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四人惊魂未定。

    他们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方才提起各自的大剑不久，外面的大量嘈杂脚步声又戛然而止。

    少顷，很嘹亮的吆喝响起，“父老乡亲们，你们且稍待片刻，我先去探探！”

    这老迈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周志四人皆微微一愣。

    蓦然，一张熟悉的干瘦脸庞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这不是先前接他们过来罗家寨的那个李虎？

    都这么晚了，老捕快怎么会来这？

    下一秒，瘦到快要脱型的缁衣老人出现在了破庙门口。

    在看到破庙内是熟悉的四人后，老头那干瘦的脸同样微微一愣。

    “是你们？”

    “这不是捕快大人？您怎么来了？”

    没办法，其他三个崽直接沉默了，无奈之下，周志只能提着破军大剑，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和大门外的老捕快李虎客套起来。

    李虎双手抱拳，行礼过后，脸上错愕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以及戒备，仿佛不久前曾经历过什么可怕之事。

    “哎，出大事了！”

    李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和平时一样，识趣地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没有进门。

    “今日，我依照罗员外的嘱托，去往龙源镇衙门，请提刑官黄大人来我罗家寨主持公道。”

    “我这人历来胆小怕事，人请到之后，便独自回镇上衙门去了。可谁知，这黄大人来了之后，就迟迟未归，哎哟，这可是愁煞我了。”

    上面捕头多次找李虎问话，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一众捕快，再回罗家寨，哪知......

    说着说着，李虎潸然泪下，老迈而又干瘦的脸庞上满是恐惧。

    也不知是在害怕那疑似妖魔所为的惨烈惨景，还是害怕提刑官黄守仁的死，会导致他脱离不了罪责，搞不好之后还得跟着黄守仁一块陪葬。

    李虎边说边哭。

    如此一个看似落魄穷困的老人，如此动情的言语，令人动容。

    “我和那些弟兄们，收殓了黄大人他们的尸体，连夜赶回罗家寨，尚来不及回衙门报案，又听到了两件坏事。”

    一个是，罗显达居然是妖魔，还是这罗家寨多起失踪案件的元凶。

    另一个是，四个天羽派仙师豢养的人形妖魔，疑似再度被杀。

    可以说，两件事让罗家寨人心惶惶。

    很快就有人找到了老捕快李虎，提议大伙聚在一起，有个照应。

    谁想，到了后半夜，又有人提到，罗家寨去往龙源镇的路上，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古时候传言，天羽圣地的破庙都曾是天上神仙的居所，凡人无福消受，难以久住，但好在邪妄无从染指，大伙便商议着要不连夜过来躲一个晚上。

    于是乎，恐慌一旦压了上风，大伙便抄起家伙，连夜逃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周志听着老人的哭诉，期间偶有附和，安慰着惊慌失措的老人。

    他对此深表同情，也能理解，便带着于海潮、刘玉环和刘兆基，往后退了几步，“捕快大人，你让他们进来吧，这里面还很空旷。”

    确实空旷。

    和上次待的虎尾岭破庙类似，占地面积类比周志记忆中的中型超市，内部尚有多根粗壮的石柱，或支撑着四处漏风的顶盖，或连顶盖都没，就孤零零立着。

    简而言之，容纳近百人可能没太大问题。

    “那好，”李虎闻言，刚想回身，结果那混浊的眼睛蓦然瞪大，像是被惊到了一样，“那......那......那是......”

    周志顺着老人的惊诧，望了过去。

    却见昏黄的篝火火光，正映照着罗显达那断为两截的尸体，其下半身腹部的十字伤口内，残破的青年手臂更是触目惊心。

    “妖魔已经被我们解决掉了，这里很安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志的心情有些复杂。

    “哎，”李虎露出了难看的笑容，“我认识老达好多年了，他......他......哎，算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是很好的一个人，和芙蓉一样。”

    “对咯，”李虎表现得有些为难，“小兄弟，我听闻老达的尸体傍晚是诈尸了，他放里面不安全，要不你们帮个忙，将他挪到外面来。”

    周志还没回答，口直心快的刘兆基就瞪了老头一眼，“放屁！”

    “你请的哪什么提刑官，就是废物，就连带过来的武夫，也是废物！要不是那些废物，他哪会诈尸？我们今晚哪用得着这么惨？呸，我话就搁这里了，尸体必须放在里面！”

    真让这尸体脱离了视线，刘兆基怎么都觉得不踏实。

    他一个老大黑粗的人，都感觉死去的罗显达极其诡异，好不容易对方在大院放下那把破烂不堪的十字大剑，肯进来被杀，要真继续挪出去，再出事只怕他们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心驶得万年船。

    周志当然也不想犯险。

    “兆哥说得对，捕快大人你只管放心，妖魔的尸体还是放这里保险，他要真再诈尸，我们再杀他一次便是。”

    “小兄弟，我不是不相信你，”李虎的口吻有些哀求了起来，“我们人多，他真要在这里面诈尸，届时你们施展不开手脚，怕是大家都得......”

