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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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负二代

    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福伯估算了一下时辰道:“少爷,老奴本不该絮叨,可眼下还有一件大事要交代。”

    福伯乃是家中的老人,能让他在这时候交代的事必然小不了,谢灵均在惊诧之余和声道:“福伯,你我之间便无需多虑,你说。”

    “少爷,眼看着便要夏收了,夏收之后便是秋收,今年轮到咱们家支应北府兵的部份家眷就食,这是嫡脉大事,本也该轮到咱们家。”

    谢灵均稍稍一愣,脑袋却是转飞快,北府兵乃是陈郡谢氏的部曲,也就是所谓的私兵,养兵乃是门阀世家的大头,最大的开销便在粮食上,军饷倒非是大事。

    但有一点他不明白,随即看向福伯道:“陈郡的土地自然是不少的,为何要轮到咱们给北府兵就食?”

    福伯也跟着愣了一下,很快便恍然大悟,自家这少爷之前可是极少关心家里事,便缓缓解释道:“哦,少爷年少,老爷大抵是没说其中的门道,这是世家规矩,不可轻废!”

    “多少人?”

    “没有定数,多则大几千,少则不到三千!”

    “嘶……”

    谢灵均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福伯道:“咱们家有多少地,产粮多少?这数千人就算什么也不干一天便要吃掉几千斤粮食!若是长年累月,恐怕……”

    随着谢灵均的话,福伯脸上也满是无奈,但还是低声道:“这是规矩,不能坏,也是咱们家应当应分支应的差遣,别家嫡脉一样要支应,只不过人数多少要看本宗的意思了。”

    “哈,看来这也是拿捏嫡脉的手段啊!”谢灵均抬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分析。

    福伯惊诧的看向自家少爷,都说死过一回的人会有大变,也能瞧见一些不同寻常之事,不知少爷见了什么。

    福伯刚要开口却听谢灵均道:“既是规矩,那便应下,该做的事就要做,之前如何做就如何做,不能落了南阳谢家的门第。”

    见谢灵均的态度如此妥帖,福伯躬身道:“少爷说的是,那老奴便提前准备了,以免事到临头再生变故,其实咱们家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存粮了,老爷一直不让动,想必就是用在这关口的,再加上今年的新粮应是足够支应,只不过钱还是不够的。”

    “嗯,福伯,你是家中老人,这些还需费心支应。”

    福伯他总觉得少爷和之前完全是两样人,就简单几句话的功夫便能看出之前满是纨绔气的少爷变得不显山不漏水,沉稳了不知多少。

    其实还是谢灵均听到了好消息,既然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那也应该有足够的粮食应对,虽还有些担心,可现在的担心也是没用的。

    小奴在一旁乖巧道:“少爷,这些糕饼都冷了,小奴给您蒸些饼子,熬些热粥!”

    谢灵均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大晚上的烧灶开锅太麻烦,给我来点热茶便好,这饼子还挺好吃。”

    “知晓了!”小奴见他吃的开心便脆生生的应下,微胖的小脸上多了些笑容,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许多。

    谢灵均将手中的糕饼塞进嘴里,顺便掸了掸掉下的饼滓,不禁微微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自是不大习惯。

    “贼老天啊!我还以为是个富二代,咱也当回地主阔少,谁知还是个负二代!不带这么玩人的!”

    正感慨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吓了谢灵均一条,大半夜的,又是在灵堂前,空荡荡的院落里哪来的人?

    谢灵均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抬眼看去在庭院的墙角下,两道黑影正摸着墙根缓缓从后院溜出来,背上背着小包裹沿着游廊的阴影如同老鼠搬家似得缓缓挪动。

    哦,对了,自己还有俩小妾呢!

    看她们的行动路线,这是打算从中庭的围墙下向大门摸去,奈何月光皎洁而明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将这俩小贼给照的一清二楚。

    又拿起一块糕饼的谢灵均幽幽道:“这就打算走了?好歹也是一夜恩情,怎生连个招呼也不打?此番太过凉薄了些!”

    突如其来的熟悉男声让俩道倩影猛地定住,僵硬的扭头看向灵堂,却见本该下葬的谢家少爷正坐在台阶上,嘴里也不知吃的什么,咀嚼的模样甚是狰狞!

    “鬼……鬼啊!”

    叮铃,当啷——细软撒了一地,俩个倩影看清楚摇曳烛火下的苍白面容后,齐齐的软倒了下去。

    福伯闻声赶来,瞧见地上昏死过去的两人以及散落的包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狠狠地啐上一口道:“贱婢,少爷的灵堂还在,这便打算卷携细软逃家,真该死!”

