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娜
回到街面,罗伊斯·罗尔斯说:“厄普顿先生不是被咬死的,他虽然被撕得很碎,但是基本完整……”他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形容,“没有被吞下去。”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莫里哀白他一眼,“应该是个入梦‘牙’还保持清醒的人。”
“你这么肯定?”
“当然,屠场那种环境不就是做这种梦的温床吗?只是这位似乎保持着理智,恐怕会难对付一些。”
“我们现在怎么办?去见见公爵的人?”
“先去了解一下那个狗吃人的事呗。”
“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但听无妨,难道你想回去听梅内特的道德讲堂吗?”
两人再次找到治安官哈维,了解情况。
被狗啃的男人名叫肯特,被发现时人已经被咬得面目全非,难以查出什么谋杀的迹象,最后只能以被狗群袭击定论。
“之前有过狗群袭击人的案例吗?”罗伊斯问。
“之前吉姆家的小男孩被一口咬掉了生殖器。”
“还有其他的吗?”罗伊斯换了一个站姿。
治安官摇头,说:“还有都是些抢夺食物的案列,非常多,您知道,港区那么大,我一个人可以调动的只有十来个民兵,根本管不过来。”
“就没有捕杀过吗?”
“组织了好几次了,最近的一次还找了几个城外的猎人领头,狗杀了十几只,但是消停一阵以后,狗群的活动又会频繁起来。猎人说,这些狗已经通了人性,隔着老远闻到你的味道,就知道你是来杀它的。”
“这就没办法了?”
治安官从上衣里掏出一只卷烟,点燃,说:“有猎人说,这些狗已经退化成狼了,它们的分工非常明显,跑得快的传递消息,抢夺物品,体型大的则恐吓路人。”他陶醉地吐出烟雾,露出疲惫之态,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哦,抱歉,忘记了你们应该不能抽烟。”他想要掐灭。
“没事,治安官阁下,继续说吧。”莫里哀说。
“呃,这样严格的分层,肯定有一个头领,就像狼群会有一只狼王一样。它必然是狗群中最强壮,最聪明的一只。”
“狗王?”
“啊,应该叫这个名字。有人声称目击到一只像牛一样壮的大狗在乱葬岗附近出没,也许那就是狗王吧。不过你们应该也知道,港区的这些穷人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总是乱传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喜欢混杂一些泛神论的本地民俗传说在其中……”
哈维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对谁说话,开始撇清关系。
“没事的,治安官先生,在民俗传说方面,你知道,裁判所一直都是相当宽容的,否则我们得把这座城市一半的人抓起来。”莫里哀向他解释道。
“当然,当然,是我不怎么了解了,哈哈。”治安官红着脸掐灭了烟。将两人送到门边,他又问道:“二位是听说了什么,才来向我打听这些事情吧?”
“听说厄普顿先生是受报应而死的。”莫里哀含混其词。
“那只是一些传说而已,肯特被狗咬死以后,他的妻子发了疯,整天跟别人说他丈夫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才会有那些闲话。我们都看到了,咬死厄普顿的东西明显比狗大得多。这就是你们的领域了。”
罗伊斯问道:“他妻子住在哪儿?”
治安官想抽一口烟,才发现烟刚刚已经掐了,说:“问不出什么话的……哎,你们去看看也好,他的遗孀住在这儿。”他写下地址递给莫里哀,“他还有一个女儿,叫安娜,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
……
敲门。
莫里哀刚说完:“不会没人吧?”,门开了。
年轻的女孩从门缝露出半边脸,狐疑地看着两个陌生的来访者。
“我们是裁判所的人,想来了解一些事情。”罗伊斯向她展示黄昏之翼的徽章。
“该说的早就跟人说过了,你们又不会管……”女孩说着还是打开房门站出门外,又把门给掩上,似乎不想这两个陌生人进门。三个人站在房门边上,小路上时不时有人穿过。
“你是肯特先生的家人吗?”
“他女儿。”
“你叫安娜?”
女孩微微点头,她的神情带着点超乎年龄的憔悴,显然过早地体会了人世的艰难。
“你的母亲在家吗?我们想跟她聊聊。”
“问我就可以了,她现在见到生人就情绪激动,刚刚才睡下。”
“她声称你父亲是被人杀死的,是吗?”罗伊斯不再废话。
“我的父亲就是被厄普顿杀死的。”安娜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这么说?”
“老爹晚上出去是帮塞萨尔干活,他给我们说过的,帮忙运货,每次都会结钱给他。帮他牵头的人就是厄普顿。”
塞萨尔是码头行会的会长。码头行会原是码头搬运工人的行会组织,后来控制了整个码头的方方面面,连船主和银行都要让它三分。
“什么货?”
“不知道。”安娜瞪了罗伊斯一眼,她浅金色长发系在脑后,眼睛瞪圆。
“所以就可以认为是厄普顿场主干的吗?”
