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志和于海潮回归罗家寨后方的偏僻茅草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

    路口处，一位手提竹篮的老妇人等待已久，那张皱纹深刻的脸尽是恐慌之色。

    原来是这些天负责给他两送饭的婆婆，罗芙蓉。

    由于周志两人迟迟未归，她也只能在此地自行等候。

    “让婆婆久等了。”

    周志礼貌问好，赶忙上前交接，“我们不在的话，你随便放我们房间就行了。”

    “哪能这样？”

    罗芙蓉满脸苦涩，悄悄压低了声音，“寨子里小偷小摸的人多着去咯，不亲自送到你们手上，我不放心。”

    和罗家寨的其他人一样，老妇人对周志和于海潮保持着敬畏，甚至是恐惧，哪怕再怎么掩饰，那眼神还是将她的态度出卖了。

    当然，言语上，罗芙蓉是相当客气。

    “你们趁早吃哈。”

    说着，将竹篮递给了周志。

    里面放有三个砂锅，两个盛着满满的米饭，剩下的最后一个则盖着菜心炒肉。

    以这个时代来看，这已经是穷人家所能吃到的很丰盛的食物了。

    “多谢。”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明早我再过来收拾。”

    罗芙蓉转头想要摸黑离去，结果周志赶忙喊住了她，“婆婆，稍等。”

    老妇人还以为这两位可怕的大人物想要刁难她，神色微变，张了张口，却是不知如何回应。

    “不久前，寨子里出了命案，疑似妖魔出没。”

    “这......”

    周志的话让罗芙蓉大惊，仿佛想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现在都这么晚了，我们送你回去比较好，免得有什么三长两短，请！”

    两人很快就跟在了老妇人的身后，也是趁着这段时间，周志打算打探点消息。

    ..................

    “婆婆，不介意问几个问题？”

    周志两人照顾到老妇人的情绪，与之保持四五步的距离，左右护守。

    “请说。”

    “今天我们从不少人口中得知，我们在你们眼中的身份是人形妖魔，这种说法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和周志在天羽派那边听到的说法，不太一样。

    他一开始是觉得，他们的修炼方法属于妖修，可再怎么样也称得上是修仙者吧，在人间会遭受一定程度上的尊敬才是。

    结果，这现实压根不是如此。

    罗芙蓉稍稍犹豫了一会，便低声说道，“由来已久了，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像小兄弟你们这样的除魔之人，就被称之为另一种妖魔。你们一时半会还能保有人类的意识，可时间长了，你们也会沦为更可怕的妖魔。”

    大致就是，白虎观的仙师们豢养了一批能够对付妖魔的人形妖魔，这些人形妖魔很厉害，进入猎杀状态过后，模样会逐渐与真正的妖魔趋同。

    直至有一天，再也无法变回来。

    罗芙蓉鲜少出远门，但是各种各样的流言听得不少，比方某某地界，人形妖魔失控，连杀多少人等等。

    “原来如此。”

    周志想起了，周大郎记忆当中，承接火种前，师尊玄虚子的告诫。

    承接火种后的杂役弟子，和苦行僧无异，他们的修仙之道远比普通的修仙者还要坎坷，需要经历无数劫难。

    劫难之一，是相伴一生的噩梦。

    劫难之二，则是这一类近似妖修的修炼方法，有不小的概率会直接失控。

    师尊玄虚子说是说他们一旦力量失控，就会在狂乱中暴亡。

    可在老妇人罗芙蓉的口中，失控的妖修大抵会成为只有本能意识的绝强妖魔，每一次出现，也必须是同样的妖修去擦屁股。

    “拥有力量的同时，也需要付出代价吗？”

    正是这代价，使得周志他们在普通人的眼中，不是很妙，毕竟周志他们是能够帮忙斩妖除魔，可同时也可能是定时炸弹。

    将心比心，面对这样一种有可能直接化作杀戮妖魔的人，如果周志是普通人，也肯定和对方敬而远之。

    可以理解。

    终于，周志释然了，笑了笑，“婆婆，你放心好了，我们可不会轻易失控。”

