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相信一切美好终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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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男儿当自强

    婶娘夫妇对这个孩儿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可谓视若己出。

    而对普凡而言,为人收养,意义不啻于重生。

    自此,普凡的人生便开启了全新的篇章,踏入了梦寐已久的校园,生活与城里的孩子毫无二致。

    普凡非常清楚自己的境况,因此对这来之不易的上学读书的机会尤为珍惜。

    每个学年,他都是自己所在班级学习最认真刻苦的一个。

    老普又成了孤家寡人,生活重又变得枯燥与烦闷。他每天仅有的乐趣,就是回味与普凡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每个周末下午,都是老普最欢快的时光。因为王娟夫妇都会带普凡来探望他,风雨无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普凡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

    他如愿入读海源市的重点中学海源实验中学,成绩长期排名班级前三。照此趋势,将来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可说是手拿把攥、易如反掌。

    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但普凡的人生注定无法一马平川。

    高二的暑假已经放了二十多天,再有十来天就要开学了。

    黄昏时分,在外面和伙伴们玩了大半天篮球的普凡像往常一样,哼着歌回到家,刚推开房门,就察觉气氛异乎寻常。

    婶娘夫妇和一位中等身材、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围桌而坐,均面色凝重。

    这个男子就是婶娘夫妇的儿子马兵。

    王娟和和丈夫马寿成育有一双儿女。小女儿马琳远嫁内地,偶尔还会回家来看看;而长子马兵也常年在外地工作,却鲜少回来,甚至逢年过节都难觅踪影,仿佛马家根本没这个儿子似的。

    普凡之前也只是见过他的照片。

    婶娘赶忙招呼普凡过来,向马兵介绍:“儿子,他就是我在电话里经常跟你提起的你的弟弟普凡!”

    马兵瞅瞅普凡,满脸不屑:“你就是我妈当初收留的那个流浪小孩?”

    普凡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马寿成不满的敲了敲桌子:“你小子怎么这样说话?”

    马兵哼了一声,耷拉着脸,瞧也不睢普凡一眼了。

    很显然,对这个所谓的“弟弟”,马兵很抗拒。

    当时,普凡虽然惴惴不安,但还没有意识到婶娘家中已发生重大变故,自己的人生也即将被改写。

    原来马兵是名狂热的、妄想一夜暴富的股民。但大A素以教做人闻名,专治各种不服,其凭运气赚到的票子又总是凭实力亏完。

    马兵炒期货,加杠杆,不幸爆仓,损失惨重,欠下巨额债务。关键是其中有一笔数额不菲的高利贷,且有黑社会背景,令他的人身安全遭受严重威胁。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马兵唯有跑回家向父母求助。

    王娟和马寿成动用一切资源,几乎倾家荡产才终保其无虞。

    但这样一来,新学期他们已没有能力再继续供普凡读书了。

    可是面对孩子的纯真面庞,夫妻俩谁也张不开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瞅着要开学了,实在是拖无可拖了,他们才不得不狠下心来和孩子摊牌。

    这天晚饭之际,马寿成先是看了看王娟,咳了一咳,向普凡道:“普凡,我们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普凡忙问:“什么事?”

    “呃——”事到临头,马寿成又不知如何组织语言了,不由得看向妻子。

    “你也知道,因为马兵,这段时间我们家出了些事……”王娟摸着普凡的头,不敢看孩子的眼睛,硬起心肠,道:“我们现在一身的饥荒,你的学费实在是交不起——要不,你退学吧!”

    对普凡而言,这不啻晴天霹雳。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懵了,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马寿成与王娟羞愧难当,唯有低头不语。

    好一会儿,普凡才缓过来神来,咬着嘴唇,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像王娟夫妻预料的那样大哭大闹,甚至都没有试图争取什么。

    如此乖巧懂事,王娟和马寿成俱是面红耳赤,愈加内疚。

    有些时候,有些事,明明谁也不想这样做,却又不得不做。

    这就是生活,永远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此后,凡是知道这段过往的人看到普凡,都会意味深长的来一句:“到底不是亲生的啊……”

    普凡虽然也很失落、很不甘,但从未心生怨尤。

    对婶娘夫妇,他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马兵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厚起脸皮,带着妻子搬了回来。

    普凡睡的房间本来就是马兵的,他只能乖乖腾出来给人家夫妻俩住。由于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他晚上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知为何,马兵对普凡有着很浓的敌意,日常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嫌弃。

    虽然王娟和马寿成待普凡仍旧一如既往,关爱有加,但正处于青春期、情绪极为敏感的普凡还是强烈的感受到:在这个家中自己是个外人。

    新学年开始了。

    普凡每天却只能手扶门框,眼巴巴的瞧着同龄人背着新书包,开开心心的去上学。

    不觉中,他的眼眶便噙满委屈的泪水。

    那段时日,普凡彷徨不已,极其煎熬,不知路在何方。

    改革开放的热潮席卷神州大地,在海源的年轻人之中,出门打工蔚然成风。

    坊间热传各种版本打工致富的励志故事,大意都是某某自国外、某某从广东挣大钱回来了,又盖房子又买车,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对极度渴盼自立的普凡来说,这些故事的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他很是眼热,斟酌再三,终于决定加入这支大军行列。

    虽然去国外不现实,但去广东难度应该不是很大。

    普凡先是将这一设想告知王娟:“婶娘,我打算出去打工。”

    当时,王娟正在厨房做饭,闻言赶忙以围裙擦干手,奔将出来,诧异的问:“啥……你说啥?”

