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石坎道
寅时,赵老狗和周三领着人到了石坎道。
石坎道是一条汇集凹子湾所有支流的大河口。
此地来往溠水涢水,是随县与内陆交集的唯一一片水域,各乡在这本就有据点收取税费,守在这乡勇小吏人数众多,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原因。
两人对石坎道的官吏出示令牌,阐明来意,而对方也乐意有人替他们做活,没有多问。
就这样他与周三走上了站口。
“你的手好些了吗?”
“还行,能动。”周三看着水面道:“当紧水面吧。”
“现在不会。”赵老狗道:“他们没有这么快,且如今宵禁了,只要有船使来都可拿下。”
周三问道:“如今的状况怎样?”
赵老狗将先前知道情况都说了一遍,事无巨细都讲给了他听。
随后问道:“你怎么看?”
“那位大人也太谨慎了。”周三想了想道:“如果他们正从河口突围的话,那边不一定扛的住。”
“我走之前已经派人盯着西口了,如有情况,我们立刻赶回去。”
“不会有些晚了吗?”
“有驿道,一个时辰便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老狗道:“张甦…太狡猾了,他放了太多障眼法在周围,让人看不清情况。”
“我们只能把所有可能出去的路堵死。”
“这条路应该不可能吧?”周三揉着手臂道:“人太多,都盯着呢…要不我们回去?”
“给他们说一声,暂且扣下所有船只,毕竟如果那边出了岔子我们也不好过。”
“不行。”赵老狗摇头,看着站台下呼呼大睡的众官吏道:“我太清楚他们了,只要有钱,天公将军都能放过去…得盯着……”
话语刚落,站下就有一驿卒跑了过来。
“赵文吏…赵文吏,人找到了!”
……
卯时,宵禁已开。
水里的温庭坚又一次潜了出来。
“这回看的真切。”他揉揉眼道:“西口火光大盛,连去上游的人也回来了,还有…从城里又冒出了几十人围了过去。”
“他们呢?”江龙急切问道。
“看不太清,好像钻山里了……”
“他们不是在与罗安接头吗?”
“怎会被发现?!”江龙怒气恒生的看向张甦。
许进也问道:“怎么回事?”
“蔡平是个实在人。”张甦缓缓扶着头道:“前一次中过我们一招了,这回不给他点实在的东西,他不会暴露的。”
“看来我猜的没错,前面等我们的人不是他,而且应该走了大半了……”
“你卖了他们?!”
“我说过,需要一点牺牲。”
江龙怒喝道:“你怎么不去那?!”
“呵呵,我怕死。”
说着,江龙已提刀而来。
而张甦一旁的挛鞮约古也立刀站在了他面前。
江龙见这一幕,道:“回去,救他们。”
张甦摇头道:“不行,这样全都白费了,我们会一起死,先过去再说。”
江龙又将目光看向了许进。
许进也摇了摇头,叹息道:“…西边的山上道路繁多,山路崎岖,他们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们耽误太久,该走了。”
一旁等了一宿的温庭坚乐道:“终于等到了是吧?走吧…走吧……”
“换船,去那边的岸上。”张甦指了一处岸口道:“此地的船只繁多,我们分开上去,到石坎道后的留渔巷汇合。”
……
辰时,石坎道的天光已大亮,过往船只不断。
赵老狗打了个哈气,挥手放走了一艘船只。
他没有走,而是让周三领着七十人追了过去。
他害怕又是张甦抛出的障眼法,如果在他们走后这伙人从石坎道溜了过去,他交不了差。
所兴让周三领人过去,倘若那边找到的真是张甦一伙人,那么周三会有功劳,而如果张甦想往他这里过,他也会拿下他们。
一举两得之事。
但他人少,只能靠着这石坎道道巡查官吏了。
“注意有无大船,哪艘船上挂着锦帆,船尾还有一个甘字标记。”
“啥甘字啊。”一旁巡查的小吏道:“这地儿过去的都是渔船,哪有什么大船,管他有无什么锦帆,交钱就成。”
“那伙匪寇也可能换船了,不管如何。”赵老狗沉默一阵,突然笑道:“那也得检查成色嘛。”
“劳烦诸位同僚了。”
“哎,说这么见外做甚。”一位尚老的官吏道:“小狗你也是这长大的,城里有啥好差事要想着点乡里的人啊…”
说着他盯了盯赵老狗腰间的令牌。
“可算混出头了?如今身居哪处宅院啊?”
