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瘴正在冥想，脑海中总是会响起那个人的声音。

    “温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会理解我吧？”那个人恳求着说，好像流泪了，语气低三下四，那一日的情形仍然记忆深刻，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是的，父亲，我知道的。”温瘴轻动双唇，没有发出声音，在心里回答了那句话。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温瘴起身开门，那人向他行了一礼，说道：“神官大人，大神官找您。”

    温瘴回道：“嗯，我知道了。”

    杂役低头，转身离开。

    温瘴关上门，整理了一下衣装，披上一件宽大的红色长袍，遮住了大半面容，他习惯性的摸摸胸口。

    可以了，走吧，温瘴默念，离开了房间。

    一路上没有行人，冷冷清清的，仿佛这里不是在神都思无城，而是在某个偏远小镇般。这里是思无城北区红色神殿管理区，思无城内城四大区每个区都有一个神殿管理辖区，分别是白黑蓝红四色神殿，这四色神殿在太阳教会内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红衣神殿人数最少，不过百余数人，他们作为教会的杀手，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此事虽未公开，可难免有些流言蜚语使得红衣神殿的名声在大众中变得恐怖。

    西区的白衣神殿倒是热闹的很，他们负责主持教会活动，在民众眼中他们就是给神传话的大人物，经常有人大半夜溜进西区神殿管理区，求白衣神官传话给神，述说着自己的愿望，希望能够实现。可他们不是神的传话人，神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太阳神已经死了，在第十神域只有一位活着的神，祂就是第十神思无女神。

    真正的神的传话人在思无城最深处，离思无女神最近的地方。她们自被神选中那天就再也不能离开，直到死亡，或者神放弃了她，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选择下一任传话人。

    不过这件事自五百多年前神不再现世，传话人这一职位的诞生起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传话人都老死在了那个地方，据说在他们年老的时候，女神给过可以离开的选择。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或许能够死在神的面前是他们毕生的愿望。

    关于传话人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红衣神殿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大部分成员都有所解。而白衣神殿因为人数众多，大部分是普通人，只信仰死去的太阳神，且需要频繁与大众接触，所以只有白衣主教才能知晓。

    温瘴是红衣大神官夏钟的弟子，夏钟曾带着他面见了那位传话人，她戴着面纱，端坐着，嘴里复述着神要她传述的话语，看不出她的情绪，看不懂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已经到目的地了，温瘴不再多想。他敲了敲门，听到‘请进’后，他推开门，进入房间。

    房间内，两位红衣大神官相对而坐，正在下着黑白围棋，其中劣势的一方挠挠头，仿佛得救了一般，说道：“哎呀，夏钟，你徒弟来啦，看你有事，今天就到这吧。”

    “嘿，老东西，行吧，今天就到这了。”夏钟嘲笑，她一甩披肩长发，活动了一下脖颈。

    “刘大神官好。”温瘴向正要离开的大神官行礼。

    “嗯，不错，夏钟你有个好徒弟啊。”刘围佰红衣大神官背着手，在温瘴面前装着长辈架子，悠悠离去。

    温瘴将门关好，走到夏钟面前，弯腰行礼：“师傅，叫我什么事？”

    “先坐，哎呀，你可真是死板，在我面前有必要这样吗，要知道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儿...对，就是儿子来看待的呀。”夏钟开心的笑着，站起来走到温瘴身后，手放在他的肩上，把他提到软座上，一边帮他揉肩一边说。

    “我不叫你来，你也不来看我，我看不到你，好孤单的呢。”夏钟脸上笑容洋溢，没人知道她的具体年龄，能够混到大神官这个地位，绝不会年轻。

    可她就是看上去年轻貌美，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如同少女般纯真。每次出席大型教会活动，她的出现都会迷倒一众人。

    温瘴没有说话，似乎习惯了夏钟的热情。

    “你看，就算见到我，也不跟我说话。我这七年都白养你了。”夏钟假装生气，背过身走到一旁茶桌，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温瘴没有办法，站起来走到茶桌边的凳子上坐下。

    “师傅，你别闹了，我的任务呢？”温瘴有半年没有接到过大任务了，他觉得有些不对，或许是夏钟刻意安排。自太阳神死去，十神不再现世，这世道就从来没有安宁过，不可能会没有大任务。

