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冰与火世界不会只为区区一人而转动，哪怕他是跨界而来的穿越者也一样，至少现在仍然如此。

    在伊耿冥思苦想的时候，屋内的其他人当然不可能一动不动地当背景陈设，每个人都顺着由自身职责与性格规划的既定轨道而埋头行动。

    卫兵们在屋外走廊与门口两侧列队站岗，侍女则恭立于王储妃身后，随时等候传唤。

    身披白袍的詹姆·兰尼斯特，意兴阑珊地扫视屋内，履行其作为御林铁卫保护王族的职责。看得出来，他对此并不怎么上心。

    削铁如泥的新铸利刃，不派去沙场饮血反而挂在墙上做装饰品，这显然违背了其作为凶器诞生的本愿。

    “各位，感谢你们的服务。”伊莉亚犹豫片刻后再度轻声开口，“不过，现在请让我和孩子独处一会儿。”

    就算坦格利安王朝已然摇摇欲坠，宫廷侍女也不至于放肆到当面顶撞王储妃的地步，自然是立即行礼告退，一个个踩着小步、踱出育婴室。

    但卫兵们的反应，就大为不同了，他们先是或转身欲走或原地踌躇，接着看向彼此、面面相觑，后又齐齐望向领队詹姆，仿佛在上演一场滑稽的默剧。

    ‘确实可笑，国王的命令，荒唐的软禁。’詹姆的心情很恶劣，他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愈发恼怒。

    王军覆灭、雷加战死的消息传来后，伊里斯国王立即安排妻子雷拉王后带着次子韦赛里斯转移到海中的龙石岛，那里有王家舰队守护，却又严令禁止伊莉亚公主及其与雷加的儿女离开。

    口头上，伊里斯王将儿子的失败归咎于副手勒文的无能与动摇，哪怕对方作为伊莉亚公主与现任多恩亲王的叔父，在王军旗下浴血奋战直至殒命沙场；

    内心里，伊里斯是妄图以儿媳和孙子孙女作为人质，胁迫坚韧顽强的多恩王国继续效忠，尽快出兵拱卫铁王座。

    ‘这就是我发誓守护的国王，无情无义的怪物，对火着魔的疯子……’詹姆阴郁地想着，一卷图纸在他脑子里闪过，看上去是都城君临的地图，实际远远不止于此。

    那是火焰，是坟场，是巨大的火葬堆，是不可能的孵化池，是欲以炼金术将整座城市拽入地狱的疯狂……

    “我过去都不知道，原来你对房屋布局也有所见解，詹姆爵士。”下定决心的伊莉亚绝不轻易退缩，“还是说，你觉得这里藏着通往城外的密道？”

    ‘我与这件蠢事毫无瓜葛。’被顶了一嘴的詹姆很想这么说，却还是被职责收住了怨言。“比起这间憋闷的破屋子，我更乐意提着剑上城墙去。”

    在甩下这句话后，骄傲的兰尼斯特转身出门，卫兵们见状也统统撤到了走廊中，育婴室内归于安静。

    目送监视者离去后，憔悴的伊莉亚叹了口气，随后走到了摇篮旁边，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就像你，不，祂说的那样，雷加和我叔叔都走了……”伊莉亚埋下了头，有晶莹的液体在她眼中打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原来如此，母亲，你也知道了，难怪之前拿来这些玩意。’伊耿看了看顶篷上新绣的七芒星和帷幔边挂着的木面具，心中并不怎么惊讶——

    无论是伊莉亚当时正巧听到还是雷加北上送命前多嘴转述，都能导致眼下这种结果，冰与火的世界同样有恶魔与幽灵的传说，没什么可意外的。

    比起分析前因，穿越者更想问问自己，‘事到如今，到底还能做点什么？’

    那夜对雷加的最终呼告仿佛仍回荡在此地，再次扎入了伊耿的脑袋里，犹如钻心蚀骨的恶毒诅咒——

    ‘不听人言的蠢货、胡作非为的混蛋！一旦你战败，全家老小都将惨死在兰尼斯特的屠刀下！’

    ‘即使如此，雷加还是没有打赢，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要是早早地和伊莉亚商量，我们一家仨口说不定早就逃回多恩了。’