“是勒。”一旁的人笑道:“你看这老头,年过六十都还在这诚诚恳恳的捞钱不是吗?”
赵老狗连连摆手道:“都是为县长办事…得了令过来,还请诸位当心,注意来往船只……”
“哎别谦虚了…我可看到你领着百来号人呢……”
“都说了是高官嘛……”
……
这样一唱一合下,他们已放走多数渔船,腰间的口袋也涨了起来。
赵老狗从昨日就跑着去城北捉那俩探子,再到汇报情况,安排人手,最后又带着人渡船疾驰而下石坎道,疲惫异常,不过还是在连连拱手请他们注意……
正待人送来餐食前,赵老狗从渡口走了下来,在岸前叼着胡饼,眼睛却仍然盯着水面。
突然,他看到了一艘渔船上有人探出了头。
他打起精神,眯着眼看去,见此人皮肤白净,远远的看着都有些俊逸不凡,而且正在呕吐……
有些不对,这附近的渔民都水性十足,此地的水流也不算太急,怎么吐出来?
“张甦?”
“等等!”他甩开胡饼大叫道。
“拦下那艘船!”
他奋力跑了过去,但是却见那适才与他打趣的老官吏满意的掂了掂手里的袋子,伸开手放行了。
……
“为什么放走那艘船?!”
赵老狗颇显愤怒,对着那老官吏吼道。
“哎哎,老赵,他耳朵不好,可能刚刚没听见你……”
“马上封锁关口!”赵老狗血红着眼道:“截停所有船只,我要一个个查!”
“哎…你这是断人财路……”
不等众人抱怨,赵老狗又突然对着适才巡检的几个官吏道:“刚刚可看有到那些渔船里有生面孔?”
“是有些奇怪……”
“你说!”赵老狗上前提着他的领子道。
那新来的小官吏显然被吓到了,随即道:“一开始是一艘船里挤着几个壮汉,我问过去,那船家硬说远方亲戚…最后他们还帮着交税了。”
“随后是一个女子,蒙着脸,不过我看不像渔家女,那身段我只在城里的夫人们身上看过……”
“他们都是帮船家交了钱?”
“是…”
赵老狗翻开他身上的口袋,拿起最上面的几枚铜钱看了看…本初钱……
“障眼法!”
“你们放走了这样帮船家交钱的多少人?”
“没数…交了钱就放了……”
赵老狗突然喃喃道:“他们分开了…最多只有二十余人。”
一阵心神恍惚后,他稳住身形对着众人吩咐道:“留下一半人截停船只,剩下的带着刀跟我走,他们跑不了多远,我们去前面留渔巷!”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动静。
赵老狗见状拿出令牌,道:“这是命令!”
众人还是没有动静。
一阵过后,突然有人喊道:“某刚刚打听过了,人家威风的很,要断吾等财路,还是城中的文吏大人……”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没了心思。
那刚刚放走人的老官吏上前道:“小狗,我刚刚数过,若是只有二十几人,恐怕都已经过去了。”
“你带着人往前去吧,至于这岸口…放过老朽可好?你也知吾家中还有个上私塾的……”
“不行。”赵老狗上前喊道:“捉住他们,县长赏钱三贯。”
“呵呵…你信吗?”一众巡查官吏大笑道:“附近几乡谁不知晓黄县长的性子?”
“还是落到自个手里的有油水捞。”
“我看老狗你是久在城里待傻了吧?”
“久不发俸,还捉他奶奶的人啊?”
“你混了几十年,怎么还是般模样…要么你还是跟上头请示下,过来和我们一起嘛…”
“至少认识的人多,知根知底,收税也能恰到好处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而起,仿佛化作千把刀剑,刺进了赵老狗心里。
他楞楞的矗立在哪,傻傻的拿着那块令牌。
不知什么时候,这世道就变成了这样。
他记得小的那会儿,大汉的威严尚在,人们克己守礼…随县的主官也还叫着随县令……
如今呢?
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各路吸血的豺狼…富饶的水乡…贫瘠的百姓…自己的故乡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想做改变,也不知做了多少事,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也跪在地上爬了大半辈子,竟才到了文吏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
“哈哈哈哈…”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的对啊,谁能凭着一腔热血办事嘛…那样的人,不就是傻子吗?”
他大笑不止,眼泪都好像被吞了回去。
随后带着那孤零零的十几人追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