    夏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递给温瘴一杯茶。

    “自你上次重伤后，我就很担心你。最近我一直在想办法把你调离出红衣神殿，这需要时间，不过我一定能办到。为了不让你再次陷入危险，我只给你安排一些简单的任务。

    不过，这件事让一位神殿大长老发现了，他指名要你去完成一个任务，之后，他会亲自把你调离出红色神殿，然后你就不用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任务，你可以去白色神殿主持教礼，还可以去蓝色神殿管管教会的财务。

    温瘴，你不要怪我瞒着你好不好，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温瘴低下头，将手中茶杯放下，又摇摇头，轻声说：“不，我不会怪你。是我之前让你担心了。那个大长老，他会不会骗你？”

    夏钟不可思议的捂住嘴，眼中带着些许泪，她惊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不会不会，那个大长老其实是我的爷爷，他也是平时特别关注我才会发现我的小动作。他来找我，问了我的目的，他说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任务，他就能马上为你调岗。”

    “这是什么任务，居然能够这样？”

    “这次任务，有那个‘不死之人’的线索。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觉醒了阳炎，一个镇子的人都失踪了。那个小孩说，是那个人不死之人将他体内的阳炎激活。”

    “不死之人，零阳冬？”温瘴抬起头，很惊异，“一百五十年前，他曾闯入思无城，劫走了一位神的传话人，一天后他将传话人完好归还，然后离开了第十神域。

    之后他的消息陆续从各个神域传来，都与神有关，比如闯入第七神域禁地，在第九神域的神木林放火等等。他现在又回到第十神域了？”

    “哈，看来你很适应没有打打杀杀的日子，居然学会看书了。”夏钟笑着说，“这次任务或许很安全，只需要你将那个觉醒了阳炎的小子带回来就行了。又或许很危险，如果‘不死之人’出现，你一定要逃，听到没？”

    “好的，师傅，谢谢你。”温瘴走到夏钟面前，又蹲下来，抱住了夏钟的腰，将头埋在她柔软的肚子上。夏钟有些受宠若惊，她很欣慰，她左手抚摸温瘴的头发，右手搭在他的背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这孩子是爱自己的，他只是不善表达。会慢慢好起来的，他会叫自己妈妈，他也会忘掉那些心结，做回真正的自己。

    “好孩子，一切都会变好的。”夏钟小声说。

    几天后。

    温瘴骑在马上，马儿不急不慢的跟在队伍后面。或许应该申请独自上路，他心想，反正红衣神官向来独来独往。不过这次他答应师傅要跟着大部队，不要一个人先走，那么也只能这样了。

    队伍前面有人举着火把开路，白天实在太热，他们这些阳力修炼者受得了猛烈的阳光，身下的马可受不了，所以只能在晚上赶路了。

    好在王族也算没有吃干饭，修出一条平整贯穿整个第十神域南北的大道，每年花了不少钱维护。这次的目的地是北方的中心橘子城，就在这条大道旁，不用走崎岖的小道，速度快了不少。

    这条大道名叫金阳大道，有如之内的大工程命名时总要带个“阳”字，或是“日”字。就好像是在彰显那位伟大的创世神死后，祂残存于世的孩子们永远都会铭记祂。

    温瘴停止了心中的想法，怎么可以这样想，人们或许只是图个吉利罢了，多少人家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阳”呢，他轻轻叹口气，口中小声念道：“牧阳。”

    “在想什么呢？”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一个身披黑色宽袍的人控制着身下的马儿向温瘴靠近。

    “没什么。”温瘴冷漠的回答。

    “真的没什么吗？我可是听说你这次行动是夏钟大神官亲自为你安排的。这任务看似危险，指向那位‘不死之人’。可实际上呢，或许连‘不死之人’的影儿都见不到。

    你只需要把那个阳炎者给接回去，夏钟大神官就有理由说这次的任务危险无比，而你因为上一次的重伤，已经无力执行此类任务，恐怕无法胜任红衣神官之位。

    这次圆满完成任务，做到了尽职尽责，希望能够得到批准调职。神殿的各位管事肯定都会同意，毕竟你确实受过重伤，立过大功，更何况在你调职前又完成完成了一件有关‘不死之人’的大任务。可谓是名正言顺啊。”

