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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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校场

    禧虎到达固湾城第三天。

    这三天里面,他只有在刚到达的那天晚上与大师兄裴勇见了面。几个人在一起聊了一宿,依旧没能把各自这三年的境遇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各自都累了,挤在一张炕上都睡着了。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南清寺那样。禧虎醒来已经是上午,但裴勇已经不见了身影。他们都不知道裴勇去了哪里,金令儿也只听说大师兄最近几日事务繁忙,可能暂时都顾不上他们三个。

    禧虎离开南清寺的两年里,金令儿一直跟随着善通师叔研习医术。她自幼就在裴家药铺里长大,对草药的分类、药性都非常清楚,加上善通的点播与教导,医术进步的非常快。她来到固湾城没多久,裴勇就把她安排到城里的一家医馆助医。仅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在固湾城这一带小有名气,医治好了不少重病患者。

    这天早上,金令儿正常去了医馆。良诚米号掌柜高信的小跟班,孔正一突然来找禧虎和禧兑,说是高掌柜已经和他们的师叔善和商量,要孔正一带他们去一个地方。两人一听是善和师叔的安排,想也没想就跟着孔正一出了门。

    他带着禧兑和禧虎向着南城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这里的街道上人渐稀少,围墙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他们来到一个大宅的门口。孔正一说这里是个学武堂,里面很多人习武,很适合他们禅隐僧来这里交流比试。在这学武堂的隔壁就是固湾城最大最有名气的宅子兴业庄了。

    禧虎和禧兑随着孔正一走进学武堂,过了门厅后从一个悠长的过道绕过了院内的好几幢石楼,这让他们感觉宅院里面的空间非常大。直到他们经过过道尽头的小门,一个硕大的,可容纳上千人的校场出现在眼前。这里聚集了至少五百人,各自成为小方阵,正在进行武斗的演练。

    “禅隐宗的功夫可比这些人练的厉害多了。”禧兑打量了一下四周武者们的演练,有些不以为然。这场面,他在南清寺见的太多了。可禧虎倒是觉得在这种地方,聚集了这么多的习武者,有些蹊跷。

    “多学点东西,总没错的。这个时候,得有点功夫傍身才能安全些。”孔正一看出了禧虎的疑虑,面对禧兑的自信,他也有些不服气,“至于厉不厉害,那得试试才知道。”

    他说着,便招呼了两个习武者过来。这两人就连名字都是贴合他们的外形,一个叫小身,一个叫大壮。

    “怎么样?比划比划吗?”他继续向禧兑试探的挑衅,“来就来!”

    第一局,是禧兑对阵看上去更瘦弱的小身。禧兑在一开场后便全力进攻,毫无保留的将所学招式向小身打去。小身脚步轻灵,左右闪动,不停的避开禧兑的拳脚,就连衣褶都没有被蹭到。四五个回合后,禧兑的体能慢慢被消耗了一些,不仅动作逐渐变换,连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在几次攻击落空后,很明显的露出急躁的情绪。

    小身在每次躲避禧兑的攻击之后,明明可以抓住破绽直接击中禧兑的要害,却偏偏收手。禧兑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并非是为了击败自己,而是戏耍。

    禧虎同样察觉了这一点。作为观战人,他不便当场点破,他希望禧兑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急躁情绪,只要转而进行防守,减少主动出击的次数。当对方等待不到他所希望的草率进攻后,对方自然也会急躁。

    另外,禧虎在与徐凌忠学习刀盾战法的过程中,了解到修炼拳法与实战拳法的截然不同之处。

    禅意拳本身就区分为修炼拳法和实战拳法两种。修炼拳法注重内功与气性,外露出来的主要就是按照套路的拳招,用于实战的话,在变化和杀伤力上就会暴露出极大的不足。禅意拳的实战拳法,也包含一些刀枪棍棒的实战技巧,但最主要就是拳气。可这技法能习得的人极少,也极为保密。在这种场合之下,哪怕换了任何一个能掌握这拳法的禅隐僧,都不会使用拳气去与校场的其他武者较量。

