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北道：“应人之事，理当有始有终。”停了一下又道：“请恕项北无礼，我既答应了，就不会空手而归。”

    洪宝听了道：“你这人倒认死理。只是此间主人并不在，你又找谁取解方？”

    项北道：“在下知道梨园园主足不出户，几十年来未曾更改。”

    洪宝听此，脸色微变道：“谁指引你来？”

    项北还不知对方心意，也没见到正主，不方便说出落英师太来，便对这姑娘拱手施礼，却是一个致歉的手势，声音却伴着内力匀匀送出：“晚辈天阙派项北拜见梨园园主。————————”

    金莺和洪宝的内力与项北相差甚远，两人便都撑不住，项北见了，忙一手握住金莺，再看洪宝，发觉这姑娘内力修为比起金莺更逊，刚要伸手相扶，却被激得微微一震，洪宝已被一个浑绵之力护住。项北心间微喜，忙躬身施礼：“晚辈项北拜见。”“失礼处望园主海涵。”

    屋里传出的却是琴声，一小节奏完，曲调突变，渐成古风，项北一听惊疑不定，为何却是师公常弹的那首《朝飞》？

    曲声悠扬，如泣似诉，回忆过往美妙日子，浪漫情怀，又隐着绰约的思念与哀伤。

    华丽乐章与平淡气息杂揉，仿若雕梁画栋的居所已成阡陌旷野，更有一种独自空旷的凄凉。

    项北从怀中掏出短笛，正是金莺也有一个的笛哨，伴着此曲吹起来。

    琴笛合奏，一抑一扬，一托一送，仿若关山万里也是明月一轮，虽是故人难觅，但知音还在，惆怅之余还有微喜。

    待项北笛声完全汇入，宛若两条河流一齐奔汇，穿过原野高山，或窄或宽，或婉延或倾泄，共同掠过大地，一起震烁山谷，琴笛之中都渐有喜悦。

    曲调滑升，又象两只雁雀，风中相遇，比肩展翅，往昔伤痛在身，却不再孤寂，阳光在前，正是春暖花开。

    一曲终了，金莺与洪宝都寂然无语。

    只有梨花点点。

    一声轻叹，复又是一阵爽朗笑声：“果是天阙后人。请进。”

    两人跟着洪宝进到屋内，里面家俱也都由梨木制成，显得扎实古朴，却有些厚重。厅堂里几桌几椅，其它全是大大的柜子和各种木架，屋内药香弥漫。再进一室，这间房子小些，但东西却反显得精致好看些，一位白发飘然的老者立在窗前，听见几人进来，回头微笑，仿若合奏之喜还在心间徘徊，但却微微愣了一下，才对项北道：“请坐。”

    项北谢过，与金莺坐下，洪宝端上茶水。

    金莺见这老者须发皆白，飘然雅态，可亲可近，先有几分喜欢。

    但见这老人不时看着项北，心中又有些疑惑。

    项北道：“冒昧打搅。”

    老人微微摆手，却轻轻道：“似是故人来。倒是我失礼了。”几人不解，也不好多话。

    老人又道：“这首曲子谁教你的？”

    项北道：“晚辈师公所授。”

    老人道：“师公？敢问他的名讳？”

    项北道：“名天啸。”

    老人又道：“天啸？”“贵派当中可有叫作项长风的？”

    项北听此很是踌躇，在笑笑僧那里已听过项长风的名字，后来初见小鱼时，也曾听她提起，现在梨园园主又问到，可自己却从未听说过，天阙派当中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一时无语，半天才道：“晚辈也只听说，没有见过。”

    梨园园主显是有点失望，淡然道：“项长风，后辈人杰，堪称龙凤。我虽比他年长不少，算是长辈，当初见他也是心折动容，自叹远逊，却不想其后有过几次听闻，就再无踪迹。在我入此山建此园之前，还曾找过他，却遍寻不到。”

    又道：“想来以天阙派神秘无踪的声名，倒也吻合。”项北心中却串起无数疑问。

    老人喝一口茶道：“有缘相见，却难得再见。你倒颇有些象他，乍见你，还以为是..。请问你师公音容相貌？”项北道：“清瘦俊雅、飘逸洒脱。”

    老人摇头道：“想来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不过应该不是长风。”

    项北道：“晚辈有一事相请。”

    老人道：“你要百步沉香的解药？”

    项北点头。

    老人道：“洪宝说得对，这解方里有两味药是配不齐的，有方无药，也是无用。”

    项北道：“纵然再难，也要救人一命。”

    老人道：“如果为这一命，却要再伤两命呢？”

    原来这毒药损害的是中毒之人的心肺，最终心与肺日渐衰竭而亡。那方子是现杀活人，取其心换之。等心恢复好了，再现杀一活人，取其肺换之。

    项北金莺俱愕然，项北怒道：“这安家忒歹毒！”

    老人道：“如果为配这药杀害一无辜少年，而却并不能入药，只怕还要再杀一个。这种解药，不用也罢，更何况也并不能真正解救杨夫人。”

    项北道：“可还有他法？”

    老人道：“可用药性相近的药材替代，但如此一来，杨夫人至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项北道：“杨夫人在帮中极有威望，如她有失，只怕落花落风波不小。”

    老人点头道：“杨夫人不愧出身名门，兰心慧智、聪敏温良，识大体擅文墨，虽柔弱温婉却堪称女中丈夫，气度自非一般女子能比。落花落当年的少主若不是有这么一位夫人帮衬，又如何能度过重重危机，一个花花公子终成一代帮主，落花落没了她，只怕确有些动荡。但人有天命，也是定数。”

    金莺道：“慢郎中、快刀手都已名满天下，园主身为二位之师，定有回天之术。”

    老人道：“学无止境。经年习医，却是越来越发觉——其间精深广大，非一时一力可以为之。”说着食指轻弹，窗前卷帘放下，每节木片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老人道：“这帘子上是一百二十三种未完成的药方，其间就有‘百步沉香’，解开它们，正是我余生宿愿。”

    项北听此道：“请园主开方赐药，哪怕三个月也是好。”

    老人道：“配药两三天内可得，我这里难得药材齐备，至于这两味药，自用他物替代，但这方子却不能给你。”

    项北知他意思，点头称谢。金莺轻道：“园主怕我们伤了两个无辜？”

    老人道：“我怕你们终会禁不住人生必经的人伦场景，将方子交给落花落。这世上多有人认为天命有贵贱，杨夫人恩泽遍布，又贵为帮主夫人、名门之后，这方子只要出去，就必然会有两条或远超此数的人命。可在我看来，人命与人命都是一样的。”

    项北闻之动容，人命与人命一样，正是最难得的医者心。

    又听老人道：“我与长风看来此生无缘再见，如果能帮到你确也是一件快事。只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