    善良又胆小的小奴则是站在边上担心道:“少爷,她们不会真死了吧?”

    走过去探手在俩女子的鹅颈上试了后谢灵均便撇嘴道:“死?哪那么容易?将她们绑起来,少爷我可还没尽兴呢!嘿嘿…嗝…嗝!”

    ………………

    阳光穿过窗棱照在依云的俏脸上,缓缓醒来的她想要用手遮挡却发现自己被反剪双手捆在地上。

    一阵惊慌过后她才想起昨夜发生的诡异一幕,顿时惊恐起来,看着边上还未醒来的依水也顾不得许多便用脚推搡着她。

    依水清醒过来很快便与姐姐一样瑟瑟发抖,那倒霉的谢家少爷昨夜明明已经被抬去下葬,怎生还能瞧见他坐在灵堂前!

    “姐姐这是哪里?昨夜咱们看到的谢家少爷……该不会……”

    相比惊恐万状的妹妹,依云反倒冷静许多,黛眉微皱道:“别说了,应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世上才没有什么鬼魂之物,何况那废物纨绔?这是谢家的柴房,你又不是没来过,若他是鬼也该带咱们下地府才是!”

    依云虽语气坚定,但心中却依旧惶恐,如果谢家少爷真的没死那便更麻烦了!

    “看来你还算拎得清,作为妾侍盗取家中财物,私自逃家,人赃并获,一旦扭送衙门你觉得会如何?”

    靠在门框上的谢灵均满脑袋的汗水,刚刚起床在院子中稍微做了些恢复运动,这虚弱的身体便已承受不住,路过柴房的时候便顺道来看看,正瞧见二女醒来。

    “小郎君这是误会了,奴家姐妹已是你的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奴家昨夜只是想要出门给小郎君上柱香……”

    说着说着依云的眼眶便红了,泪水顺着光洁的脸颊缓缓流下,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谢灵均不是个雏,在急诊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俩个梨花带雨的姑娘虽说看着可怜,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将手中的身契摇的如同团扇,谢灵均瞧着依云依水两人苍白的脸色冷笑道:“哦?这么说来还是本少爷错怪你了!这话你自己信不?

    再说我二叔将你们送来的时候还一并带着身契,瞧瞧这便是昨夜从你们身上搜出来的!私盗身契,这可是徒百里的重罪……听闻还要将衣物剥光,打上几十板子游街,滋滋滋……”

    随着谢灵均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游走,两女瑟瑟发抖,两女是二叔从官房中买出的侍妾。

    所谓官房便是官妓房,其中有罪臣子女罚没为奴,也有些良家女走投无路被卖入其中,因是官府运营多少也靠点谱,但一个贱籍是脱不去的。

    在籍者为贱籍奴婢,最好的出路便是被人买走,或是家人所犯之罪被人翻案,不过后者几无可能,前者倒是脱去贱籍的好办法。

    侍妾等同于家中的奴婢,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那种,相当于主人家的私人财物,无论是生是死,甚至是送人都由主人家说的算。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依云还未开口,胆小的依水便已坚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的给谢灵均磕头叩首,只是反剪双手的她酥胸挺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诱惑。

    “咳咳,停……”

    轻咳两声谢灵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娇滴滴的女子在面前这般娇柔的模样,哪里是认罪,简直是上头!

    倒是边上的依云瞧出了谢灵均的尴尬,惊讶的同时又觉奇怪,这个纨绔初见她们姐妹二人时,那模样可活脱脱的是个色中饿鬼!

    她可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赶紧学着依水的模样一起哭诉道:“我姐妹二人从小便被罚入官妓房中,受尽苦难,好不容易才到主家,又怎敢不用心伺候?昨夜之事非是奴家所愿,实乃被人所迫!”

    谢灵均惊讶的转头看向依云,这倒是个聪明的女人,一句被人所迫便向自己表明了立场。

    缓缓蹲下挑起她光洁的下巴谢灵均笑道:“哦?被人所迫,那你说说是被何人所迫?”

    看着谢灵均似笑非笑的眼神,以依云的聪慧自然知晓该如何选择,眼下受制于人又岂能不站在他这边,只有这对叔侄两起了矛盾,自己和妹妹才有脱身的机会。

    于是依云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是谢二爷!是他将我姐妹二人买下送到少爷府上,只说将您伺候好便能重获自由身,前些日子您离魂舍魄,状若木人,不等头七他便差人捎来口信,让我姐妹收拾细软盗走身契,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

    什么离魂舍魄,就是脑死亡,谢灵均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道:“哦?那我为何会离魂舍魄呢?”

    “大抵是少爷阳虚所致,亦或是那龙虎精壮的汤药?”

