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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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定论

    平草巢原地。

    在利爪赤睛宫的议事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雕拉奥之座。石座的扶手上雕刻着火焰的图案,靠背上则雕刻着利爪赤睛图腾。图腾的眼睛瞳孔部分涂上了红漆,是这间暗灰色议事厅内的唯一色彩。

    拉奥之座的周围,还有五个石凳,分别坐着赤睛氏族的五名高层人员:智巫会的巫贤领袖古亚、利爪尉赞匝、左爪尉敖鞑、右爪尉巴塔以及谷货掌哈嚓。

    巴格拉奥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议事厅。他的双眼低垂,毫无他一贯的雷厉风行。

    他们前几日刚刚在先祖之息送走了巴特和斐多的灵魂。敖鞑与巴特的百人守卫队,没能营救到他俩,但全歼了驻扎嘶吼高地的全部裂斑氏族接令队的人。

    他们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本卡拉之子鲁暮。

    所有人都称这次的事件为“血色传令”。裂斑氏族与赤睛氏族的矛盾已经被激化到几乎无法控制。裂斑氏族拒绝了巴格拉奥下达的迁徙令,他们将誓死守卫自己的家园。

    虎邦的战争可能就要一触即发。

    巴格拉奥走上拉奥之座,缓缓坐下,他示意各位开始开会。他们将在此讨论下一步如何应对裂斑氏族和他们的移山计划。

    利爪尉赞匝首先发言道:“赞匝想不明白本卡拉为何要这么做?本卡拉虽不是赤睛族人,但一向对智巫会尊重有加,巴特巫贤的身份本应会让他敬畏。”

    “事实证明本卡拉和裂斑氏族,要抹灭他们对智巫会甚至赤睛的敬畏。”敖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古亚。

    古亚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肌肉如同他的脸颊般精瘦,没有一丝多余,尽显着干练。

    智巫会的暗眼智巫长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的岁月,即便智巫会永远在拉奥的高层会议中总有一席之地,他也从来不会出席。近些年来,古亚作为巫贤首领,一直代替暗眼在高层会议中发声。以至于氏族间一直传闻着,古亚未来将接替暗眼智巫长。

    当然,前提是他的年纪,能活的比暗眼更加长久。

    古亚领会了敖鞑的意思,愤恨的说道:“智巫会不能容忍这样的蔑视,即便是看穿岁月的暗眼智巫长,也不会容忍。”

    “古亚不要着急下定论。在座的还有另一位看过很多岁月的老人。”老赞匝立马接下古亚的发言,他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说道:“赤睛必须分析一下裂斑的动机和目的。不排除是鲁暮的冲动,是他或者鲁卡和他一起私下里安排的。年轻人很容易冲动。”

    “巴塔不认为用年轻冲动能解释的了裂斑氏族刺杀巴特的理由。”巴塔刚刚失去了自己胞弟,似乎不太认可赞匝的理性分析。

    敖鞑平举双手,看着巴塔说道:“敖鞑和巴塔都有必与裂斑一战的理由。巴塔为兄弟,敖鞑为伴侣。”

    “巴特也是巴格拉奥的兄弟。”巴塔说着,又将目光看向了拉奥之座上的巴格拉奥。但巴格拉奥的目光投在地板之上,一言不发。

    古亚跟随着敖鞑和巴塔,继续表达他支持开战的观点:“智巫会支持赤睛氏族向裂斑氏族宣战。他们杀死了智巫会近百年来最有潜力的巫贤。在巴特的修行中,他的灵魂已经非常接近烈火之神,如今却遭受裂斑氏族的图虐!”