    普凡说:“我想去广东打工。”

    “打工?”不出所料,王娟立刻否决:“你才多大点啊?打什么工?婶娘虽然供不起你读书了,但是再怎么不济也不会饿着你呀!”

    马兵得知普凡要去广东的工厂里打螺丝,简直便要额手称庆。因为这意味着,马家终于可以甩掉这个累赘了。

    他第一次向普凡展露笑容,竖起大拇指:“男人嘛,当然得出去闯一闯,没有压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看着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普凡很有一种一拳砸上去的冲动。

    可最终,普凡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一大早,普凡便到朝阳桥看望老普。

    他远远的就瞧见佝偻着腰的爷爷正颤颤悠悠的在路畔的垃圾桶里翻寻什么,稀疏的白发在风中飘扬。

    肉眼可见,他愈加衰老了。

    普凡的双眼不由得湿润了。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没有素质,将一只装满垃圾的黑色塑料袋扔在垃圾桶旁边,却没有放进垃圾桶里。

    老普一手抓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弯下腰,一手提起塑料袋,想把它塞进垃圾桶里,但力有不逮,一时举不起来。

    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来是有人帮他托起塑料袋放入垃圾桶里。

    老普转头刚要称谢,才发现帮忙的是普凡,又惊又喜:“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普凡笑笑,没有说话。

    老普不由得敲着脑袋,自言自语:“我一定是老糊涂了!”

    普凡说:“怎么?”

    老普说:“学校开学了吧?”

    普凡点头。

    老普说:“我连今天是不是星期天都不知道,还不糊涂?”

    往常普凡来见他都是星期天,所以老普想当然的认定今天也是星期天。

    普凡沉默了片刻,才说:“今天不是星期天。”

    老普奇道:“不是刚开学吗?学校为啥又要放假?”

    普凡只得硬起头皮说:“学校没有放假。”

    “没有?”老普大为意外,抡起拐杖就要往普凡头上敲:“那你怎么来了?为啥要旷课?有书不读,你小子要翻天是不是?”

    “爷爷——”普凡终于说出了最不想说又必须说的话,“我已经没有书读了!”

    “什么?”老普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普凡把老普扶到路畔的石凳上坐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仔仔细细的和爷爷叙述了一遍。

    老普黯然许久,只能深深的叹息。

    普凡瞅着老普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爷爷,我、我还想和你说件事。”

    老普低低道:“什么事?”

    普凡说:“我打算……去广东打工。”

    “啊?”老普很是意外,“为什么?”

    他随即含怒道:“是不是王娟她们一家人要赶你走?”

    “当然不是!”普凡赶忙把手连摆,“婶娘也不希望我出去,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

    老普叹了口气:“臭小子,你才多大点呀?就算要打工,也得等几年再出去啊!”

    普凡挺起胸膛,大声说:“我已经不小了,是时候独立了!”

    老普爱怜的摸了摸普凡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有说。

    尽管很是担心,但老普并没有竭力劝阻普凡。

    他知道普凡决定这样做,肯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绝不会是一时冲动。

    而从普凡的角度来说,处于这种境地,还有比外出打工更好的选择吗?

    普凡的要强刻在骨子里。

    他不想寄人篱下,不愿仰人鼻息,迫切的想早一天能够独立自主,早一天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义无反顾。

    老普关切的问:“你有路费了没?”

    普凡摇了摇头,老实交代:“暂时还没有。”

    见老普面呈忧色,普凡赶忙说:“爷爷,你放心,路费的问题我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他告诉老普,打算先去街边小吃店做几个月跑堂的,等攒够了钱便启程奔赴广州。

    老普解开衣襟,手在贴身的内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坨脏兮兮的东西,原来是揉成一团的几张破旧纸币。

    他仔细将纸币摊开在膝盖上,有一张二十的,四张十元的,还有一张五元,三张一元,总计六十八元。

    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但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老普把钱叠在一起,递给普凡:“我只有这些……你拿去吧!”

    “不用!”普凡大窘,一边推托一边急忙申明:“我做跑堂的,很快就可以筹够路费的。爷爷,这钱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老普不由分说,把钱硬塞到普凡兜里。

    “爷爷!”普凡的声音不由得已有些哽咽,“你把钱全给我了,你怎么办呢?”

    “你不用担心我。”老普故作轻松的指指马路边一字排开的垃圾桶,“这么多的垃圾桶,每天随便翻翻,就有吃不完的东西。像我这种老家伙,土都埋到脖子了,也没啥想法了,有吃有喝就好了,所以这钱我留着也派不上用场。”

    “说什么呢?”普凡赶忙嚷道,“爷爷还要长命百岁呢!”

    老普哈哈大笑。

    听闻普凡已然退学,曾小明与关中平深感意外,均是惋惜不已。

    得知普凡准备去外地打工,他们不但没有反对,反而举双手赞成。

    普凡在婶娘家的处境,他们也是略有耳闻。

    他们觉得既然没学上了,与其留在婶娘家遭受白眼、窝囊的生活,倒不如去外面闯闯,也许有惊喜也未可知。

    曾小明与关中平亦是每人赞助给普凡五十大元路费钱。

    钱同样是没多少,但却是他们数年存下的所有。给了普凡,他们兜里便和脸一样干净了。

    因为儿子马兵而背负一屁股债的王娟夫妇,也从指缝里扣出三百块钱,交予普凡。

    普凡在街头的一家小食店给人家打了几个月的杂,加上婶娘夫妇、爷爷和曾小明及关中平资助的,终于筹措够了路费。

    于是,普凡便收拾好行囊,择日启程,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奔赴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