏。强烈的救赎之心让他急切的想要冲到码头边,解救下来这几个孩子。

    他从杜萧的家仆那里要来了一匹快马,一路飞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洛轮港码头。他这才发现,现场混乱的情况远远超过自己的在楼台上所看到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从哪边帮起。到处都是头带蓝色布条和手臂绑着红色布条的人之间的缠斗。他们放弃往日交情,不认人脸,只认身上绑带的颜色。但凡是与自己不一样的,就会拳脚棍棒相向,一顿乱打。

    铁闸帮的人明显是早有准备,在周奎的安排下,统统摘去了黑色头巾,清一色的蓝色头带。不过他们的人都是手持刀棍而来的。张功的大锤帮也早就屯下了一部分的铁器,有些胆大的人在参加海祭时就随身携带了。

    杜萧这边釜钓帮的弟兄们,虽然没有人人携带刀剑,不过也算是有所准备,还不至于人人都是赤手空拳。打斗的过程中,也有一些相互抢夺对方人员手中刀棍的,一时间,码头的街道在混战中已然见血。

    杜萧一定早就料到今天的事件,双方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对抗。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和岳晓雨安排在码头附近的隐秘宅院里面的,必然不是要害他俩,而是要保护起来,避免陷入混乱。杜萧既然放心的把自己女儿交给了何享,一定也是要何享把他女儿

    带到这里保护起来。只是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招棋,其他几个帮派动用的是旺生门的教徒,连何享都倒戈而起对付自己,保护女儿的人变成了加害她的人,局势自然立马反转。

    周自行在之前只是熟知书中记载的马鞍和缰绳的做法与结构,但实际对于驭马也就知晓一二。在南境的三年,和崩巴、洛罗一直在桃源地里训练着,现在早己不是平常水平。他使劲用双腿加紧马背,向前方的人群大声喊道:“快让开!驾!”

    快马如箭,倒还有一些势不可挡的猛劲。人群即便打的再凶,也是很本能的向两边逃散而去。眼见距离祭海的三个孩子就只有十多丈的距离,人群中不知谁大喝了一声:“把骑马的拦下来!“

    就见数人挥动手中棍棒就朝着马腿、马肚打来。这马也不瞎不傻,本能的躲开了一些,无奈是在周围人数众多,还是被连砸了几下。马腿一绊,便向前倾倒下去。

    周自行赶紧把脚从马镫上抽离,避免摔倒后被马身压住大腿。可倒下的速度是在太快,他只是刚刚脱开马镫,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惯性带着他在地上连滚出去一丈多远。这街道都是沙土和碎石铺的地面,戳的他后背与腰脊间钻心的疼痛。

    周自行忍着痛翻身跳起,环顾周围,那几个绊马腿的人挥舞着刀棍迎面而来。再仔细一看,这几个人有头带蓝色布条的也有手臂绑着红色布条的。他们冲撞在一起,才发现彼此对着的居然是同一个目标,相互又扭打在一起,无暇顾及周自行。

    周自行见无人管顾,得空一个箭步向前窜去。在他路过的脚边还有两三个在殴斗中头破血流倒地不动的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放开三个孩子!”他冲着码头边缘押着“海祭品”的旺生门教徒吼道。

    何享一眼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里?快走开!少管闲事!”

    “你个叛徒,居然背叛杜萧!”周自行咬牙切齿扬起拳头便向何享打去。何享身边有至少三五个人护着,他们如同人墙挡在了周自行面前。

    其中一人手中举着一根铁棍,自下而上向周自行抡过来。周自行只好收拳停步,腰身后仰躲避铁棍。可另一侧有一个使着鱼叉的教徒,直挺挺的就向他的前胸刺来。周自行惊恐万分,生怕自己如同海鱼般被扎在叉子上,右脚蹬地,丹田运气,一个前空

    翻跃起。趁着身体与地面垂直的瞬间,对着地面方向便是势大力沉的一拳。周围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到脚下一震,无法站稳,接连摔倒。

