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明明还没到年老体衰、偏爱追忆往事的年纪，我这和你个小辈提这么多旧事干什么。”

    睁开眼，陈留平一阵唏嘘，却突然发觉身旁周怀民小脸煞白，眼神暗淡，仿佛失了魂一般垂着头，忙招呼道：“小友？周怀民小友？”

    “嗯……嗯？”

    “怎么魂不守舍的？可需要先去休息休息？”

    “没事。”周怀民抽着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从容道：“陈老刚刚说明了那黑烟来历，之后呢？”

    “之后我便以那两人进入临阁城时所用身份为线索继续追查，加之姚寒告诉我他曾逮捕了一名拥有奇异宠兽的御兽师，我对其审问后也获得了一些信息。确定此人与那两人是一伙，而这伙人的头领彼时正在天阁山脉中藏匿。”

    “于是在返回峰原城前我便抽空进入天阁山脉一趟，妄图继续搜寻些线索，以保证回来后整理的资料更为详尽，使之以书信告知我在中州的旧友时能得到他们所在势力的重视。”

    说到这，陈留平苦涩一笑，“却没想到，这次进入天阁山脉，却和那神秘的邪兽师头领撞了个正着。虽然没有看到他所培养的邪兽，但却被我逼出了他的诸多保命招式。”

    “那人不过五品修为，但与我交手时却用尽了肮脏手段，加之我更善于炼丹之法，倒是让他捡回了一条狗命。”

    陈留平无力地抬起左臂，拉开宽大的衣袖，六颗醒目的紫色针孔以一字长蛇之型整齐地排列在陈留平小臂正中。

    “这招式我自然认得，乃是杜明峰当年的成名绝技之一‘摧魂针’。万幸的是，那人虽有配得一手合格的‘摧魂毒’，却并没有相匹配的功法将毒药催熟，使我没有当场毙命。”

    “这毕竟是‘五毒’杜明峰的绝技，不可小觑。寻常邪兽师熟练掌握，越阶击杀我这样不善刀剑拳脚的炼丹师，恐怕不算困难。”

    放下左臂，陈留平低头微吟，像是没有刻意与周怀民讨论一般，自顾自地喃喃道：“此事疑点是多，五毒门徒多以剧毒锻体，凝练五毒真气取代寻常御兽师的能量，故而多修掌法、指法。但反观那人却善使一柄细长的弯刀，包括与我缠斗时，刀刃所裹覆的，却是纯正的土属性内息。这太怪了……”

    “这都不要紧。”周怀民打断了陈留平的碎碎念，满脸凝重道：“既然已知晓病因在何处，陈老怎得还如此虚弱，莫非这‘摧魂毒’无药可解？”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摇摇头，陈留平轻松道：“别看我现在这般虚弱，却也无命悬一线之危急。”

    “毕竟与五毒门徒是老对手了，逼出该种毒素的方法我也还记得。”说到此处，陈留平蓦得眉头一横，歪嘴骂道：“都怪姚作筹这个老混蛋！故意刻薄于我。知道我还毒不死，便将用以祛毒的冰属性材宝克扣。”

    “送来的材宝不是品级不够，便是年份不够而使药力缺失。不然我堂堂六品！七转炼丹师！随便来点合格的冰属性材宝，还不愁解不开这半吊子的‘摧魂毒’？该死的！咳！咳咳……”

    说到不平处，陈留平又是一阵猛咳，听着房间中那低沉嘶哑的似是不断拉动破风箱的声音，是感到陈留平难受极了。

    “冰属性材宝？”周怀民眼睛一亮，向着怀中一阵摸索，“五品的材宝行不？”

    “悬。”陈留平叹口气，正要以“你的好意心领了”云云来劝说周怀民不用为自己费心，下一刻，目光却被躺在周怀民掌心的六枚冰蓝色莲子所吸引。

    “这行吗？”

    “我看看！”陈留平修长的双指夹起一粒莲子，端在眼前仔细端详，“好家伙，近来身子虚弱，竟是没察觉到你小子身上还有如此宝物。”