    那人说了一大堆，声音很大，附近的人都将头转过来，看向这里。

    温瘴面无表情，他或许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他只是点点头，如往常那样。想了想，他又声音平淡的说：“以后就见不到了，毕竟我就要退居幕后，不再像你这样要经常打打杀杀了。”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那个人，他接着大声说：“你以为就只有夏家有关系吗？我方水寿不可能让你如意，方家一句话，你就做一辈子杀手吧！”

    温瘴偏过头，不理他。方水寿见温瘴这般反应，又要发作，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干什么，嫌自己不够丢脸吗？你是黑骑士，面对神官如此无礼，是不想待在神殿了？”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同样穿着黑袍。他是一名黑衣神官，不知是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

    方水寿还想说什么，“叔……”

    “滚！这里不是家里，叫我神官。”中年人斥道，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水寿。

    方水寿讪讪的缩回头，驾马驶到队伍前方。

    中年人名叫方安，是方水寿的叔叔。成为黑衣神官有十年之久。说起黑衣神官，这个职位在教会中算是最特殊的。黑衣神官只有十位，黑色神殿是唯一没有大神官的神殿。

    他们若想再往上晋升，那就只有去当长老了。长老虽然在教会中话语权较高，可实际上没有实权，再说，谁愿意年纪轻轻就和一群老头子呆在一块呢。成为长老，那都是退休之后的事情了。

    每位黑衣神官旗下都掌有一百余位黑骑士，黑骑士的实力最低都是中阶阳力者，实力达到高阶的阳力者或者头脑聪明的人会被提拔为小队长。

    黑衣神官及黑骑士，他们本质上就是教会的军事力量，单个中阶阳力者便能以一敌百名普通人，更何况是一千多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阳力者，他们的力量是摧枯拉朽的。

    这次任务，神殿共派了两位神官，分别就是温瘴和方安。方安这次只带了十位黑骑士，其余九十多人都留在思无城。

    显然方安也认为这次任务并无危险。队伍中还有一些王族的人，他们主要是为了蓝镇的后续处理，总不能让蓝镇一直空下去，他们也要先到橘子城，与北境大统领交接，再要些人手。

    蓝镇在更北方，金阳大道不直通，要走小道，小道不平，可能会出现一些拦路土匪，不过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不难对付。

    “对不起啊，他这人本性不坏，只是从小惯坏了，脾气大，温瘴老弟还请不要怪罪。”方安眼睛弯弯，似是笑着说。

    “方安，我们同是神殿神官，相互平等，叫我老弟恐怕有点不妥。”温瘴说，他心想，你是真的感到对不起我吗？

    “哈哈，只是按照岁数来嘛，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嘛。”方安有那么一刹那眼瞳睁大，似乎是要暴怒，可最后还是平静下来。

    温瘴有点想笑，看来方家的人都是一个毛病。对于黑衣神官与其他神殿神官是否平级，方安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黑衣神官对应的是神殿大神官，黑骑士小队长对应的才是神殿神官。这样想或许也对，可少了那个“大”字，总归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讲。

    “还是不必了，神殿制度森严，方安你若想喊我老弟，还是等我调到白色神殿时在喊吧。”温瘴说，白色神殿在教会中存在感最高，可地位却是教会内部最低的。白衣神官在第十神域统共有五千多人，大多都是信仰诚恳的普通人。

    “呵，好啊。这次任务回去，还请你代我向夏钟大神官问好，温瘴。”方安嘴角抽抽，想笑却笑不出来。

    温瘴没有理会方安，这句话倒是让他想起来了，他与方水寿的恩怨都是因方安而起。

    方安爱慕夏钟已久，可夏钟连正眼都不瞧他。后来他打听到夏钟非常看重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温瘴。

    方安自己不好出面，让自己的侄子去游说，他正好与温瘴同龄，或许方安不了解自己侄子的性格，也有可能他非常了解，就是有意为之。

    有次温瘴做完任务归来，正要回自己的住所，途中被方水寿堵路。

    “喂，你帮我个忙，把我叔介绍给夏钟大神官好不好？”