    这一击,是自从周自行在南境河汗地用禅意拳气断桥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新招式。不用拳头实际接触地面,只是利用极具控制的拳气震动地面。虽然幅度不大,但依靠特殊的震动频率,能给予周围人的支撑腿尤其是膝盖极大的冲击,短时间内无法正常站立。

    周自行落地后迅速奔向三个被绑住的孩子,蹲在地上给他们解绑。刚刚扯开一个少年的绳子,就感到背后一阵杀气袭来,赶紧起身回头格挡。只见二当家何享,踉踉跄跄拿着一把匕首向他挥砍而来,嘴上还哭喊着,“不能放!她若是活,我的妻儿就得

    死!”

    “那你也不能拿别人性命来赌!”周自行看准时机,双手一把抓住何享的手腕,二人扭打在一起。他并不想伤害二当家,否则只需一击禅意拳便可叫他五脏俱废。

    何享显然也是练过一些功夫,但和常年修炼禅意拳实战流的周自行相比,还是差了很多。周自行稍加使劲,便将何享的手腕掰向反关节的位置。何享惨叫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周自行继续扭动何享的手臂压在他的后背,向前一推,何享己经跪在了地上。他顺势把自己的膝盖也压在何享背上,将他制服:“你冷静一点,我们想办法把你的女儿救出来!再这么闹下去,这里会死很多人!快喊上你能喊的人,把杜大当家......”

    周自行只顾劝说何享,没注意身后已有人爬了起来,一闷棍向他袭来。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他已经提前预判躲闪,但毕竟一个弹指的事情,只是避开了后脑的要害,被打在后背上,一个踉跄摔了出去。那人紧跟不止,举棍冲来。就见刚刚被周自行救下的男孩向前一扑,抱住了这人的小腿。他失去重心,向前倾倒而去。

    周自行咬牙发狠,也顾不上多想,打挺起身,飞起一脚踢在这个教徒的脸颊上,旋转着侧翻出去,已然昏厥。

    “你别参与打斗,太危险了!“周自行冲这个男孩吼道,“去解开他们的绳子!我掩护你们!”说着,又有几个从地上爬起的旺生门教徒向周自行冲来,他左右开弓,双拳连出,顷刻间又有两人倒地。

    男孩拾起何享掉落的匕首,转身就去割另外一个男孩和杜萧女儿身上的绑绳。两个男孩还好,像是看惯了这种混乱场面。杜萧的女儿从小就被百般呵护,哪里见过这个,一直大哭大闹。

    “闫岭,你护着这个丫头,我去帮恩人!”拿着匕首的男孩表情异常的坚毅。他们俩的长相有些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弟。两人身上的袄子破破烂烂,想必也是穷人家早已在外打拼多年的苦孩子。

    “哥哥你小心!”闫岭从地上拾起一根棍子,就护在杜萧女儿身边。

    “别让他们跑了!”又是一群头上系着蓝色头带的人冲来过来,带头的是刚刚杀死自己哥哥的铁闸帮二当家周奎,也许现在该称呼他是大当家。

    “别在那儿愣着了,快跑!”周自行刚刚解决围攻自己那些旺生门教徒,见铁闸帮人多势众,他带着三个孩子不可能的抵挡的住,只能尽快逃走。

    就在这时,一伙釜钓帮的人同样冲了过来,和周奎他们缠斗在一起,他们似乎也是过来解救杜萧女儿的。

    “快走!快走!离开码头!”周自行继续催促,忽然一个人

    从背后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死死的勒住。

    “谁......都......不......能......走!”这个人咬牙切齿,正是发了疯一般的何享。

    周自行这次完全是放松了警惕,被何享抓住了要害,何享的手臂勒的他面色发赤,又快速的由赤变青,他感觉咽喉都要被他勒断。他拼命用手肘击打何享的腹部,却依旧无济于事,何享怎么也不肯放松。