    陈留平将莲子反复查看，一会儿用拇指在掌心不断将其挑动，一会儿又握在拳心，闭目感受其散发的波动，好一会儿才惊喜到：“保底三千年的冰心莲子，至少曾有过两次的整株结果，虽然能感觉出保存方式不当使得不少杂质渗入，但其药力却是商会流通货色的至少十倍有余。”

    “只有十倍？”

    “不少了。”下意识的撇了眼周怀民，陈留平耐心解释道：“这冰心莲子乃五品材宝，往下看，非是那些二三品的货色能比；往上看，也自然没有六品以上材宝那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十余倍的药力，可是数千个春秋的沉积，这被时光浓缩的药力，能使炼丹师在炼丹过程中省去多少道工序、提高丹药成品多少等的品质，你未学习过，自然无法理解。”

    “哦。”

    见周怀民并未在意，陈留平不再纠结，他搓动双手，微笑着看向周怀民：“怀民小友？”

    “嗯？”

    “只要你愿意将这些…不，五颗足以，只要你愿意将其中五颗卖给我，这峰原郡商会内的任一件东西，凡是你看上的，我陈留平到时都会竭尽全力为你争取。”

    “陈老您说笑了。”轻笑着摇摇头，周怀民用拇指扣住靠近自己的那一枚莲子，将剩下四颗莲子都倒入陈留平手中。

    “且不说临阁城时，陈老对我如何照顾，就连此次曲则城一事也还需陈老您来助我。白玉令刚揣入怀中还没捂热乎，我要真一板一眼的和您论价钱，那不就显得晚辈不识好歹了吗。”

    “哈！你放心，待我将丹药炼成服用，能下床走路了，就亲自带着你去找姚方远禀报此事。到时候就算是那姚作筹再不爽，在我面前，他也没得办法！”

    陈留平朗笑一声，双眼的疲惫也被这笑意冲散了些许。

    “那到时候便麻烦陈老了。”周怀民见言已至此，便也识趣的起身拜别。

    “去和前厅的下人说下吧，你就住我旁边的院子里。到时候也省得我再派人在城中四处找你。”

    “好，全听陈老的。”再与陈留平一番寒暄，周怀民退出房间。

    重新踏入那片茂密竹林，周怀民缓步向前堂踱去。

    其实在方才与陈留平的交谈中，自己完全有机会将王陵等人的事情旁击侧敲的说出，陈留平看起来对自己颇有照顾，自己也完全可以抱上大腿，更为安稳的将这一劫渡掉。

    但他最终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初见陈老时觉得他满身贵气，除了因某些不明的误会而对自己有几分尊重外，总觉他是那种俯视众生的‘高高在上的热心肠’。但今日听他感慨间分享旧事，却不得不承认，他亦是位满身正气的前辈。”

    回忆起早年经秦川之口了解到的关于邪兽师之乱的一些信息，周怀民心中对陈留平不由升起了几分尊敬。

    邪兽师之乱，九品强者参与众多，如秦川、秦绝、王靖、杜明峰等人皆在此列。

    可以说修炼者即使超凡脱俗，成为七品乃至八品高手，在邪兽师之乱中尚难以苟且求全，更何况陈留平不过六品修为呢？

    但他毅然决然的参与到与邪兽师抗争的最前线，单凭这点，就足以说明陈老高尚的品质，更何况，他最终还失去半身血气。

    而在自己面前描述这些本当惊险万分的经历，他却又显得那样云淡风轻。

    想到陈老昔年何其傲然，周怀民心中残存的一丝畏惧也似这灿烂阳光照去满林阴暗一般被消解。

    “邪兽师？能任由它们明目张胆行凶作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若这王陵当真与邪兽师有关，那不过是斩奸除恶的额外收获罢了。此类穷凶极恶之徒，总是要杀的，我又怕他作甚。”

    周怀民背起手，大步的向前方走去。

    细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叶将这狭窄的碎石路照耀得无比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