    “真是这样就好了，哎。”

    罗芙蓉也无奈得紧，这世上，语言是最好听的，现实却往往很骨感。

    言谈间，三人已经从村尾走到了村头。

    一路上，整个村落静悄悄的，各家各户全部门窗紧闭，只有门缝窗缝所透露出来的油灯微光，在示意这屋内有活人的存在。

    没办法，一连失踪了那么多人，今天更有一个地主家的小少爷，死在了罗氏祠堂之外。

    搁谁谁都怕，人心惶惶是肯定的。

    “到了。”

    径直来到一座残破的土胚房，罗芙蓉走进院子，原本还想留周志两人喝杯茶水，也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大伙都能明显察觉到距离感，周志迅速告辞，“好，接下来几天就有劳婆婆了，夜晚不安全，我们先回去便罢。”

    “好，一路小心。”

    罗芙蓉松了口气，推开门的时候，才看到老伴罗显达在屋里等待已久。

    “......”

    周志隔得很远，却是和罗显达四目相对。

    落魄的屋内很阴暗，油灯的昏黄灯光也只是堪堪照亮了八仙桌的那片区域，八仙桌上放有一套疑似打更人用的器具。而八仙桌的右侧，老人那干巴巴的脸有些狰狞，一双满是血丝的浑浊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眼里有种莫名的敌意。

    这老人不好惹。

    这是周志的第一观感，他习惯性了笑了笑，没有在意太多，转身离去。

    待破旧的木门再度关上，罗显达才呢喃了一声，“他们和其他的人妖不一样。”

    “是啊，”罗芙蓉走进柴房，准备倒些茶水出来，“其他的人妖过来，可不会像他们这么热络，问东问西，还这么礼貌，客气。”

    听闻绝大部分会去当人妖的少年，都是走投无路之人，目不识丁。

    他们或因为战争、或因为饥荒、或因为瘟疫，最后被中原大陆那边的父母贩卖给了天羽派道士，千里迢迢地送到了天羽圣地。

    他们能活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一两年，最后要么死在妖魔腹中，悄无声息，要么就是沦为妖魔的一员，造成区域性的轰动。

    谁都怕他们。

    而他们，不止与谁都保持距离，脾气也往往不会有多好。

    “今晚和老李一块巡逻打更？”

    罗芙蓉问道。

    “他去镇里了。”

    “出事了？”

    “是，村里罗富贵家的八少爷，被人杀死在了罗氏祠堂门口。”

    罗显达的话让罗芙蓉微微一愣，“八少爷，不是那罗四男的......”

    “猪朋狗友，”罗显达强调了一声，接过老伴罗芙蓉端过来的茶水，“死得好，现在死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该死？”

    “话不能这么说，哎，”罗芙蓉叹了口气，“你我膝下无子，未来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总得有人给我们收尸，不是么？打好关系，说不定......”

    “没必要。”

    “要是双华他们还在就好，自双平被妖魔所害，双梅又被那狗杂种失手打死过后，双华就不愿再去私塾，反倒做起了除魔卫道的美梦，结果......”

    每每老妇人抱怨起以前的事，罗显达都会陷入漫长的沉默，今天也是一样。

    罗芙蓉没有说太多，数落几声之后，识趣地转移话题，“老李是到镇里报案去了。”

    “对，同时也应那罗富贵姥爷的指示，重金去请白虎观的仙师出手，哼，都死了那么多个人妖了，这帮高高在上的仙师还不施展出真本事，真是把人命当儿戏。”

    罗富贵啧了一口，将茶水尽数灌进了肚子，又起身拿起打更人器具。

    “老达，等等，今晚要不......”

    罗显达取了墙上的白灯笼，没有回头，依旧是耳熟能详的那句话，“在家等我，哪都别去。”

    ..................

