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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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怨火

    禧勇和禧兑失踪了。

    善源在昨天还答应善光,次日就去城里接裴掌柜和裴夫人到寺里暂住。可没成想到,这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巡夜的僧人来报禧勇和禧兑不见了。禧虎和金令儿都不知道他们俩去了哪里。从他们的表情判断,禧勇和禧兑这次偷偷外出,确实没有提前和这两个最要好的玩伴商量。那他们失踪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为裴掌柜报仇去了。

    善源和善光大师简单商量了一下,匆匆下山进城。他沿路买了些肉、菜,直奔裴掌柜的家里。

    裴家药铺自从裴掌柜出事之后就已经关张,不在对外营业。可门前每日依然有那么几个地痞流氓转悠,就像在监视着一样。幸好裴家的住宅离裴家住宅与药铺没有连在一起,还隔着两条街。邻居李大娘一家在一年前搬出了南兴城,不知道被儿子李三带到哪里去安度晚年去了。房子一直空在那里,没人租买。所以裴家住宅这一带也是非常僻静。

    裴掌柜卧床养伤后,裴夫人也不敢出门。家里雇了个老妈妈天天帮忙做些家务,顺带上街采买些食材。裴夫人一见善源带了这么多食材来看望,又是感谢又是激动。几乎要热泪盈眶。

    善源试探着问了问两口子是否要到寺里暂住一段时间,但实在又担心两口子知道了禧勇和禧兑失踪的事,更加影响情绪。所以在裴掌柜婉转拒绝后,善源也并不敢再多提起。

    “小老这次是让大师见笑话了。”裴掌柜躺在床上,包含着歉意与谢意。

    “裴掌柜这是哪的话。”善源赶紧起身作揖道,“掌柜的这么多年照顾寺里的僧众,裴家的事,就是南清寺的事。这关键时刻也必须是我们该伸把手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此时的禧勇和禧兑正化名丰州来的孙大、孙二,随着马六的牛车,来到了南兴城外,西北方向约三十里地的大新寨。

    大新寨再继续向西五里地,就是双龙江东流西岸的小龙渡口。

    赵家在很多年前就相中了大新寨这块宝地,建起了赵家货栈,形成了与小龙渡口的最大货商连接点。南北的物流在大新寨货栈、小龙渡口间传递,再通过双龙江水路实现快速的货运。时间久了,来往客商竟常在此逗留交换货物,慢慢便带动了大新寨的发展。虽仍未成为一城,但酒馆、青楼、商铺,各类行走之人的所需,都可以在镇上寻到。

    赵家货栈在镇子的北面,共有十个大货仓,五个专贮丝绸布匹,三个贮粮与茶叶,另外两个贮藏其他杂物。这茶叶与其他杂物基本都是从其他州采购回来的,再运至南兴城销售,赚取差价。尤其是南兴城不产茶叶,这茶叶也是有的赚头。

    赵家的车夫马六,同时还负责大新寨货栈的日常工作。他指挥着忙忙碌碌的货车,一车车来来回回的进出货栈。这些日子,赵家加大了对霸州的丝绸供应量,源源不断丝绸布匹从南兴城里的赵家作坊运出,再经大新寨货栈转运小龙渡口。可干活的工人越来越难招,帝都永德城更多的做工机会与更高的酬劳,吸引了各地大量的劳工。即便加上马六带回的这五个新短工外,大新寨的固定劳工也已经所剩无几。

    在禧勇和禧兑到达大新寨的第三天。

    他俩每日部分白天黑夜都在货栈干活。货运不分早晚,随时有船抵达小龙渡口,那就随时有货在大新寨的赵家货栈进出着。所有劳工都只能在每批货物装卸的间隙之间休息。

    但经过三天的观察,他俩不仅悄悄的摸清楚了货栈的仓储、通道布局,也发现每日子时到丑时之间,有那么一个时辰的固定时间是不进货也不出货的。无论货栈管事还是劳工,都在这段时间内抓紧时间休息。

    这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这天下午,刚刚从小龙渡口运来了一批陶瓷。个个都是大木箱子包装,里面垫足了了软草,防止碰撞。

    “这些是霸州运来的陶瓷。”禧勇望着打开的木箱中各式各样的青花瓷器,低声向禧兑说道,“可比我们这边做的美多了。”

    “要是走的时候能给师父带两个就好了。”禧兑也没见过这么高档的器物,想伸手摸一摸上面的图案花纹,却被禧勇一把拉住了手腕。

    “嘿,别动。这都是大件,不好拿,现在千万可别打碎了。不然还要白挨那马六一顿打。”禧勇说道。

    以他俩的身手,对付马六是分分钟的事,但他明白现在哪怕被马六打断腿都必须忍着,否则会暴露了身份,就没法实施他和禧兑的报复计划。

    禧兑对这马六也是恨之入骨,咬着牙哼道:“他昨天还暗中把咱们码好的货给弄散了,一顿撒泼,骂咱们干不好事。”

    “随他骂吧,他那是故意在挑刺。”禧勇早已看穿了马六的把戏,笑道:“一个月后他定是不打算给我们工钱。”

    “谁指望他们的工钱,今晚我就烧了这几个仓库的布料丝绸,让这赵老头和赵劲这小子不得安生。”禧兑说道,“还有这马六!”

