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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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密室

    谢传俭提着一篮餐食,紧紧跟随在老师盛岚的身后,走进上将军府内最深处的一所隐秘房间。这间屋子有半截修在地下,需从外屋的一处不起眼的台阶向下走才能进的来。

    守在门外的两个家将,一个是谢辉,另一个正是随着谢传俭去收拾尸堆的伍长。他俩向上将军行礼后,待他们进屋,便在屋外将门掩上。

    屋内无窗,只在屋顶处开了几个不起眼的透气与采光的口子,所以显得昏暗。陈设也极其简单,一缸清水,一个便盆,一套木桌椅,一张卧榻。

    卧榻靠墙角,上面躺着一人,手脚上绑着厚重的镣铐,用半丈来长的铁链钉在墙面上。他的面颊与身上被绷带缠绕,渗出隐隐的血迹,似乎全是烧伤。

    “这是……哪里?”这是禧虎这囚役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和工地之外的人说话。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何会从枫帝造像下的“屠宰场”被转移到了这间屋内。他不知道昏迷了几日,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刚刚苏醒。看守他的人立即就出门通报,然后就带进来了这个老者。他隐约记得在乱斗的那天见过,是徐凌忠给他说的一个什么上将军。

    “这里是上将军府。我家老师是军机处上将军盛岚,还不赶紧拜见。”谢传俭将餐篮子放在床沿,双手抚在腰间双刀的把手上,生怕禧虎有些异样的动作。

    禧虎试着挪动了一下手脚,当然不是因为要去拜见盛岚,而是镣铐的束缚让他极为的不舒服。皮肤外被火焰灼烧的伤口,撕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令他疼痛不已。他龇牙咧嘴着,仔细观察盛岚。这上将军半百左右的年纪,发丝十之有二变为了灰白色,宽额细眉,鼻梁高挺,白面短须,细长的双眼周围堆积着些许皱纹,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得清晰。若不是他身材宽大魁梧,以及那伴随年岁增长而微微隆起的腰腹,仅是面相上看,根本就似一名文官而非武将。

    “身体感觉可还好?”盛岚的声音浑厚有力,“你身上的新疤旧痕交织,这回可得好好休养好一阵子了。”

    面对盛岚的和颜悦色,禧虎不敢放松警惕。尤其是那一副镣铐束缚的手脚,让他觉得这里的一切对他都充满了敌意。他依旧清楚记得在囚徒乱斗中,他被崔老七死死的掐住了脖子,失去了意识。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他感到那燎遍全身的灼烧,就好像点燃了一枚引信,再次引爆他的生命之力。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以立即召出狂野血脉之力,面前的这些人,谁也阻拦不了现在的他。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禧虎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面前莫非都是幻觉?没做思考就问出了口。

    威严的盛岚,也忍不住微笑着,将双手背到后腰上,调侃道:“我们哪里看着像是在和已经死了的人说话?”

    谢传俭愤慨的补充道:“你当日被那壮汉掐住了咽喉,应该只是背过气去了。那桐木军统领也不知道是怎么检查的,居然说无人生还。所有逝者在火化时,唯独你一个人,从烈火中跳了出来,我们还以为是诈尸了。等拍灭了你身上火焰,就又没再苏醒过。也就是看你气息尚在,才把你带到这里休养,你都睡了三天了。”

    禧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烧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浴火重生。盛岚问出了禧虎心中同样的疑惑:“你这后生真也是不简单……为何能在烈火之中不被焚尽,反倒获重生?”