    周自行连续蹬地后退,两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闫岭和他的兄弟见状,赶紧上来帮忙。只是何享与周自行始终缠斗,他们手中拿着匕首和铁棍,却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生怕误伤了周自行。

    周自行在倒地后迅速翻滚,把何享来回的在地上碾压,终于使他松开了手臂。他大口的享受正常呼吸带来的畅快,也就那么两三个弹指而己,何享翻起双脚死死扣住周自行的左臂,双手抓住他的左手,瞬间将周自行锁在地上。闫岭见二人位置暂定,抡起棍子对着何享脑袋上就是一下,闷声过后,何享血流如注,昏了过去。

    周自行扒开他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给了闫岭一个感激的眼神,喘着粗气说道:“快......走吧!”他将杜萧女儿扛在肩膀上,在两个男孩“保护”下,向乱斗的漩涡之外跑去,时不时有打斗的人被推操到他们身上或者前进的路上,

    他们都尽量推开或远离,继续前进。走了不到十多丈远,周奎带着那些铁闸帮弟兄竟然已经摆脱

    了釜钓帮的人,又把他们四个人围了起来。

    “杜萧的女儿不能走!其他人都杀了!“周奎无情的下令道,眼中尽是冷酷的杀意。

    周自行一眼扫去,身边至少有二十多人包围着他们,外围还有釜钓帮和旺生门缠斗的无数人群,却都无暇顾及救援。此时若再不用禅意拳气杀开一条血路,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这也顾不上是否会暴露禅隐宗的看家本领了。

    在他踌躇之时,远处一驾马车高速飞驰,驭马人大声喊着:“驾!驾!”是个女子的声音。一路上无论是否有人,马车无惧碰撞。那些挡住马车去路的斗殴者们,有四散而逃的,也有被整个撞飞掀翻。马车横冲直闯就奔着周自行他们的方向而来。

    “岳晓雨!”周自行大惊,从杜萧悄悄安顿他们的宅院出来,他就叮嘱岳晓雨待在这里不要动。杜萧的家仆是专门派去保护他们的,而且斗殴无论如何都不会打到这个宅院来,他向家仆借了一匹快马就直奔码头救人。没想到岳晓雨还是没听自己的话,一个人驾着马车就冲了出来。

    周奎的人见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纷纷向路两侧躲闪去。周自行一手紧紧抱住杜萧女儿,一手护住她的头,领着两个男孩也向边上躲去。马车行到他们身边时,岳晓雨使劲拉住缰绳,那骏马忽然减速,前蹄扬起,一声嘶鸣。可车厢却带着极大的惯性把他们向前又推了一把,连马都差一点就翻倒在地。

    “上车!我们冲出去!”岳晓雨自己都还没坐稳,一边把自己从摔倒的车厢上扶起,一边冲着周自行喊道。

    周自行把杜萧女儿直接扔进车厢,赶着两个男孩也上了马车。自己正要上去时,周奎已追赶至身后。他赶忙扭腰转胯,横拳击向周奎。

    周奎比何享年轻,也更加强壮,抬起左臂挡下周自行这一拳,右手的短刀就像他扎来。周自行侧身躲闪,对着他持刀的手腕快速一击。本该击落他的持刀,却没想到周奎确实功力深厚,刀身随着他手腕歪动了一下,却没有掉落,旋了个刀花,又向周自行砍来。

    “你闫峰大爷在此!”被周自行救下的那男孩,一直拿着何享的匕首,从马车厢内一跃而出,扑向了周奎。他的弟弟闫岭见状也跳了下来,两个孩子一下就把周奎与周自行撞倒在地,周奎的刀也脱了手。俩兄弟挥起匕首与铁棍,对着周奎就是一通乱扎乱打。

    周奎的力气实在是两个孩子无法对抗的,他挥动手臂尽力格挡,匕首虽然在他肩膀和小臂上划出了无数血口子,却无一是致命伤害。他大吼一声,发出万钧之力,将两个孩子连带周自行一起掀了出去。扬起的灰尘与土呛了他们三人满脸满鼻子。