    此言一出谢灵均好不尴尬,表面默不作声,内心却是破口大骂:好小子!……

    身体本就虚弱,俩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在前还要用壮阳的东西,典型的虚不受补,也难怪了。

    但最恶毒的还是二叔的用心,明知自己还在守孝其间,居然还“特意”送侍妾来,为的就是让自己背上不孝的骂名,从此以后名声尽丧,侵吞起长房的产业来也更为方便,至于那“药“到底是治病,还是“要命”,恐怕也有待揣摩。

    不过在听完依云的话后,谢灵均却是一身的凉意,好阴险的手段,好歹毒的用心!这个二叔谋划不可谓不精密,不光要害死自己,还要冠以不孝之名,死的极为不体面,也难没有人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之上,名声太臭了!

    现在的谢灵均可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废物,上辈子的经历可是让他见惯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他甚至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谢承运这个二叔的所作所为给复原出来。

    只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的他都觉得谢承运位二叔太过冷血,也太过阴毒,自己可没有必要放过他。

    将身契收入怀中,在依云依水惊讶的目光下给这她们解开绳索,谢灵均不冷不热道:“府中突遭大变,也缺人手,小奴和福伯忙活不过来,你们便好生帮忙,若再有半点歪心思,本少爷必将你们送给庄子中的吴瘸子!”

    依云依水姐妹二人的卖身契还在谢灵均手中,只要他愿意就算将两人送与乞丐也是可以,一听这话顿时惊恐交加,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频频点头。

    依云赶紧拉着妹妹跪下叩首道:“少爷放心,我姐妹二人以后一定尽心伺候少爷,不敢怠慢!”

    威胁过了,人也放了,谢灵均便不再理会她们,依水就是个没主意的,而依云则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说的话可不能随便相信。

    小奴已将准备好的米粥和饼子放在了正堂的桌上,见少爷居然带着昨夜那俩个贱人前来,眼中差点喷出火来。

    “两个贱婢居然还敢跟在少爷身后,以后说不得又要私盗身契逃家!”

    小女仆还挺忠心的,谢灵均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又不是阶级敌人,她们已经老实了,不会再逃家,坐下吃饭!”

    随着谢灵均在主位上坐下,小奴便将自己的碗筷端走,顺便狠狠地瞪了依云依水一眼,而这姐妹两也和她一样端起碗筷站在边上。

    “干嘛呢?坐下吃饭!”

    不等小奴开口,依云便立刻娇声道:“少爷说笑了,桌上哪有奴家吃饭的地方。”

    谢灵均微微皱眉,但看着三人站在边上吃饭实在不舒服,不由提高声音:“都给我坐下吃,难道本少爷还要仰着脑袋同你们说话?不许蹲着!”

    封建社会的阶级尊卑立刻体现出来,谢灵均这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怎么能习惯?只能动用主人的身份连哄带吓。

    三女局促不安的坐在了桌上,瞧见她们半个屁股搭在凳子上的小心模样,谢灵均也懒得生气……

    饭食并不可口,只能说是填饱肚子而已,与谢灵均的想法相去甚远,饼子,腌菜,杂粮粥就这些能有多好吃?但看看谢家这种门庭吃的也是如此,便可知这个时代的餐饮也好不到哪去。

    靠在廊柱下晒太阳,谢灵均也享受一下地主老财的待遇,酒足饭饱后有人捏腰捶腿……刚刚来这个世界,他还没想清楚以后该如何,只能先紧眼下的事情处理。

    瞅着卖力捏腿的姐妹花,谢灵均懒洋洋的开口道:“你们二人……贞洁可在?”

    俩个侍女正小心的给他敲腿,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依云身体微微僵硬道:“奴家与妹妹还是处子身,那夜少爷并未来得及……便昏死过去。”

    “咳咳,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你们是我谢家的婢女而不是侍妾,无论是谁前来打问,你们都这么说,明白了吗?”

    依云,依水对视一眼又惊讶的看向谢灵均。

    婢女和侍妾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婢女的地位更低,多是操持家务,还轮不到她们给主家侍寝的地步,虽主家可以强要,但显然谢家少爷并没这个想法。

    之前还是个色中饿鬼的模样,怎生离魂舍魄之后便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时间依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庆幸!

    两女稍显迷茫,谢灵均却在心中苦笑,自己还在孝期,她们的清白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至于守孝期限,福伯说了要整整三年,这小子才撑了半年,还有两年半“能看不能吃”的艰苦岁月要熬!这难道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收拾好郁闷的心情,谢灵均便打发这俩个小妖精离开,自从得知她们成为婢女后,这她们便更加卖力,好家伙,腿肚子被她俩锤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