    禧虎心中骤然烦闷,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和那日血战的痛苦一股脑涌出,他扭动着身躯,挣扎着大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传俭和盛岚也没曾想到他是这般反应,谢传俭本能的护在老师身前,双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滚!滚!不管你们是谁!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给我滚!”禧虎当下里只想这些人赶紧消失,赶走了他们就好像一起赶走了回忆。他唯一坚守的底线就是不让狂野血脉之力在此时此刻迸发出来。死斗和烈火都没能将他杀死,就足以吸引这些当官的人对他的兴趣了。一旦暴露自己异族身份和狂野血脉之力,他很可能与被囚禁多年的善行师叔一个下场。

    盛岚拍了拍谢传俭,悄悄给一个手势,让他和自己赶紧离开这里,以免进一步激怒禧悟。谢传俭双手不离刀把,缓缓后退,直到护送老师走出门外。

    伍长和谢辉快速将屋门关严并用一把大铁锁锁住门栓。这间屋子的墙壁和门虽早就贴上吸音隔音的木料,仍旧可在门外依稀听见禧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内容都是“放我出去”一类的话语。

    “老师,他的情绪实在是难以控制”谢传俭面露难色,“如果不能安抚下来,未来除去了镣铐,那就是脱缰野马,不……更比雄狮猛虎恶兽一般啊!”

    “换做是谁,经历这些之后都难以接受。”盛岚盯着紧锁的门板,叹了口气,“先让他冷静冷静,之后每天我会亲自给他送餐食。慢慢来吧。既然想要接近他,就必须先争取他的信任。”

    “此人不过蛮力而已,真值得老师去争取吗?”谢传俭不太理解老师的意图。

    “要争取的不在于此人,而是他背后的禅隐宗势力。”盛岚道,“我曾经与禅隐宗内的大师有些接触,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宗教派别,这后生既然有一拳打死壮汉的力量,通过他没准能够帮助我们获取一条新的强军法门。”

    “强军法门……”谢传俭没有盛岚想的那么远,单凭老师简单一说,他反倒是串起了很多事情的联想:“最近总执事的人似乎对禅隐宗的事情也相当感兴趣,赵参政的老家不就是在庐州南兴城吗?太子巡楼那天还真没见他来,火化囚徒尸体那天,祝参政又奉总执事之命来吊唁死者……会不会……”。

    “你是想说会不会有所关联是吧?”盛岚一语打断,“很多事情都不会无端发生,赵申近日确实也是向总执事告假还乡一段时间。”

    谢传俭瞪大眼睛,仔细琢磨着这几件事情,表面无关却又千丝万缕,令他一时理不清楚。

    “做好分内之事,不要打听的就不要乱打听了。免得招惹其他是非。”盛岚压低声音道。

    “是……”

    盛岚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守门的伍长和谢辉,又说道:“二位务必将涉及此人的所有家将都打点好,禧悟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不能有半点外泄。尤其是对内务府和政事堂。”盛岚的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

    “上将军放心,一定保密。对外不会有半点风声。”谢辉双手抱拳回复道。

    伍长也抱拳回复道:“昨日已将火葬之地土地翻垦并按上将军要求植上林木,当日负责搬运尸体的家将们在内,都是府内绝对可信之人。请上将军放心。”

    “走吧,看护好这个后生。燥兽还得慢慢驯服。”盛岚眯着细长的眼睛,说完便带着谢传俭离去。

    第二天接近晌午时,盛岚带着谢传俭再次来到禧虎的密室中。禧悟正迷迷糊糊的在卧榻上睡着。

    昨日的餐篮子被掀翻在地,有些食物和盘子的碎渣还散落在床边较远地方。不难推测,这是禧悟发怒时踢翻的,但他一定是耐不住饥饿,将自己可够的到范围之内的食物都拾起吃了。

    还好水缸和便盆也都在锁住禧悟的铁链范围之内,不然他连简单的生理需求都解决不了,房间一定会变得更加乱糟糟。

    谢传俭将一个新的餐篮放在床沿,强忍着便盆中散发的凝重气味,将它提出了密室。谢辉从门口处又递送了一个新的进来。

    动静间,禧悟被吵醒。他眯缝着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真是顽强的生命……”盛岚心中暗忖,突然禧虎就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松弛的铁链被他猛的拉紧,一股强大的张力又将禧虎重重的扯回床榻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撞击产生的剧痛穿过伤口,钻入到他的每一寸肌肉深层中,险些让他再次陷入昏迷。

