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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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些隐忧

    月明州,清风郡。

    早点铺子本有三十座,此时正是饭点,铺子里的客人却寥寥无几,来这里吃早饭的人,多是衙门里的小厮小吏。

    自大争开端以来,百姓便已习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家铺子的早点风味尚可,比不得名厨手笔,较之其余铺子,亦有独到之处,生意都尚且如此,其余铺子之流水可想而知。

    宇文君和景佩瑶坐在临近门口的位置,此时,一脸倦容的老板娘端来了小笼包,小米粥,以及两盘时令小菜。

    生意人便是这样,生意好的时候不会看见倦容,生意不好的时候,非但是倦容,腰腿,双眸,脖颈之地各种各样的老毛病,均会一一浮出水面。

    实乃民生艰难。

    宇文君率先动筷子,早饭而已,不求品高味正。

    景佩瑶尝了一口后说道:“当初从白鹿书院离开,我曾和师尊一起来过南方,品尝过南方各地的风味小吃,也去过一些名山大川,那时候,一切欣欣向荣。”

    “如今,这包子之中,疑似有眼泪的苦涩。”

    妖族再度来犯,各州郡赋税加重,一些原本还算体面的人家,日日被风霜扑面。

    然而一些巨富之家,生意非但未曾下滑,反倒是日渐兴隆,大有鲤鱼跃龙门的倾向。

    百姓实苦,妖族的百姓,想来也是如此。

    宇文君微微沉思道:“南方之地,还算富饶,亦有谢一鸣执政,大体上,百姓日子能过,当然,某些本就贫苦不堪之地,已有人易子而食。”

    “亦或是,更偏远的贫苦之地的百姓远走他乡,或遁入深山老林,避世而居,日子反倒是要比过往更加安乐些。”

    言语间,景佩瑶已吃了三个包子,小米粥也喝掉了半碗。

    女帝传人好奇问道:“横龙四城那里的赋税倒是一切入场,是否会有其余州郡的百姓,一路逃荒,前往横龙四城?”

    每一座山,都有着那座山该有的体量。

    横龙山麾下横龙四城,若是强行扩建,倒是也能多出两座大城来。

    可眼下无暇他顾,建城一事,本就工程繁巨。

    许多事没有外传,可宇文君早就知晓,横龙四城,早晚都得人满为患。

    宇文君略有黯然道:“吃完饭后,四处走走?”

    铺子里的客人虽寥寥无几,但总归还是有三五人,言语不算方便。

    饭后,小两口横渡虚空,至清风郡郊外河边。

    看惯了苍茫北海,眼前这条瑞源江之流显得颇为小巧玲珑。

    晨风如密,吹起宇文君肩头长发。

    “此事井寒清将会酌情而定,得看入冬后那一战的结果如何,若人族继续落得惨败,横龙四城注定将会人满为患,不过庙堂那里,亦会有相对应的举措,柏小卫就民生一事而言不算擅长,此事还得劳烦秋清大人亲力亲为。”

    “我很难为情。”

    人皇治下的疆域,百姓无依无靠,宇文君那横龙山却成了世外桃源,情何以堪……

    此事不算大,却足以诛心。

    愿来年,风调雨顺……

    “后日,镇安王大军应该就要到达横龙山脚下,此刻恒昌宗上下当在忙碌此事,我细细思量一番,你我二人接应镇安王,略有不妥,人皇身为东道主,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

    “武宓亲自迎接,不算掉了体面。”

    景佩瑶嗯了一声,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也觉得后怕,若自己没有被蒲维清看中,没有被女帝看中,自己只是寻常民女,真不知当下的赋税加重,会让父母双亲以及自己的生活窘迫到何等地步。

    身处云端的人,也是要吃饭的。

    忽然间,身后虚空涌动。

    谢一鸣来了。

    这位高大的胖子今日手中没有山核桃,表情略有黯然,看着小两口说道:“你们能来这里,我很意外。”

    宇文君转过身,柔然一笑道:“听闻南方早点养胃养人,便一时兴起来了。”

    谢一鸣眼眉微皱,缓步走到宇文君近前,难为情道:“本想着,与武宓一起迎接那位镇安王到来,可惜不久之前,武宓去了一次北方,落得了一个恶名,我若再同武宓一起迎接远客,真不知惹来多少风言风语。”

    “我很难办。”

    “求公子指点迷津。”

    宇文君迟疑了一瞬,景佩瑶沉默不语。

    一些小的风波浪花,虽不会摧毁城池,却也令人心头一震。

    有些事,总归是不巧。

    误了谢一鸣南北和顺之举措。

    宇文君道:“你是南王,可率先迎接镇安王到来,就在玉华州境内,设一场鸿宴,犒劳镇安王三军上下。”

    “对于恒昌宗,你可只字不提,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谢一鸣苦笑道:“这样痕迹太重。”

    宇文君万般无奈道:“顾不得那么多,老一辈的颜面最是折磨人,若给了,我自身难受,若不给,大局难受。”

    “待得镇安王到了横龙山脚下,武宓再亲自出面,此事只能潦草处之,顾不得那么多体面。”

    “今日你来,当不只是为了此事?”

    谢一鸣往前挪动两步,站在一颗圆形的青石上,望了一眼这条瑞源江的支流,言道:“听闻你近日赋闲?”

    陈玄何许人也,谢一鸣该知晓的,早已知晓。

    宇文君揉了揉额头,叹息道:“也不算是赋闲,待得镇安王进入塞北城后,我便去一遭魔界,大小事宜,一律交由陈玄前辈处理。”

    “你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谢一鸣道:“建城,北方那座浩安之城,容纳无数难民,南方地界,尚无多余土地,唯有你横龙山那里,可勉强再造城邦,这一战过后,总归还是会有诸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南方之地,身为赋税重地,银子都用作了战争,恐到时无多余银两,安置太多的孤儿寡母。”

    “我可给你支援一笔银两。”

    宇文君微微一怔,诧异道:“我知晓你心怀百姓,未曾想,实事得落在我的肩头。”

    景佩瑶亦是如此,这不像是谢一鸣说出来的话,这人做事,一向都很体面。

    谢一鸣蹲下了身子,像是一个在河边垂钓的孩童。

    “我无能为力,维持现状,已是千辛万苦,可那些孤儿寡母,总归要有一个落脚地。”

    “你不会拒绝我的。”

    宇文君任由清风拂面,似有所思。

    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