    “喂，你听到没有？听说你跟夏钟大神官关系很好，你帮不帮这个忙？”

    “喂，你是聋子吗？”

    温瘴眼神淡漠的瞥了一眼方水寿，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喂……喂……”方水寿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嗓门越来越大。

    一直跟到温瘴的住处，温瘴走了进去，关上门。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待，慢慢的，外面的吵闹声安静下来。

    他走了吗？并没有，听脚步声还在这里。那他为什么安静下来了？哦，他走过来了。温瘴闭目养神，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哐！”温瘴的房门被一脚踢开，门外，方水寿面色涨红，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个狗东西，当我是软柿子是不是？”方水寿破口大骂，“你个贱东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当初夏钟大神官捡到你的时候，你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呵呵，杀爹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吗？

    我看夏钟大神官只是看你实力好，脸长得秀气，没个男人样，还是个矮冬瓜，看起来很受女人欢迎。呵，根本不存在关系好，大神官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温瘴想说些什么，方水寿的话让他感到恐惧，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可是……她是知道自己的，她是了解自己的。温瘴猝然间很愤怒，他倏地站起身，一步步向方水寿逼近。

    “滚！听到没！”温瘴很久没有这般暴露自己的情绪，上一次这样愤怒，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哈哈，被我说中了！哈哈！”方水寿的取笑声格外刺耳，温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人跪在他的脚边，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是真的吗？你的对不起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会像眼前这人的取笑声一样，让人徒增绝望。

    就这样吧，我累了，听不得这样的声音，温瘴心想，突然间打出一掌，击中方水寿的腹部，将其击退数十米远，最后方水寿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不省人事。

    此事件由神殿蓝衣大神官审判，鉴于黑骑士方水寿以下犯上，且擅闯他人住宅，过错全在方水寿一人，鉴于其已被红衣神官温瘴打成重伤，已经收到惩罚，遂神殿方不再另施惩戒，此事就此揭过。

    当时审判此案时，夏钟并没有到场，这让方安误以为温瘴与她的关系一般。方水寿本来还要受处罚，可方安贿赂了判案的蓝衣大神官，将那处罚给免了。

    方安还想让其为温瘴加一个罪名，毕竟温瘴打伤了自己的侄子，那位大神官却坚决摇头，说给多少都不行，就算你是方家的人都不行。方安以为夏家提前打点好了，问那大神官是否是这样，然而不是。

    红衣神官的职责是什么不言而喻，外面的人不知道，内部的人倒是一清二楚，没人敢得罪红衣神官。

    “像这种黑白分明的案子，给你侄子减轻了罪等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你还要我给这位“红袍鬼”加个罪名，我可不想死得不清不白。”

    方安看着沉默的温瘴，他想起当时那位蓝衣大神官的话。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所以夏钟那个时候并没有出面，她相信没有人敢拿温瘴怎么样的。

    而这也让方安误会了温瘴对于她的重要程度，毫无疑问，夏钟为了温瘴这一年来费时费力只为给他安排一些安全的任务，她之前从未求助过夏家，现在居然可以为了他请求夏家的帮助。

    这个男孩对夏钟不是一般的珍贵，是为什么呢？方安思考，是因为他不到二十岁就有高阶阳力者的修为吗？

    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了高阶，而他却轻而易举就达到了。方安自己三十多岁才达到高阶，如今快要四十了，境界仍然停留在此。他的侄子方水寿天分不高，只怕是一辈子也到不了高阶了。

    潜力是一个原由，但是除了这个，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方安侧目仔细瞧温瘴的脸，那是一个极其秀气的脸庞，看不出男人的模样。不得不说很好看，像个瓷娃娃一样，精致有形的五官，只不过常常阴沉着脸，显得心事重重。

    方安觉得用英俊帅气来形容温瘴根本不合适，还是幽美漂亮更适合他。

    如果不是他的胸前平平，而且他上次重伤归来时有不止一人看见他衣衫破损的样子，胸前并无绑带，只有一块陈年的伤疤。要不然，方安还真觉得他是个女人呢。

    温瘴还是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方安自觉无趣，驾着马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天上看不到月亮了，短暂的夜晚就要结束了，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