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窟彻底归于沉寂。

    顾轶的火神马甲杀掉了四道体山主。往后，沿着白驼会在东土和北土开辟的商路，不但商会，大同城民、圣火教也会不断传播火神的事迹，祂也会获得新一波的崇拜与愿力。

    凡人顾轶参与了山主的讨伐。虽然没人会把火神砍下的妖怪首级算到顾轶的头上，但也没人能压过顾轶的功劳。

    在表面上，整个讨伐队做的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轰开了山主的排泄口，方便火神的人形分身进入山主内部而已。而轰开排泄口的其实是牺牲的赵普全，余下众人的功劳都相当有限。顾轶不出挑，也不落后。

    世俗的收益则属于白驼会。

    没有了妖，往后这里就是白驼会的宝窟，每年净收益在一百万两白银。

    自然，朝廷也会收到白驼会上交的新税收。

    是火神顾轶退场的时候了。

    像顾轶的火鸦散化成火星那样，火神之体也开始散化成火星。

    大部分心思都在盘算收益，临到结束，顾轶才注意到周围一点点的异样。

    山主头节的不显眼处，不知何时停了一只状若寒蝉的六翅小虫子，那是锦衣卫欧阳情的道体“蛊王”——蛊王无视山主的毒气，金属甲壳不怕高温炙烤，体表的伪装色与环境融为一体，本身的热量又十分微小。

    就这样，这个与欧阳情共享感知的蛊王，悄悄然全程监视完了火神的战斗。

    顾轶沉默了一会：欧阳情能从方才火神的战斗里窥探到什么顾轶的蜘丝马迹吗？她是炼丹师，不是武力系，可不可以看破火神武技的根底是顾轶的五毒神掌？

    仍然沉默着，但火神的火焰双刀移向小虫子——窥视神明，其罪当罚。那就给蛊王破形，送她一个教训。

    “我不告诉雪雪。”

    那个小虫子腹部分泌的毒液形成六个字。

    ——她对神明还那么轻佻。

    但顾轶的火焰刀终究没有舍得朝小虫划上去。火神连着火焰刀散化，消失在人间。顾轶已把半城的愿力耗尽。梦幻火神座上，他的灵光圈要再度从头开始积累愿力喽。

    山主的中枢毁坏，本来到处都是的紫色高温毒雾也停止喷洒了。

    申雪如释重负地撤走所剩不多的阴风。即便没有亲历火神与百足山主的对决，讨伐队都清楚妖魔已经被火神利落地解决了。

    神明不告而别，但祂又何须与凡人应酬？

    李延香查了一下机械钟表，离她们与矿山上大镖头杜迁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刻钟点。她把道体“猹公”先派上地表联络和报喜。

    “申雪指挥使，火神诛杀一个三道体妖怪，朝廷都要派你们下来确认；如今祂诛杀了四道体妖王，大明的史书上还不得给祂添上一行字的记录。

    ——往后我们白驼会在大同城之外，自家的商会崇拜火神，官府可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李延香向两个锦衣卫道。顾轶还没有想好发表什么胜利感想，以免锦衣卫又疑心自己与火神的关系，李延香先站出来吸引了火力。

    ——如果不是人尽皆知她是根红苗正的大明军官家的女儿，还有在帝都做锦衣卫的亲眷，此话一出，她简直会被当做潜伏在白驼会的圣火教徒。

    李延香的建议是对火神的等价回报，满是农人的实诚劲。

    一旦朝廷默许整个白驼会私自崇拜火神，火神的影响范围就不止超出了大同，进入了本省，乃至整个东土北方——白驼会的生意可是遍布东土北方与边镇，他们到哪里，火神的崇拜也到哪里。

    “我们会如实向上官禀告火神的义举，是否在大同之外另设火神分庙，不是我们能够妄议；你们白驼会自己拜自己的神，是你们的私事。若没有悖逆之行，大明律也不会治你们。”

    申雪已经表明了她那边的态度，模棱两可，睁眼闭眼。她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一旁的欧阳情则是一脸伪装的茫然，她看到了火神战斗的全程，却对申雪没有任何补充。

    欧阳情的眼睛也不瞄顾轶——好像这个女孩子真的只懂虫子，却真不懂五毒神掌。

    “我们还是去确认下妖王的中枢，亲眼见到它死透才放心。”

    顾轶转移了话题。

    他是做了一切的火神，但他要装完全不知道火神做了什么。

    “嗯，那个身外身的七星宝剑是好兵器，千万不要毁了。”俞新峰来了劲道。

    讨伐队的这两个男子先赶到山主的中枢确认报废。

    火神消失，山主身外身毁坏，那四口七星宝剑直插在中枢之旁，是火神顾轶特意留下的。

    凡人顾轶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才知道山主真的完蛋了。

    他拔出一口七星宝剑直接赠送给俞新峰，笑道，

    “就怕不称你这个‘枪将’的手。”

    没有一个真正的武人会拒绝无上等的世间神兵，俞新峰大方收下，也笑道，

    “无大枪之时，也可以枪术御剑。我心中有大枪，万物皆大枪。”

