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来势汹汹，注定是堵不住的。

    随着大雄宝殿一寸寸失守，佛门庄严地即将沦为鱼虾的乐园。

    “守性，这里守不住了。你们去藏经阁找法美师兄吧。”

    法真哀叹一声，遣走一众抗洪弟子，自个儿撸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向佛祖神像礼拜，“阿弥陀佛，弟子冒犯了。”

    藏经阁。

    面对洪水，法美长老的应对办法不是强行堵塞。也不可能用这个办法，因为没有这个条件，那一部部经典佛藏内宛若珠玑的佛门精义也塞不住。

    不过，金山寺在修建藏经阁的时候，曾考虑到可能面对到的种种劫难。特别是经历了千年前那场灾劫之后，大大提高了对藏经阁的保护。

    藏经阁本就择高地修建，此刻洪水尚未袭来，法美见一众弟子到来，知道大雄宝殿大概守不住了。

    也罢，那里只有泥胎木偶，象征意义多过实用。

    他唤过为首弟子，沉声问：“守性，法真呢？”

    守性纠结着一张圆脸，迟疑一阵才回答：“弟子来时，法真长老正在撸起衣袖向佛祖告罪，想必是想将佛祖身上的金漆刮下来，以备后用。”

    “混账！”

    法美怒喝一声，吓得守性畏缩不敢再言。

    他们都知道法真的性子，为人实际，目的性极强。与其被洪水浸泡佛祖神像，导致金漆掉落，不如先下手为强。这种事，兴许能干得出来的。

    “长老，快看，佛祖显灵了！”

    恰在此时，藏经阁上有弟子惊呼出声，激动地指着窗外。

    “阿弥陀佛，佛自在心中，显圣者皆非真佛，虚妄耳！”

    法美念了一句佛号，训斥着弟子。

    修禅即是修心，佛祖从来不显圣，显圣者邪魔外道而已。

    “不，弟子不敢妄言。长老，弟子看得分明，佛祖金身出没水中，莫不是佛祖见到金山寺有难，故而显露神迹，助我等度过劫难，平安抵达彼岸。阿弥陀佛！”

    这弟子说着，郑重礼拜起来。

    法美见他说得真切，还虔诚叩拜，貌似所言非虚。半信半疑间起身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水泽国度。

    窗外，洪水汹涌，波涛起伏间。一颗硕大的头颅随波逐流，其上泛着金光，定睛一看，正是供奉在大雄宝殿的佛祖神像。

    “罪过，罪过……”

    法明念叨了半句，知道这洪水中的佛祖金身不是别的，就是供奉在大雄宝殿中佛祖神像。

    供奉在殿中的佛祖神像庄严肃穆，弟子们对其有敬畏之心，平时不敢仔细观察，以致于现在一旦落入恶水洪涛之中，竟尔生出了妄念。

    看着沉浮在波涛之中的神像，法美心中微沉。

    看这状况，大雄宝殿已经被淹没了，不然其内供奉的神像不会出现在藏经阁的视线中。

    只是，法真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一向贪财嗜欲的家伙，搜刮神像金漆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都能干得出来，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对！

    法美双眼金光一闪，只见佛祖神像下露出一颗小光头，不是法真又是何人？

    特别是那招牌式的咧嘴一笑，分明是见到钱财后下意识的动作。

    法美实在太了解这个师弟了。

    这家伙，哪怕神像被洪水卷走，仍然念念不忘刮金漆。

    真是要钱不要命的孽障！

    阿弥陀佛！

    法美默默念了一句佛号，转身离开，不再关注窗外。

    大雄宝殿被淹，佛祖神像罹难。

    下一个，就要轮到他坐镇的藏经阁了。

    藏经阁里的千年典藏，仓促间实在带不走，也无处可去。

    除非雷峰塔开启……

    但是，法美知道，开启雷峰塔不是金山寺能够决定的。哪怕老主持道明，亦无从置喙。这个权利，一直掌握在雷峰塔的实际掌控者手上。

    没错，雷峰塔虽然放在金山寺内，但所有权一直以来都不是金山寺的。

    当初法海老禅师之所以能够动用，以此镇压妖蛇白娘子，因为他归属于雷峰塔主人那一脉，是事先得到授权的。

    而今，法海老禅师已然功成身退。雷峰塔看似无主之物，实则一直都有人掌管。

    法善背着老主持敲着雷峰塔大门，铜钉铁门久久不开。

    “法善，算了吧。今日之劫，千年前既已注定。道宗师兄的因果早已了结，登仙在即，万万不可让其沾惹尘缘。阿弥陀佛。”

    道明仿佛早就是这种结果，法善却瞪着大眼，问：“住持是说，这次水灾是人为，并非天意？”

    法善怒了，怪不得水神那厮百般推脱，原来这是针对金山寺的阴谋。

    一条蛇妖，还是一条白蛇，来做西湖水神，绝对是来者不善。

    “人为也好，天意也罢。金山寺千年前种下了因，而今收获了果，报应不爽，正是佛门因果之道。”

    道明兀自参证佛理，法善哪里听得入耳，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介小妖骗了，心中无名火蹭蹭直上。

    千年前法海老禅师做得，今日本座做不得？

    千年前有法海，千年后有法善！

    势必让世人知道金山寺传承薪火不灭，不是尔等妖魔鬼怪能放肆的！

    “啊~佛门善地，哪个妖魔敢擅闯！”

    法善怒目圆瞠，怒吼一声，一条鎏金法杖出现在手中，斜指虚空。

    暗自观察的白汜蓦然一惊，这厮竟然有这般眼力，难道觑破自己的藏身之处了？

    不错，此刻白汜真身就蛰伏在雷峰塔旁，伺机而动，等待雷峰塔打开，露出破绽，即可趁机潜入。

    之前，老道明与法善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眼看目的即将达成，不料却横生波折。

    面对法善的金刚怒火，白汜有点忐忑。他的一切筹谋都能暗中行事，一旦现身，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让雷峰塔掌管者警醒，那他就无机可乘。

    多好的机会啊，白汜不想失败，因而平静地看着法善在那里怼着空气。

    法善兀自喝骂着“小贼、畜生、妖怪”，白汜丝毫不为所动，心中不断暗示自己，这不是在骂我。

    人家在骂街，谁应声谁傻！

    白汜不是傻子，法善当然也不是傻子，不然也做不到金山寺外事长老。

    “法善，激将法不是这么用的。”

    一直念叨着佛理的道明忽然抬头说着，同时大有意味地看向某处角落。

    白汜见此，悚然一惊，没想到这个丝毫不起眼的老和尚，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他悄悄挪开了位置，正想撤退，没料到对方又说道：“法善，骂人时要捉住对方痛脚。比如，那条小白蛇，你可以骂他不孝，坐视亲娘改嫁，生了一窝弟弟，竟然还坐得住，委实不当人子！罪过罪过……”

    法善闻言眼眸一亮，老主持佛法精深，连世俗伦常都参悟得这般通透，小僧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