    徐凌忠的刀盾战法和校场内的其他武者所用的格斗技巧,也都是都有一个极其类似的特点。那就是招招致命。实战格斗的最终目标就是令对手失去战斗力,甚至死亡。目的不同,内容与过程便大相径庭。

    当年萧城前往圩城的路上,善水之所以能与山匪一战,并且表现出不俗的战斗能力,也是因为他除了禅意拳之外,同样练习过刀枪等兵器的实战技巧。两者间的结合,反倒是能够展现出一种更强大的实战能力。而禧兑自幼在南清寺相对平和的环境下成长,善光并没有在武道的实战方面教授他更多的经验,在这个小身的面前自然就显得稚嫩许多。

    禧兑的情绪从急躁开始转为愤怒,小身却依旧平静。当两人再次拉开距离,形成对峙的时候,禧兑突然收势,怒道:“我不玩儿了!分明是在耍我!要打便打,别在这里装佯让着我。”

    小身哈哈一乐,道:“我如果真认真出手,你不说死了,至少肩膀或者腿上的关节,早就被我卸下来了。”

    禧兑双眼怒火炙燃,双眉扭曲,拳头也被握的“嘎啦”作响,禧虎甚至不敢保证禧兑的下一势是不是会用禅意拳发作。毕竟在南清寺,尤其是师父的保护下,通常是不会有人敢这么戏耍禧兑的。

    禧虎一把搂住禧兑的肩膀,把他带出两人较量的场地范围,以示终止,嘴上还劝道:“这两个拳法根本不是一个套路,单纯的用禅意拳是难以在战斗中取胜的。”

    禧兑还没有听明白禧虎的意思,仍旧想要狡辩,“那是我还没使出全力呢!”

    禧虎当然明白禧兑所说的全力指的是什么。他也很怀疑在如此心浮气躁的情绪下,禧兑是否还能舒畅的控制禅意拳的拳气。可能使不出来,也可能力量大到无法想象。

    “你要学的,可还多了去了!”禧虎一边搓揉禧兑的肩膀让他放松下来,一边对孔正一道,“我学过一些实战功夫。我来和你比试吧!”

    “这一轮让我来吧。”另一个武者大壮,体型更加壮硕,当然更配的上作为禧虎的对手,他走到场地中央摆开了架势。

    “既然是实战,总得有些器具吧。”禧虎手臂上带着老把头吴辽所赠的护臂,可那是开了刃的真刀,用来比试很有可能会出现误伤。所以他瞄了一眼场地旁的木质刀具,道:“这一局,可以用木刀?”

    大壮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孔正一,然后对着禧虎笑道:“随便你。”

    孔正一从架子上拿起两把木刀,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一左一右丢给了禧虎和大壮。两人伸手接住,随即“拔刀”相向。

    两人的动作居然出奇的一致,同时使出的都是弓步悬浮单脚,木刀斜在自己面前,“刃口”对外,未持刀的手轻抚在刀背处。这是一个可攻可守的静态姿势。

    孔正一很是惊奇:“你居然也会这一式?”

    禧虎没有应答,他紧紧盯着对手的眼睛。就像对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样。

    两人居然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毕竟同招同式下,极其容易出现平手或者“死局”。

    禧兑最先开始着急,挑着眉毛瞪大了眼睛,催促道:“倒是动手啊?”

    禧兑的说话,让大壮有那么一个弹指间分了神。也就是这一个弹指,被禧虎敏锐的捕捉到了防守的破绽。

    他弓步蹬地,腾身而出。木刀随着手腕扭动,在身侧旋转了两圈,让防守者无法确定他的出力角度。“

    大壮注意力回到禧虎身上之时,两人相距已不到半个身位。常理下的反应自然是会根据禧虎的攻势,出刀格挡,而他却几乎无视禧虎,直接用刀刺向禧虎的肋间。

    那是最难闪避和格挡的位置。很显然这是大壮做出的一个对赌死局。此时如果禧虎收刀防御,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能护住自己不受伤害,却也会完全放弃了对大壮的威胁。但如果若禧虎放弃防御,继续砍向大壮,他也是毫无防御,必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大壮赌的,就是人性对死亡的恐惧。在这种时候如果你怕了,胜率就折了一半,但如果你不怕,坚定的勇往直前,怎么也都能打个五五开,在做囚工的时候,徐凌忠就教授过禧虎这些道理。毕竟,克服恐惧的能力,就是实战功夫中很重要的基础。