    谢传俭丢下空便盆,一个箭步从门口跃回盛岚身边,做出护卫的姿态。盛岚一手抚住谢传俭摸刀的手臂,一手伸掌向禧悟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禧虎不顾一切的挣扎起身,大声嘶吼着,仍然企图挣脱手脚上的镣铐。他的双眼圆瞪,死死的盯着盛岚。

    盛岚拉着谢传俭缓缓退步,轻声道,“吃些东西吧,明天我们再来看你。”说罢便离开了密室。

    又过一日,临近晌午时分。盛岚照旧带着谢传俭来送餐和清理房间。这一次,禧悟喘着粗重的呼吸,和他俩保持着距离。但明显是刻意压制了情绪,比前两日要来的更加安静些。

    “今天需要换药了,后生。”盛岚摊开双手继续向禧悟表明自己无敌意,“我们并不是敌人。”

    “那又为何囚禁我?”禧悟怒目相对。他脸上的绷带已经有些脱落,露出面颊上的烧伤。

    “为了保护你。”盛岚用非常衷肯的语调回答道,“任何一个人在经历那种血战之后,都可能会做出不可预计行为。那种生与死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后生。如果这铁链让你产生了误解,我们可以帮你拿掉它。”

    他说着,便示意谢传俭上前打开镣铐。谢传俭满脸的惊诧,无法理解老师这疯狂的命令。

    “快拿掉它,我们该给这后生换药了。”盛岚再次命令道,语气强势的让人无法反驳。

    谢传俭从腰间取下钥匙,小心翼翼的来到禧悟的身边。他开锁的过程中双眼没有离开禧悟一刻。生怕这狂躁的囚工会做出意外的举动。

    随着镣铐“咣啷”一声落地,谢传俭一蹬腿,继续护在老师的面前。禧悟长出一口气,仿佛卸去了千斤的重担,他从床榻上蹦下来,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脚踝。

    “可以换药了吗?”盛岚问道。

    “我不需要你们!”禧悟突然跃身,向出口方向跳去。未愈合的伤口都是他身上一道道的负担,他的速度明显比受伤前要缓慢了许多。

    谢传俭横步跟上,拇指轻推刀格,亮闪闪的两柄刀刃正要出鞘。却见盛岚居然比他还快,一个转身来到了谢传俭面前,双手一推,将他的双刀按回刀鞘。又紧跟两个大踏步挡在了出口与禧悟的面前。

    “你今日若不换药,伤口难以愈合,最终将发炎溃烂。伤的可是你自己!后生!”盛岚的话语中气十足,像极了长辈在训斥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让开!”禧悟借着惯性,挥拳向盛岚攻去。他只是本能的想要逃离这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拳是否带着拳气。

    盛岚旋腰一扭,轻松避开。当禧悟的手臂经过他的面前时,只见他伸出大手,如同铁钳扣死在禧悟的小臂上,顺势一拉,禧悟已经全然失去了中心。盛岚再一推,禧悟刚刚好跌坐在密室中间的凳子上。

    谢传俭趁机上前,反扣禧悟的双臂,用膝盖顶着禧悟的后背。禧悟发出痛楚的嚎叫声。

    “传俭!不得无礼!”盛岚伸手喝道。

    “老师,他太危险了!”

    “放开他!”盛岚依旧是令人无法反驳的命令语气。

    谢传俭只好缓缓松开禧悟的手臂。禧悟抖动着身体,就像在驱赶谢传俭让他尽量的远离。

    “我们若有敌意,传俭的双刀怕是早就砍断了你的手脚。亦或者我拉动你的手臂时,也尽可肆意折断它。”盛岚慢慢走到禧虎身边,从木桌上打开一个装着创伤药和绷带的盒子。

    “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禧虎喘着粗气问道。通过对盛岚那一抓的力道感受,他丝毫不怀疑可以肆意折断他手臂的说法。

    “先换药。”盛岚悄悄的松了口气,耸了耸他高挑的鼻梁,额间的皱纹似乎变得更加明显,“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