    “敖鞑会将本卡拉的首级送到暗眼智巫长和巫贤古亚的面前。”敖鞑用充满谢意的眼神看向古亚,他对于智巫会能支持开战非常的满意。

    “诸位的讨论太过着急了吧,巴格拉奥还没有决定是否宣战!”利爪尉赞匝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声喝道:“赞匝提醒敖鞑,只要巴格拉奥不赞同宣战,那么敖鞑就不能轻举妄动。”

    “无论巴格拉奥如何决定,斐多的账,敖鞑一定会去向本卡拉算回来的。有命必须偿还!”敖鞑双眼中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有命必须偿还?”巴格拉奥终于开口了,他打断了敖鞑,用他低沉的声音问道:“那斐多杀死吉麻的账,不知道敖鞑曾向斐多算过了没有?”

    “这不是一回事,那是个意外!”敖鞑答道。

    赞匝立即给予了警告:“注意你的言行,敖鞑。你是在和巴格拉奥说话!”

    赞匝接着说道:“赤睛失去了巴特与斐多,但本卡拉也用鲁暮与整个接令队伍的性命作为了代价。赞匝认为应该到此为止了。迁徙令可以重新发布,但直接向裂斑氏族宣战绝对不明智,平息他们的怨恨和暂停移山计划才是应该优先考虑的。”

    “只要我们进攻山盆,本卡拉就没有能力兼顾战事与移山,移山自然就停了。”巴塔说道,他也是坚定的支持开战派。

    “巴格拉奥请考虑下其他氏族会怎么选择?支持赤睛还是会支持裂斑?”赞匝依旧保持着老者的理性。

    敖鞑抢在了巴格拉奥做出反应之前,说道:“其实暗钢氏族方面,敖鞑已经派人探听过情况,他们对分给裂斑氏族三成的铸币权很是不满的。”

    “铸币权本就是赤睛氏族全权掌管,和暗钢氏族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没错,但赤睛的锻造能力不足以覆盖全部的铸币生产。巴格拉奥不要忽略了,有五成的铸币是交由暗钢氏族代为负责的。这分走了三成,可也会实实在在削弱了暗钢氏族的利益。毕竟巴格拉奥拿不出其他东西去补这笔账。”

    巴格拉奥似乎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海丘与平草间三崖山脉是天然的屏障。赤睛氏族不可能跨过三崖山脉再通过补偿土地的方式抚平暗钢氏族的不满。

    这一次,没有人理会敖鞑对巴格拉奥提出意见的冷嘲热讽。连赞匝都对此连连摇头。

    众人沉默的一会,一直没有发言的哈嚓抖了抖卷曲的胡须,低声的说道:“不能开战。”

    他担任着赤睛氏族谷货掌职位,是专门负责赤睛氏族财政事务的职务。

    “哈嚓怎么看?”巴格拉奥问道。

    “战争会让虎邦好不容易建起的繁荣与团结分崩离析。”哈嚓说道,“虽然赤睛氏族积累了一部分财、物、粮,足以支撑战争所需。但哈嚓并不建议发动战争。就连从暗钢氏族剥夺赠予裂斑氏族的铸币权,哈嚓也是不赞同的。铸币权涉及暗钢氏族的根本财政利益,打破现有的政治平衡后,再发动战争,极有引发暗钢氏族及其他氏族参与到战争中来。到那时,战火就会燃烧到整个南境虎邦,这三年刚刚建立起的新的贸易秩序,就会被重新洗牌。哈嚓赞同利爪尉赞匝的意见,尽快和谈。”

    “不能和谈!”敖鞑对此完完全全的不屑,“也用不着着急调整暗钢氏族的铸币权。裂斑氏族才是这次战争的对象。巴格拉奥听听其他人的声音吧!平草的哪个虎人不在为巴特和斐多之死唏嘘?这一次,要让各个氏族重新弄明白,谁才是虎邦真正的主人!”