    “就这样吧，”周志已经听这人废话很久，稍作思忖，懒得客气，“你们爱进不进，我们哪都不去，跟你们这些凡人打交道就是累，各种要求这要求那，都快死了，还有这心情纠结。”

    “你.....”

    老捕快李虎一开始还在错愕，见到里面几个臭小子都无动于衷，表情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你们不相信我？”

    “不错......”

    周志历来讲道理，不过他都还没说清缘由，旁边听不下去的刘兆基又怼了起来。

    “老头，现在是什么时辰？后半夜，离天亮还很久，你们一大群人因为害怕妖魔，不躲在被窝里，出来找破庙？是你有病还是我们有病？别给脸不要脸，我可没大豆丁这么好说话，不想进就滚！”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干瘦老头依旧站在破庙门外，但是那表情已经变了。

    不对，准确地说，干瘦老头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时笑时哭时怒，万般情感糅杂在了一起，最终化作一抹不属于人类的残忍与狰狞。

    “我曾想，天羽派豢养的猪猡，都是挑一些目不识丁的蠢货，好糊弄，好收割。可今年看来，倒是整了一批好苗子，你们不容易骗啊。”

    笑得不像是正常人的老捕快，说着不明所以的话，然后死死盯着破庙内的四人。

    “你们莫不是以为我不敢进去？我只不过是不想付出代价而已！”

    说着，李虎抬手一招，大院之外暴起了夸张的寒风，协同那寒风而来的！

    正是那把锈迹斑斑的残破十字大剑！

    “我蛰伏在罗显达这只蝼蚁身边多年，做局让他家破人亡，为的就是夺取不老仙贡，而今，在这最后关头，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要再杀了这四个，我就能......”

    话音未落，那破空而依赖的十字大剑，在飞行的途中化作尘埃散去。

    同一时刻。

    “说够了吗？”

    破庙外的大院，再度响起了脚步声，以及令刘玉环刘兆基同时激动起来的苍老声音。

    “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李虎脸色剧变，它毫不犹豫地反身，想要往黑暗里跃走。

    结果都还来不及跳起，一道血红色的火焰就从李虎的脚下绽放，凄厉的惨叫声进而响彻整片漆黑空间......

    ..................

    少有地睡了个好觉，当周志再度清醒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到记忆里熟悉的廉价出租屋，而是在一处陌生破庙之内。

    破庙内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可是，当那黎明的阳光，透过残破的墙壁、顶盖缝隙，在破庙内的半身佛像前化作点点金光，周志又感觉这里似乎有点意外的神圣。

    “......”

    虽然一夜无梦，但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周志还是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悠远的噩梦。

    他在梦里死过一次。

    “结束了。”

    他们先是干掉妖魔化的罗显达，后半夜又有疑似妖魔的老捕快李虎找上门，想要杀他们。

    得亏自家师兄张正德和徐振之来得及时，方才解除了危机。

    啧啧，刘兆基和刘玉环的引路人徐振之师兄，不要太厉害。

    那一手号称“九阳真火”的五行血焰，真是猛啊，出现得猝不及防也就算了，竟把那李虎烧得灰都不剩。

    “醒了吗？那我们该走了。”

    盘坐在不远处的驴脸师兄张正德，看到周志和于海潮先后睁开眼睛，便温和地提醒了一声。

    “好。”

    两个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果断将各自沉得要命的大剑，挂在了身后。

    临行前，周志的视线掠过不远处那具处于急速腐烂中的老人尸体，“师兄，他......”

    “门派那边会安排外门弟子过来处理，我们只负责处理异变，不负责收尸。”

    天羽仙派的弟子，历来分工明确，分配到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不能随意逾越。

    “前辈，就此别过，有机会再行合作！”

    离开前，张正德朝不远处的老人徐振之抱拳行礼。

    老人徐振之正被一对闹腾的兄妹缠着，听着兄妹吹嘘着自己昨夜是何等何等神勇，气氛温馨得像一家子一样。

    “好好，去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徐振之抬手示意他们赶紧走，“是了，蠢驴，莫忘了我的忠告，昨晚得到的那件东西也尽快处理掉，别给自己留下祸患。”

    “嗯。”

    张正德掩饰了一下表情的阴霾，率先走出了破庙。

    和以往不一样，张正德今天的心情还不错，不至于和以前那样子苦恨深仇了。

    周志和于海潮礼貌地向徐振之师兄以及刘玉环兄妹鞠躬道别，又赶忙追上了师兄的背影。

    跨出大门的那一刻，惊人的腐臭扑面而来，却见大院之外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大量的尸体，从那服饰来看，基本都是罗家寨的村民，死了不知道多久，第一眼竟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数。