“不然呢?”安娜嘴角带着一点讥讽的弧度,“难道你们真的相信什么狗群吃人的传说吗?明明就是有人杀了他,然后把他丢到狗群出没的地方去了。”
“你知道厄普顿先生今早死了吗?”
看安娜的表情,显然早就知道了,从她嘴唇里吐出几个词:“恶有恶报。”
“你们一家是本地人吗?”罗伊斯又问。
“我母亲是本地人,父亲是进城新自由民,当然,是在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
“城里有什么亲戚吗?”
“有两个舅舅,一个整天喝酒,很久没见过了,可能已经被公爵的人抓走了。还有一个已经结婚,和我父亲一起做搬运工,前几天才来看过我们。”
“有什么人和你父亲一起工作吗?我是说晚上出去赚外快的时候有几个人。”
“他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只是说是给码头行会的人做事情。”
“他自己就是搬运工,为什么会和厄普顿扯上关系?”
安娜看罗伊斯好像在看怪物,说:“屠场的所有者就是塞萨尔,厄普顿只是给他打工的。”
“噢——”罗伊斯挠头,说,“那为什么你们说是厄普顿害了他。”
安娜叹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我不认为码头行会的会长会亲自下场杀人,在码头谋生的每个人都知道都知道厄普顿是塞萨尔先生最忠诚的狗,并且我不认为直接指认他对我们母女两个会有什么好处。”
女孩侧过脸,眼里甚至有了泪光,说:“我可以回去了吗,两位?”
“当然,女士。”莫里哀说。
在安娜即将关上的时候,罗伊斯伸手抵住了门,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听说你的母亲和那个屠场场主,恩,有一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咚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好险没有夹到罗伊斯的手。
“看来我们的大少爷惹恼别人的天赋又有长进。”莫里哀说。
“我不刨根问底,怎么找出真凶?”罗伊斯说。“都像你一样扮好人?”
莫里哀耸耸肩,没有说话。两人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公爵在墨菲斯城内的驻地。
……
二十年前的特许状为公爵保留了进城抓逃跑农奴的权力。他在城里长期驻扎了一小队人,每天就在平民窟上下游荡,把人套在麻袋里抓走,如果没有人来担保,到月底的时候就会被送回去种地。
墨菲斯城的人口年年增加,城市范围超出了城墙,城墙外满是新建的房屋和窝棚。
公爵的小队就驻在墙外不远的一个院子里,因为城墙内他们不可以着甲,在这儿他们却可以随意耀武扬威。莫里哀二人进入小院时,他们正在练剑。
“裁判所的人,找你们队长聊聊。”
驻城小队的队长莫里哀见过,乔斯林,那个当初帮他处理伤口的男人。他显然还记得这些,笑着和莫里哀握手:“伤口愈合的还行吧?”
“还行,托你的福。这位是罗伊斯·罗尔斯。我们来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尽力配合。”乔斯林和罗伊斯握手。
“你们知道屠场场主,厄普顿的死吗?”罗伊斯问道。
“听说了,一整天城里都在谈论这些事情。”
“你认识他吗?”
“见过,但是算不上认识。”
“你因为抓人曾经和他起过冲突吗?”
“是的,他包庇逃亡的农奴。”乔斯林出人意料的坦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我们和他的死没有关系。”
“这可是您说的,我都还没问呢。”罗伊斯一扬眉毛。
乔斯林咧嘴一笑,说:“不过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开心了一会儿。”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在墨菲斯城里为所欲为,不受惩罚?”
“我们可不敢为所欲为,我们所有的活动,都是合法的,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约定的。”
“这就得等我们的调查结果了。”
“难道你以为我很想带着这里整天出去抓人吗?”乔斯林说,“这儿可真是一片道德沦丧之地啊,根本没有人尊重什么头衔什么骑士,每个人眼里只看得见黄金。像我这样的人要是不带武器走在路上,保管被人蒙上脸打一顿。”
“这是因为你喜欢随便抓人,而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骑士身份。”
“这下可说到点子上了。”乔斯林扬起手,“说实话,公爵的庄园里并不缺人,只要有人担保,基本都可以把人从我这儿弄出去。”
“那整天街上转悠是你的个人喜好咯?”
“呵呵,用公爵大人的话说,权力这种东西,就像剑一样,不用是会生锈的。”乔斯林看向院中,两名士兵正在用木剑对打,“如果我们一段时间不进去抓人,再想进去的时候还会被承认吗?就像为什么像您这样的贵族要比我这种普通人多一个姓氏?不就是为了时刻强调身份之别吗?公爵给我的任务只是在城里维持一个存在而已。我们并没有什么抓人的要求,否则这一整片的人口全抓回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指向墙外的这一片贫民窟。
“至于那位死去的场主,你们也许应该去了解一下,场主手下的那些农奴又是什么待遇。希望他死的人多了,我显然不是最迫切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