    禧虎不敢保证在真正的战场上自已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可当前用的都是木刀,最多在身上留下个淤青,那怎能惧怕?他迎着大壮的突刺,横刀向大壮的腰腹间劈砍过去。

    果不其然,“啪!”的一声,两人几乎同时击中了对方。在相互间的大力攻击之下,除了木刀的力量外,还因撞击产生了巨大的回弹,两人向后弹开了好几尺的距离,双双倒地。脸上都是极其痛苦的表情。

    孔正一和禧兑竟被他们这快如闪电的一回合惊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扶起他们。

    两人艰难的站起来,慢慢舒缓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相视一眼,早已没有了刚才对决前的杀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各自把木刀丢在了地上,与对方右手相握,用左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没事吧?”大壮率先开口,“是我下手太重了。”“没事,木刀嘛,一点都不痛。”禧虎强颜苦笑,连自已都不相信自己现在说的话,“我也不该这么狠,不就是个比试嘛。”

    “你俩就都别装了。疼痛都写在脸上。”孔正一笑道,“这招式都师出一门嘛!”

    禧虎有些不好意思,问大壮道:“你是跟谁学的?”

    “我是徐凌忠将军带出来的兵。这些都是他曾经亲手教授的。”大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非常自豪,“没想到,你是不是也跟他学习过?”

    “也就只懂些皮毛吧。”禧虎谦虚道。

    “这就是闭着眼睛硬拼嘛!”禧兑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就是两个人僵持不下,然后互相撞击。以他对实战功夫的理解,确实很难发觉刚才那一瞬间禧虎的思考,“刚才那个小身,可比大壮灵巧多了。”

    “有空我再教你。”禧虎拾起木刀,交给孔正一放回木架上,“你可能没有接触过,师父曾经也没怎么教过我们。”

    “打架也是要有天赋的。有的人学会的招式百八千,实战却只会固定的套路。有的人呢,本来不会,但学习学习也能够适应。”孔正一收拾着木力,有些许得意,“但有些人天生就会打架。而且非常的厉害!比如你们的师兄,裴勇。”

    “从小我们就没打赢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岁数比我们大。”禧兑悻悻道,依旧不想承认自己在天赋和训练上都存在短板,“打不赢他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禧虎没有在意禧兑的解释,他正视着孔正一,问道:“我到了固湾城后一直没能见到善和师叔,他为什么要先安排我们到这个学武堂来?”

    “这里可是我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孔正一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小声道:“能来这里的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力量。所以,高掌柜和酒爷刚刚汇报了你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安排我领你们到这里来了。”

    “那是只来看看,还要我们天天到这里来操练习武?”禧虎问道。他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善和师叔的用意。同商会的起事,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想要与各州的边军抗衡,最起码要有一支武装力量。这里,就是同商会的练兵场。他也想通了金令儿被安排到医馆的用意。战争一旦发生,双方必然会有伤亡,到那时,医者就成为了必不可少的稀缺资源。

    “那倒是没说,他们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孔正一耸着肩膀,“不过徐凌忠将军过几天,会在这里开一个武学讲堂。所以现在这里才会召集这么多人操练。都是为了徐将军的讲堂做着准备呢。他们和我一样,大多数都是根民,从小也没什么机会能去学习些本领,现在可都是最好的时机。

    禧虎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孔正一所说的武学讲堂很有可能是徐凌忠或者同商会打出的幌子。这个武学讲堂的真正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练兵。他环顾这学武堂内的几百名武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印满了自信与干劲。就像孙家寨的寨民一样,他们想必都是同商会最忠实的拥护者。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脸庞被禧虎的目光锁定,他正在与身边几个人交流刀法。他那张胡须拉碴的脸,禧虎至今没有忘记,正是这个人,让他在离开南清寺后,度过了意想不到的两年。也正是这个人,直接导致了善水师叔的殒命。

    他咬着牙,硬生生的挤出了几个字:“朱……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