    周志只觉得头皮发麻，“师兄，那老捕快是什么类型的妖魔？”

    太逆天了。

    潜藏在人类社会多年，没有被任何察觉身份，如果不是昨晚李虎突然找上门，周志他们绝对不会怀疑对方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李虎不仅浑身没有妖气存在，而且一开始的表情以及言辞压根就看不出是装的。

    “不知道，大概是化形妖魔中的一种，师兄我就算出手，也不是它的对手，得徐振之前辈才行。”

    张正德就差说那满身酒气的邋遢老头，在外门弟子里面就是无敌的存在。

    三言两语间，周志总感觉师兄似乎在瞒着一些什么，比如，师兄是怎么那么快找到他们的？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反正最后也是因为两个师兄而得救。

    “大郎，海潮。”

    “嗯？”

    “天羽圣地分九级禁区，数字越大，潜藏的妖魔就越多，其中不乏有和李虎这种化形妖魔类似的存在。它们能完美潜藏自己的妖气，不到收割果实的时刻，就绝对不会轻易出手。更有的，可能活在永恒的梦境中，会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人，它们连自己都能骗过去，自然也能骗得了你们。”

    “那......”周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妖魔里面也有好的？”

    “没有，”张正德第一时间否认了，“这天羽圣地的所有化形妖魔，都想要杀你们。”

    “为什么？”于海潮有些好奇。

    “因为你们是特别的。”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张正德并不打算对两个小师弟说明此次“黑函”幕后的真正任务，也不能说。

    他作为引路人，只会指示这些杂役弟子去战斗，去变强，直至他们死去的那一天。

    “大郎，海潮。”

    “嗯？”

    “好好活着，活着就有仙道，就有未来。”

    周志挠了挠头，“师兄怎么这么说？”

    “感慨而已，”三道身影，踏上通往龙源镇的驿道，渐行渐远，“走快点，今天交完任务，我带你们吃点好的。”

    ..................

    开鸿十八年三月一日，天羽圣地钦州府地界。

    为时一个月之久的罗家寨连环杀人案就此告终，罗家寨共死亡凡人六十七口，妖魔罗显达与妖魔李虎被消灭，同时处理掉罗芙蓉在内的三具活死人。

    龙源镇，天羽问仙阁，三楼。

    “见过钱长老。”

    “这么快啊，你们倒是有几分本事。”

    日常左拥右抱的中年人钱幕强，示意两个美人退下，脸色少有的显得严肃起来。

    “有本事的人不是我，是徐振之前辈，公事公办罢了。”

    说着，张正德将怀中的黑函，连同一个玉石铸造的小匣子，双手奉上。

    “这份诚意，您看是否足够？”

    张正德话中有话，钱幕强闻言，鹰隼般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厌恶，但终究还是克制下去了。

    “够，也理所应当，毕竟罗家寨的那屁股不好擦，你们此次算是有恩于我，今后自当保你们周全。给你们安排的所有任务，会照着规矩来，此次算是多有得罪。”

    “谢过钱长老。”

    “三天后过来吧，会是一件轻松活。”

    目送驴脸青年张正德离开，钱幕强继续靠在罗汉榻上，喃喃道，“绊子我给了，他们死不了，那不怪我，门派规矩大于一切，这不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抬手翻开手中的玉匣子，却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漆黑圆珠。

    钱幕强脸上一切的阴郁彻底散去，露出的笑容也逐渐变得狂热。

    ...................

    张正德很快就从青楼里出来了，提着三个钱袋，带着周志和于海潮拐进旁边空无一人的巷道。

    “大郎，这是你的，海潮，你是这个。”

    参与1次除魔事件，可获得100文钱，上交一头化形妖魔的尸体，可获得500文钱。

    即是说，周志和于海潮各自可以获得600文钱，钱袋确实沉甸甸的。

    相较之下，作为他们的引路人，张正德师兄的钱袋虽然颇有些干瘪，却有着足足三两碎银。

    “师兄你赚得好多。”

    周志将钱袋塞进怀里，感叹他和于海潮这些天九死一生，赚的钱也就半两。

    “毕竟在去接你们的途中，接了个活，赚的都是些辛苦钱。”

    张正德随口回应，又转移了话题，“你们下个任务，需要三天后才能接，在带你们去吃一顿之前，你们还需要做一件事。”

    看到师兄的表情很认真，周志和于海潮立即挺直了腰板。

    “取下你们的剑，触摸上面的铭文，用心去领悟，然后告诉师兄，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等周志和于海潮提问，张正德迅速补充了一声，“可能会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