    周自行被何享勒住脖子以后就一直没有完全缓过劲,这么一摔,更是头昏脑涨,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周奎已经把杜萧的女儿从马车厢里揪了出来。岳晓雨想要去救却被周奎一脚踢中腹部摔下马车蜷缩在地上痛苦的蠕动。

    “岁神不灭!”周奎的身上满是血迹,一只手高高的把杜萧女儿举起,向着海边走去,他打算按照海祭的计划,将她丢进大海之中。

    “周奎!我要杀了你!”远处,杜萧早己带人从观海台上冲了出来,张功和肖永鑫两人在乱战中早己不知去向。杜萧的皮袄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只穿着一件沾满血印的白色单衣,双手持刀,带着釜钓帮的十来个人向周车这边杀来。

    周奎邪魅一笑,似乎杜萧越是着急他越是开心。他的手下在他面前列出了防御的阵型,对着杜萧严阵以待。杜萧更是发了疯一般,带着人杀红了眼。无论身前阻拦他们的铁闸帮、清流帮还是旺生门的人,他们几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拼了命的要来救女儿。

    周奎径直走向码头边缘,脚下便是距离一两丈的海面,浪花翻腾,等待吞噬着丢入海中的一切。杜萧的女儿早已哭喊的没有了力气,更是无法对抗周奎的力量,轻轻抽动着身体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预计。

    一个身影闪过猛然撞在了周奎的腰上,他趔趄两步差点摔倒,抓在手中的杜萧女儿却失去了控制,摔在了地上。她恐惧的向远离周奎的方向爬去。周自行乘机冲上前抱起了她,向后退去。

    那撞向周奎的人居然是何享,他面目狰狞,满头是血,嘶吼道:“拼了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我何享豁出去了!“

    “找死!”周奎彻底被何享惹怒,一套左右勾拳向着何享揍去。何享护住脑袋,左右扭动,继续向着周奎撞去,想要把他顶落码头。

    “何享!”杜萧把这一切也看在眼里,虽然二当家是背叛了自己,可在这最终一刻,他不顾自己被抓起来的家人安危,依旧对自己的女儿出手相救。

    身受重伤的何享哪里是周奎的对手,周奎连续击打几拳后,他已是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周奎很轻易就躲开了何享的冲撞,一把抓住何享的腰带,像是扔出去一个重物般,抡圆了狠狠的丢了出去。

    那何享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飞出了码头之外,顺着一道弧线滑落进大海浪涛之中。

    “何享!”杜萧怒吼着,身边棍棒乱舞,刀斧翻飞,怎奈缠斗人群实在是太多无法,冲到周奎的面前。

    周奎趋步返回,顺手还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刀。他平静的说道:“岁神不需要不忠诚的信徒,不愿侍奉岁神的人,也不配享受岁神的恩赐。你们都得死!”

    “这人怕是着了旺生门的魔,已经不再清醒了。”周自行暗忖,他看了一眼倒在身前的岳晓雨,她捂着肚子刚刚从地上坐起来,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岳晓雨所在的位置更靠近周奎,很明显周奎也是向着她而去的。

    “晓雨,快离开那里!”周自行冲着她喊道,可岳晓雨被踢的那一脚是在是太重,她依旧还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已容不得周自行思考,他把杜萧女儿交给了闫峰、闫岭两兄弟,飞身而起向岳晓雨和周奎的方向冲去。

    “嗖!”暗箭飞掠,抢在周自行之前已经扎入了周奎的胸膛。

    周奎似乎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惊恐的看着自己胸前流出的大片大片的红色液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他倒下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了街旁一处平房屋顶的弓箭手。

    周自行顺着来箭的方向看去,射箭的弓手居然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再仔细一看,此人竟是如此熟悉。

    回过神来的岳晓雨也终于弄清了现在的局势,她趴在地上怔怔的望着这个弓手,轻声念叨:“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