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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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月下

    巴格拉奥下达迁徙令已经过去了十天。距离传令交接仪式还有二十天的时间。

    对于虎邦来说,迁徙令是非常严肃与慎重的。这关乎一个氏族的领地与存亡。上一次迁徙令的下达,还是大概三百年前。那是暗钢氏族与绿焰氏族对赤睛氏族的一次联合叛乱。赤睛氏族平息了战争之后,对绿焰氏族下达了迁徙令,让他们让出了大片的耕地给石盾氏族,退到南境最东南角的角湾。从此远离南境的主要领地争夺范围,绿焰氏族在各氏族间的话语权也大打折扣。

    按迁徙令的要求,拉奥在确定了迁徙令的意图后,会与迁徙氏族约定传接令的具体时间与地点。双方皆需安排各自氏族的重要人物参与传令与接令,而氏族首领是不能直接参与的。传令使者把拉奥迁徙令的文书正式交付接令使者手中之后,接令使者必须第一时间通知自己方氏族,开始迁徙,让出领地。

    在得到将要迁徙至山盆南部的消息后,整个裂斑氏族都沸腾了。大多数人是舍不得自己居住多年的故土。山盆多山,裂斑氏族大多数的城市都是在山中挖掘出来的洞窟,甚至还有复杂的地下城邦。这些都是他们带不走的。未来这一整个氏族的属地大面积的减少,不知道要过多少辈,才能让整个氏族重新发展起来。

    在敖鞑看来,巴格拉奥不过是下完令,拍拍屁股就返回平草巢原地了,而真正复杂的领地交接工作都交给了斐多和敖鞑。

    敖鞑与斐多自从上一次离开巢原地处理与裂斑氏族的纠纷,已近有一个多月之久,而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那个一岁都不到的利鞑,被孤零零的丢在巢原地。当然,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独自生活,在巴格拉奥的要求下,利鞑交给了唯卓抚养。

    可他俩现在依然没有时间返回巢原地去照看利鞑,又从北方戍卫防线马不停蹄,沿着守卫之山向东,做了一次山盆北部地区的大巡查,并对东冲岭派驻了负责迁徙交接的赤睛驻军。

    东冲岭几乎是在山盆的最东面,东临的高山之外,就是无尽的大海。城市分内城与外城。外城沿山而建,但并有高耸的城墙包裹。而内城是建在山体之中,是裂斑氏族世世代代挖掘而出的巨大的内部城市。一扇巨大的山门分隔在内城与外城之间,坚固的山体就是天然的城墙,即便千军万马来袭,想要突破这山门杀进内城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迁徙令,就是要居住在此的裂斑氏族,放弃这祖辈上积累的无价产业。

    东冲岭的补给线过长、驻军人手不足,这一系列的问题现在都尚未解决。即便敖鞑担任左爪尉多年,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不少战事与政事,但这一次迁徙令正式执行前的大巡查对他来说,也足以是个极大的挑战。

    在他的心里,对巴格拉奥如此草率的下达迁徙令,也十二分的不服。巴格拉奥自己坐居巢原地,动动嘴皮就让这么大规模的氏族,放弃家园向南迁徙。如果一个虎邦的拉奥能这样为所欲为,那换谁不能做这个拉奥呢?

    当晚,他回到东冲岭的临时住处。这是一个在外城的木屋,周围驻扎着一百名他从平草带来的赤睛勇士。屋里并不十分宽敞,前室摆放着茶几座椅,内室布设一张大床和几个放置物品的木箱。这怎么看也配不上赤睛左爪尉的身份。

    可敖鞑也顾不上这些了。

    斐多已在屋里泡上了一壶好茶,用的是裂斑氏族的泡法,将茶叶泡软碾碎,杵出汁液再兑上温水调制。淡雅的清香散满他们这间不大的木屋。

    “敖鞑看上去非常疲惫,斐多的茶能否让敖鞑烦乱的心平静一些?”斐多斟上一杯茶递给了敖鞑。她在虎人里并不算是长相特别出众的,但当她眯起细长眼睛看人的时候,竟极有韵味。有一种无法让人将她与沙场喋血战联系在一起的温柔感。