    在茅草屋内起了篝火，用火光驱散夜的漆黑。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虽是清晰，但也掩盖不了屋外呼啸的风声，现场有种莫名的寂寥感。

    “正常情况下，夜越深，妖魔鬼怪就越活跃，是斩妖除魔的好时机，可惜我两实力不济啊。”

    实力不济，大半夜能躲就躲，哪顾得了那么多？

    这点自知之明，周志还是有的。

    “是啊，我有些时候也想着，大郎，要是我们天生就有灵根就好了。”

    有灵根，就不用去承接什么火种，还能和正常的修仙者一样修行，风险肯定急速下降。

    可惜。

    这世道，像于海潮这样子的庸才，更多一些。

    “还行吧，虽然我们会被普通人当作妖魔鬼怪，但正常情况下，也没多少人敢惹我们，不是么？”

    起码有出路。

    妖修也是修仙者。

    而且是简单粗暴的杀怪升级，除开没有复活币，命只有一条，其他似乎也不错。

    “大郎你还真是乐观，不像我。”

    周志闻言摇了摇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人也是会伪装的，有些乐观，谁知道是不是真正的乐观呢？

    指不定是摆烂。

    至少周志认为自己不是多乐观的人，不过是死后复生，心性不复，摆起来而已。

    “呜......这饭真香啊！”

    于海潮捧着砂锅，秀气的小脸上挂着笑意。

    “婆婆也是有心了。”

    周志表示赞同，以他对周大郎过往的记忆，这穷苦人家一年到头别说是肉，简简单单的白饭都未必能吃得了几次，一般都是煮米糠，顶多稀粥，加点野菜下饭，油都不舍得下多。

    “海潮，就我白天跟你说的，待会吃完我先睡了，你等差不多困了的时候，就把我喊醒，我来守下半夜。”

    “好。”

    感觉今晚可能会不太平啊。

    少顷，周志靠在了稻草堆之上，又将破军大剑横在随手可以握起的位置，悄然闭上了双眼......

    “大郎，大郎，大郎......醒醒！”

    不知道浑浑噩噩了多久，周志被于海潮推了好几次，才渐渐从迷梦中苏醒。

    “奇怪......”

    周志并没有什么起床气，突然被喊醒，顶多就是大脑懵逼好长一会。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很难醒过来的样子，身心俱疲，连爬起来都觉得身体沉重得可怕。

    好在，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精神也开始好转。

    “海潮，你睡吧，明早我们继续在村里调查一下。”

    今天只是确定一下村子里有没有妖气存在的迹象，明天才是重头戏，调查妖魔作祟不仅仅要从妖气入手，村里人对于一连串失踪案件，以及最后一起杀人案件的描述会更加重要。

    “嗯。”

    看着于海潮沉沉睡去，周志给篝火添加了些许柴木。

    百无聊赖间，他想起了上辈子的好多过往。

    “真是不可思议......”

    现代社会的生活，有手机，有电脑，身上也不用带现金，每天每月每年，仿佛失去了网络，人生便失去了意义。

    至少周志曾经就是这么想的。

    一旦断网了，就会有戒断反应，难受得不行。

    他原以为，自己穿越之后可能也会这样，可多日以来，穷苦的日子，加之负重到处跑的疲累，却让他意外地感觉，这日子还算过得充实。

    “人也确实是贱......”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曾经蜗居在城中村，过着没日没夜的社畜生活，感叹一生也就这样了。

    而今，经常性食不果腹的憋屈日子，又让他渐渐怀念起了以前的世界，以前的时光，产生了一种，曾经双亲还健在时，那种对于老家应有的思念。

    “思乡之情吗？”

    看着摇曳的火焰，周志仿佛从火光中看到了已故父母的容颜，曾经未了的遗憾也再度涌出脑海。

    “哎，人有生老病死，一旦到了年纪，别离就不可避免，都过去这么久了，纠结这些毫无意义。”

    喃喃自语了几声，周志将复杂思绪通通排出脑海，本想要整理一下一天下来所调查的线索。

    不料，外面突然扫起了一阵惊人的狂风，森冷彻骨的寒风透过门缝，让茅屋中间的篝火不断乱颤，也让周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当然，重点不是这阵狂风。

    而是狂风过后，外面再度传来了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最后就停留在了茅屋的木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