    他本世代将门，为求修炼武人之道的资源，才入了白驼会做大镖头。他内心从不觉得自己低顾轶这个没官身的商人之子一头，只是出于家庭熏陶的忠顺美德，才服从大股东。

    但这一番共历生死，俞新峰对顾轶多了一份同袍之情。

    虽然是武人，俞新峰这个将门次子毕竟没有掌过正式的军队，没有打过真正的战争。他只能把指挥镖队想象成指挥军队，把剿灭妖族想象成剿灭敌寇。那么，和他一道并肩作战，闯过了此生最大凶险的顾轶，就是他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了。

    顾轶本人无所谓。从魂穿开始，他扮演过家家到现在，再来一个角色也不嫌多。

    从此，俞新峰就是自己夹袋里的小弟。顾轶会倾斜资源供俞新峰成长，这口七星宝剑只是一个开始。

    另外两口七星宝剑，顾轶收入自己囊中，从上好神铁钢刀，到上上蝎锯神铁钢刀，再到无上神铁七星剑，往后这就是自己凡人之身的神兵了。

    “你可以请我们商会的‘匠人’把七星宝剑改成七星刀。适合你现在的武技水平。”俞新峰中肯地给顾轶建议，不怕损顾轶这个大股东的面子。

    “有道理。赵老牺牲之后，我们商会还有好匠人吗？”

    顾轶不是要面子的人，坦然接受，直奔下一个问题。

    ——他不觉得低道体匠人的“巧手”能处理好如此锋利的武器。

    “白驼会还有一位三道体匠人。”

    李延香和两个锦衣卫也来到了头节，她接过俞新峰的话头道。

    顾轶把剩下最后一口七星宝剑交给李延香。这是给他盟友的小赠品，香香姐的八寸杀猪刀也该升级了。

    李延香喜滋滋地收下剑，继续道，

    “当今整个东土，能达到三道体匠人境界的屈指可数，不超过二十人——不过，我们白驼会这样的大商会，赵老除外，还有一人——是本会外柜‘东山路’的大掌柜，‘墨子会’的传承者。”

    白驼会有七位大掌柜。大同城的总掌柜万家魁是其一；镖局总镖头和钱庄大掌柜是其二、其三，这二位都随天伤星去了漠北；商会另有四大外柜，每个外柜各有一位大掌柜负责，“东山路”就是其中一路，该路负责贯通东土南北的“大运河”上的采办生意。

    “过去我们两个的威望不出大同城，万家魁都令不了；

    如今我们连四道体的百足山主都杀了，就可以像天伤星那样调动外柜的大掌柜来总柜效力了！

    我一回城，就要调东山路的三道体匠人过来。不止是改造几口剑这样的小事——得请他改造整个妖窟。

    ——还有，把百足山主的遗骸改造成一部自由穿梭地下的列车！不知道能开辟多少条绕开税卡的地下商路呐！”

    李延香沉浸在美好的畅想里。

    顾轶有滋有味地听着，大姐姐真是实惠的当家，她的方案和顾轶之前琢磨的方案如出一辙，还添了不少新主意。就是不知道改造百足山主的躯壳又要花费多少白银，白驼会的资金能否周转过来？

    两个锦衣卫只负责抓坏人打妖怪，对白驼会的生意没有多少兴趣，哪怕他们都在讨论用百足山主偷税漏税都充耳不闻。

    确认山主死透，锦衣卫就离开了妖王的躯壳，返回竖井。

    李延香就此打住，和顾轶、俞新峰跟过去。她也想起来要去和矿山上的杜迁打一个招呼，虽然猹公已经和上面通了气，还是她本人露脸能鼓舞矿山上的人心。

    顾轶最后凝视了一眼百足山主躯壳。的确，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吊车可以把如此庞大的巨物运输上去，唯有等待东山路的那位三道体匠人抵达，制造适配山主躯壳的灵枢，让这个待定的地下列车自己爬上去了。

    众人收拢赵普全在妖窟留下的一星半点遗物，上了竖井，只见申雪和欧阳情在地底营地的碎碑附近来回逡巡，不知道这两个锦衣卫又捕捉到了什么新案子的线索。

    却听申雪道，“刚才有人来过，监视我们与山主战斗的全过程。山主死亡之后，又悄然离开。”

    她有道体“多闻通”，脑海能迅速比对出两个时段营地之间的微妙区别。欧阳情也在泥地里找到了陌生足印的证据。

    “哦。是大同总兵和万家魁方才来过，见我们胜了，他们直接回大同城去了。”

    李延香神色平静，不急不徐道，

    “方才我的猹公和杜迁大镖头通气时，他向我禀告过了。”

    “姐姐，你的心好大。”

    在火神座上，顾轶的确听到过杜迁发来了一声祈祷，当时正和妖王激斗，不知杜迁祈祷的缘由，未加措意。

    现在，那两个三道体者的阴影蒙上了顾轶本就敏感的心头——他意识到一件自己不该疏忽的事情：过去十年是万家魁在总柜掌权的十年，作为白驼会在本城的头面人物，万家魁本应该和大同总兵交情最厚，他们两人是不公开的盟友！

    “不想打扰大家劫后余生，喜庆数钱的心情嘛——等回城再收拾他们。”李延香的目中寒光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