    “在这一切了结之前,敖鞑的心可能否无法平静。”敖鞑闭上眼睛,瘫坐在椅子里。一贯狡黠的面容早已被他的疲惫掩埋,“最近城内抱怨声强烈,大把的裂斑氏族民众在街道上聚集。敖鞑和肋佤在出巡时,甚至遇到了几个暴徒袭击,还大喊称敖鞑是暴君之手。”

    “肋佤能够忍受得了吗?”斐多问道。她知道敖鞑守卫队的百夫长肋佤是什么样的性格。肋佤对待敌人的暴虐程度,就像他对敖鞑的忠诚一样,深刻且永远没有边际。

    “他使用了狂野血脉之力。利爪穿透了两个裂斑虎人的身体,一个在腹部,一个在肩膀。”敖鞑端起茶盏,但毫无品茶的心境,“腹部受伤的那个,很可能明天就要回归先祖和烈火了。”

    “这让裂斑氏族对赤睛氏族的成见更深了。”

    “赤睛几乎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巴格拉奥把虎邦三成的铸币权交给了裂斑氏族。他们倒是可以用铸币向石盾氏族购买粮食了。但巴格拉奥从未与暗钢氏族商量过。”他轻轻抿了一口茶,很快放下,“虎邦有五成以上的铸币是委托暗钢氏族完成的,现在要分出去三成给裂斑氏族,巴格拉奥没打算全部都从赤睛的手上分出去。暗钢氏族的成见非常大。”

    斐多端起壶,在杯中续上茶水,说道:“巴格拉奥拿不出什么来补偿暗钢氏族,那只能承受他们的成见了。这对敖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斐多说什么?”敖鞑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不太理解斐多所说的好事到底是指什么?

    “混乱与机会共生。”斐多说道,“三百年前,玫鞑拉奥才是赤睛氏族的领袖。如果斐多没有弄错,敖鞑是玫鞑拉奥的第六代子嗣。可是为何戈格的先人当上了拉奥?”

    玫鞑拉奥曾远征当初还占据茂田大片土地的绿焰氏族,但在胜利之夜的庆功宴上,绿焰氏族的邪火师们偷袭了玫鞑拉奥和他的勇士。丙格拉奥从城外带人杀回城内平定了叛乱。但玫鞑拉奥已经光荣战死。丙格拉奥带回了玫鞑拉奥的遗体,被尊为赤睛氏族的拉奥。

    敖鞑咧嘴一笑,心里清楚斐多这是在明知故问。他也清楚的知道斐多是在暗示他,当年丙格拉奥获得拉奥的位置的方式,谁也说不清历史的真相是什么。

    “从此氏族拉奥由丙格拉奥的血脉传承至今。敖鞑难道不想夺回先祖的荣耀吗?”

    “斐多可不是第一次和敖鞑提起这些了。”敖鞑望着斐多细长的眼睛说道。

    这些年来,敖鞑一步步晋升,成为了赤睛氏族地位仅次于拉奥与利爪尉的左爪尉职务,本已是万人敬仰。但他的内心里其实是也不满足的。斐多深知爱人的想法,也在无数次私下的场合里,暗暗鼓励敖鞑多去争取。

    “敖鞑一直在等待个机会,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忘士’已经训练的够久了,确实也到了该启用的时候。”斐多道,“三年前敖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

    敖鞑稍作了回忆:“崩巴这个傻子,三年前他只要悄悄带回戈格拉奥的尸体回到巢原地,那现在住在利爪赤睛宫里的就会是崩巴拉奥了。”

    “只可惜,带回戈格拉奥尸体的是他的儿子。戈格拉奥死不足惜,他这一生都没有给赤睛氏族带来过荣耀。”斐多回忆起巴格参耦大会上戈格拉奥对她的拒绝,咬牙切齿。“昏庸的戈格拉奥,就连他的子嗣都不配继续霸任着拉奥的位置。”