    “嘘!马六来了。”禧勇赶紧拦住禧兑,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马六三十多的年纪,人长得精瘦。此时他正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如何从短工身上盘剥工钱的差价,一抬头,远远的望见了在刚刚运送来的一堆陶瓷货物旁,指手画脚的孙大孙二。

    他大步迈过,嘴里大喊着:“孙大孙二,让你俩干活,在这干嘛呢?”

    “这陶瓷在俺们老家,都没见过,就开眼看看……”禧勇憨笑道。

    禧兑头都没抬,转过身去,对马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马六根本没听禧勇在说什么,对准了禧兑的后腰,一脚就踹了上去:“和你说话呢!”

    这禧兑从小习武,下盘扎实,本是不会被这一脚踢翻。但禧勇却暗中使劲,猛推了一把禧兑。

    这一推,马六毫不知情。但他见禧兑猛的栽地,还以为是自己这一脚踹的是非常在点子上。

    “你!”禧兑爬起来,刚要发作,禧勇一把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不住啦对不住啦,爷。俺弟碍着您的脚了。”禧勇还是一脸憨笑,赶紧赔不是。

    “这还差不多,别在这个瞎晃悠,打碎了一个,你们都赔不起。”马六瞪了一眼禧兑,心里也是越发的得意。见禧勇拉着禧兑去干活了,抖了抖腿继续到别处巡视。

    赵家货栈在忙碌中很快就迎来了午夜。还未到子时,劳工们就已经处理完最后一车的货物,各自散去。热闹的货栈霎时间恢复了平静。他们熄灭了大部分的照明油灯,珍惜着每日得来不易的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丑时一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有货车拉进货栈,不是卸货就是上货。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精瘦的身影晃晃悠悠的走进了货栈。他左手扶着一杆子旱烟,右手提着一壶烧酒,哼着曲调走走停停。

    这正是马六,他傍晚时分被下午新到的一个商队的朋友喊去镇上喝酒,此时酒足饭饱刚刚回到货栈。他晃到了茅房门前,把旱烟杆和烧酒壶放在了门口的一个石台上,连脚都没迈进茅房里,解开腰带就对着茅房门的方向撒起了尿,嘴里小声嘀咕着:“舒坦……”

    足足尿了一大泡后,忽起一阵凉风,马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赶紧收起家伙提上了裤子。扭头去石台上去找烟杆和烧酒,却发现台面空空,什么也没有。

    “什么情况,敢……敢动爷的东西……不,不不想活了?”他骂骂咧咧左右寻找,忽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膀。他本能的转头望去。

    可刚一转头,右边后颈被人重重一击,便不省人事倒在了地上。

    “哗……”一泡大尿直直的洒在了马六的身上,几乎浇湿了他的全身衣服。

    “别闹了,醒了就糟了。”禧勇推开已经尿完的禧兑,双手架在了马六的腋下,“帮我把他抬那边去,别一会大火真烧死人。”

    “烧死他才好,狗奴才,活该。”禧兑扎好腰带,弯腰抬起马六的双脚,“一时半会醒不了,师兄那一掌够他睡到明天早上的。要不是怕浇醒了他,我刚才就对着他的脸尿了。”

    处理好马六,两人猫腰轻行,谨慎的一步步靠近那五个贮藏丝绸布匹的货仓。此时大量的丝绸布匹尚未出货,几乎是五个满仓。

    禧勇躲在墙角,观望了一会,给了禧兑一个手势。两人从怀里掏出或火折子,轻轻吹拂,火折子立马着起了火苗。

    “没有人,快上!”禧勇手指一挥,低声说道。二人分头冲向不同的货仓方向。不一会就在五个货仓里进进出出走了个遍。随着他们的进出,各个货仓里缓缓的冒出羽毛烧焦般的气味,和淡淡的黑烟。

    丝绸布匹货仓被逐个点燃了。

    点完火,二人飞一般的奔向货栈外。好在大伙都在休息,没人看管,才得以顺利的一路狂奔。不知道过了多久,竟已经跑出了大新寨。

    “歇会,歇会……”禧兑喘着粗气,扶着禧勇的肩膀,停下了脚步。

    禧勇也既是紧张又是亢奋。从小在南兴城里,他与左邻右舍干了不少恶作剧的事,全部加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一把火放的过瘾。他扭头看向大新寨的方向,那股股黑烟缓缓的从镇子里升腾而上,比前几日热闹的干夜活时还要光明发亮,远远的还能听见人声的嘈杂。

    “丝绸易燃,沾火不灭。有他们受的了。”禧勇满心的得意,终于替父亲和令儿妹子,给赵家一个大大的教训。

    “要不是来不及,真应该把另外几个仓库都点了。”禧兑似乎还没完全满意,惦记着白天哪些陶瓷,“瓷器都给他砸了才是真的过瘾。”

    “怕你是还没砸完就被发现了。已经够可以的了,我都能想象马六惊醒,一身臭尿,着急忙慌的找人救火呢,哈哈哈!”禧勇搂过禧兑的脖子,一把剥掉了他的头巾,露出光溜溜的僧头,使劲搓着。

    二人一边嬉闹着,一边欣赏着大新寨的火光。这是他们认为自己看过的最美的烟火了。

    可禧勇不知道,这把火烧出了他们不同凡响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