    巴格拉奥看着眼前高层议会的成员,三人支持开战,两人支持和谈,反复斟酌着。他的耳边已再也听不清其他五人的继续讨论。巴特的牺牲和裂斑氏族对迁徙令的蔑视态度,让他在此时此刻难以冷静。

    但是,战争的目的呢?只是为了宣泄赤睛氏族的怒火吗?他答应周自行,未来将共同为南境北陆的和平融合做出努力,而此时却在自己同族内部发动战争?无论战争的胜负如何,结果只有一个,鲜血将染满整个南境。

    “够了!”巴格拉奥怒吼一声,其他五人的讨论戛然而止,他说道,“战争不是必须的!巴格拉奥会约见本拉卡,做好和谈的准备吧!”

    敖鞑、巴塔和古亚还准备继续请求巴格拉奥能听取他们的意见,巴格拉奥却挥手制止了他们,他继续说道:“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本卡拉的无知只会毁了裂斑氏族。赤睛氏族不会陪着他们!巴格拉奥会重新考虑一下迁徙令的问题,但本卡拉必须停止他们的移山计划。”他停顿了一下,“这是巴格拉奥最后的底线。”

    会议在巴格拉奥的决断中结束了,战争是否发动的决定权现在看似是交到了本卡拉的手里。接下来,就要看巴格拉奥如何去与本卡拉谈判了。

    古亚跺着脚,起身离开了议事厅。敖鞑也嘟囔着,跟随着哈嚓等人离开,似乎还在为和谈的事情不满。

    在所有人离开后,赞匝留在了巴格拉奥身边。在他眼里巴格拉奥不仅仅是赤睛氏族的领袖,更是他看着长大的戈格拉奥的孩子。赞匝明白,此时巴格拉奥陷入了他此生最大的困境之中。这困境,远大于戈格拉奥牺牲之时的局势。

    “本卡拉很难接受巴格拉奥的条件的。移山计划他可以暂停,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启动。但鲁暮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巴特,也是一样。”赞匝说道,“巴格拉奥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愤怒吧,不然,早就杀到中卫岭去了。”

    巴格拉奥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他靠在拉奥之座上,“巴格拉奥确实为巴特之死而愤怒,恨不得掐断本卡拉的脖子。但战争,也绝非巴格拉奥所愿。虎邦不能再走进血债血偿的轮回里了。”

    “轮回?”赞匝品味着,这一点都不像巴格拉奥说出来的话,“赞匝在敖达、巴塔和古亚面前反对开战,其实还有别的考虑。似乎有人希望搅乱局势,逼迫虎邦开战。”

    “噢?”巴格拉奥一直低垂的眼神突然警觉起来。

    “敖鞑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歼灭了当时所有的裂斑氏族接令队伍,真相只能如他所说,但是否是实实在在的真相呢?死人可不会说话,嘶吼高地上,巴特和斐多到底经历了什么?”

    巴格拉奥略作思考,说道:“总不可能是敖鞑带人杀死了巴特和斐多吧?那么多守卫队的人在场,也有巴特带去的人,所有人都把凶手指向了鲁暮。从巴特和斐多的刀伤和箭伤来看,确实也是裂斑氏族的人干的。”

    “是啊,”赞匝说道:“赞匝没有证据反驳定论,只是隐隐的感觉。如果敖鞑是把赤睛氏族拉入战争的幕后黑手,那牺牲斐多,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而且,把赤睛氏族拉入战争,对敖鞑有什么好处吗?”

    “敖鞑有一颗渴望鲜血和战斗的心,他希望用战争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他不会用斐多作为筹码。如果不是敖鞑,斐多早在参耦大会上就被戈格拉奥流放到别的氏族去了。”

    “希望只是仇恨蒙蔽了他。愿烈火之神庇护。”

    巴格拉奥再次沉思了良久,他从拉奥之座上站了起来,走到赞匝的面前。可他又踌躇了许久,缄默不语。

    赞匝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得出来,巴格拉奥心里一定有什么疑难之隐,他也起身,用一个老者目光注视着巴格拉奥。

    终于,巴格拉奥做出了决定,缓缓的说道:“巴格拉奥和兄弟们向赞匝隐瞒了一个三年前的秘密。现在,巴格拉奥想带赞匝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