    “斐多难道不要感谢戈格拉奥吗?他的拒绝才让斐多遇到真正的挚爱。”敖鞑笑着用左手捧起斐多的脸颊。

    斐多用双手握住敖鞑的左手,轻抚着自己的脸,说道:“斐多要感谢的是敖鞑,挚爱。请敖鞑一定要答应斐多,保护好利鞑,让利鞑的一生免于磨难。”

    敖鞑沉默了,他的大脑反反复复的提醒着他关于利鞑的一切。

    斐多为敖鞑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名字就叫利鞑,但天生是一个残疾,只有一支手臂和一条腿。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智巫会对斐多子嗣的诅咒,而恰好他们就在那时遭遇了石盾氏族的斥候。利鞑就在乱战之中被斥候们杀死了。

    当几年过去,斐多为敖鞑又生下第二个孩,他们依然为他取名利鞑,只不过这是一个健康利鞑。

    “那该死的血灾诅咒!”敖鞑终于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回到巢原地,敖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回利鞑,不让他再离开斐多和敖鞑的身边。”

    在夫妻俩看来,巴格拉奥关切利鞑无人照顾,只是表面的说辞。把利鞑就在身边,作为挟持控制敖鞑和斐多的筹码,才是真正的目的。

    斐多放下敖鞑的手,起身后退了一步,手臂上的三道血印和长长的刀疤尤为的明显,“巴格拉奥像他的父亲一样,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敖鞑和斐多。斐多会为敖鞑抢回先祖的荣耀,机会现在就在眼前。”

    “这就是斐多说的混乱与机会共生?”

    “是的,必须要制造最彻底的混乱。氏族间需要战争来重新洗牌。”她压低了声音,却很有力量的说道,“只有战争,才有替换拉奥的机会。否则,下一任拉奥,仍将是丙格拉奥的子嗣。那个刚刚出生的赤格,他会接替他的父亲巴格拉奥。”

    斐多再一次提到了孩子,敖鞑脑中还在想念着他和斐多的两个利鞑。斐多甚至在利鞑死后很多次劝敖鞑休了她再娶。只有这样才能为敖鞑留下一个正常健康的子嗣。

    但这些提议一直都被敖鞑拒绝,后来,第二个利鞑就出生了。

    斐多看出敖鞑在想什么,一把将敖鞑的头搂进自己怀里,说道:“斐多很想为敖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斐多始终是被诅咒的。斐多可以上战场,可以杀敌,可以流血,甚至可以为敖鞑奉献生命,但惟独不能保证送给利鞑平安的一生。”

    “斐多是敖鞑的挚爱,利鞑也是。敖鞑可以为斐多和利鞑放弃一切。”敖鞑回应道。

    “不,这不是敖鞑的命运。敖鞑的命运不应该被斐多牵制。斐多希望敖鞑能够迎接自己真正的命运。夺回先人失去的拉奥之位。”斐多捧起敖鞑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敖鞑需要一场战争来助力。混乱与机会共生,敖鞑会在战争中带着巴格拉奥的尸体走进利爪赤睛宫。到那时斐多就要称敖鞑为敖鞑拉奥了。”

    敖鞑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狡黠面容,嘴角露出了有一丝丝的坏笑,“敖鞑会借着肋佤伤人的事件,让城里的反抗情绪到达顶点。时机一到赤睛与裂斑的战争就会一触即发……”

    “这还不够。”斐多打断了敖达,表情坚毅,“市井之徒的反叛掀不起足够的浪花。要有更加有分量人在这混乱中死去,烈火之神的燃烧需要更加充足的燃料。必要之时,连斐多也可以为敖鞑死去!”

    “不,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敖鞑慌忙打断斐多,“敖鞑苦心经营深埋多年的‘忘士’终于要出土的时机了。敖鞑会想一个完全的计划……”

    “斐多已经为敖鞑想好了第一步,不论成败,这是必须得!”

    南境的月光皎洁而又宁静。在这月下,敖鞑与斐多的心,却在自己的挚爱面前,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