    伊耿越想越气，王室成员本就是宫廷成员关注的重点，眼下又被疯王下了禁足令，只靠妇孺儿童哪有可能溜出戒备森严的红堡。

    悄悄逃离是铁定没指望了，就像之前想的那样，只能去找那对暴君奸臣组合谈判，看看能不能撞出一线生机。

    嗜好烧烤活人的疯王伊里斯，心怀鬼胎、多半在觊觎王位的间谍头子瓦里斯，这么两头妖魔鬼怪，到底该找谁谈，又该说些什么？

    晦暗难明的前景，光是想想就让穿越者心烦意燥。但为了全家性命，他又非得拿出一个办法不可，这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带我去见他，在合适的时候，由我去说离开的事。”伊耿想来想去，再次搬出了那种僵硬的腔调，试图以此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穿越者的图谋落空了大半，婴儿的音色根本表现不出来任何威严感，反倒因刻意做作而显得格外怪异。

    但是，至少母子间的沟通，得以正式开始了。

    “请问，那个人是谁？”伊莉亚的神态和语气都很郑重，仿佛在咨询主教的意见。

    尽管多恩公主并不知道儿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非常清楚，闭上眼睛、大吼大叫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尤其是在七星圣徽与鱼梁木面具都没有产生任何反应之后，此前的异事难道真的是新旧诸神的意志显现吗？

    如此说来，那一晚的劝告，确为善意的启示，而非邪祟的谎言？

    想到这里，伊莉亚悲伤而又痛苦——果真如此的话，那就意味着包括自己叔父在内的众多生命，都是因为雷加的一意孤行而断送的。

    哀伤的寡妇强忍痛楚继续倾听，作为战士女王娜梅莉亚的后裔，她能承受住悔恨的打击，也不畏惧死亡；但是身为母亲的她，必须为儿女找出生路。

    “伊里斯，”穿越者在反复斟酌后，说出了自己并不满意却无可奈何的选择。

    诚然，伊里斯是王座上的疯子，令闹剧变成血战的绝世蠢材；与之相比，精明狡诈的瓦里斯也显得像个不错的谈判对象，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火烧活人。

    但是，前者终究是个坦格利安，而后者极大概率流着黑火的血，那是铁王座觊觎者的姓氏。

    比起协助王储妃一家出逃、换取多恩王国的友谊，瓦里斯绝对更乐意来一出狸猫换太子、黑龙变红龙的把戏——用黑火血脉窃取坦格利安王室继承人的身份，就像原著中暗示的那样。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黑火残党不仅必然会灭口被替换者伊耿，多半还会对他的母亲伊莉亚与姐姐雷妮丝下毒手，以免那条布龙假货因血缘联系而露出马脚。

    如果穿越者已经是有足够势力的成年人，那他确实可以用身份的秘密来暗中威胁瓦里斯为自己效力。

    但伊耿现在仅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岁婴儿，伊莉亚也不是什么武技超群的女剑士，还都是对方接下来图谋的目标，私下交流摆明会变成送人头。

    “我会立即准备此事，但是，国王很少被别人说服。”伊莉亚停顿了一小下，“他原本就很危险，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只是无能狂怒罢了，我有办法说服他。”伊耿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直打鼓，他希望自己真的有这种底气。

    婴儿的大脑尚未完全成熟，却在本就超负荷的状态下被强制驱使高速运行了这么久，倦意自然上浮，穿越者本能地打了一个哈欠。

    伫立一旁的伊莉亚见状，明白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但在那之前，她有一个在心中纠结已久的问题不得不问。

    “请问，你到底是谁？是借用我儿躯体传达神谕的使者吗？”声音隐隐颤抖，伊莉亚有点喘不上气。

    ‘我是谁？这是个好问题。’穿越者也有些好奇，现代蓝星的扑街写手李林，冰与火世界的真龙血脉伊耿，如今的自己到底是哪个？

    但这并不重要，穿越者告诉自己，眼下唯一需要关注的，是让自己一家人从接下来的风暴与烈火中活下去。

    “太阳东升西落，作物春种秋收，人的灵魂同样如此。”伊耿/李林试着扮演神棍，不光是为了安抚此世生身之母，也是希望能以此来理清自身如今的存在形式。

    “好人荣升天堂，恶棍坠入地狱，不好不坏的则在世间打转，总有些人会从梦中醒来，‘最后的英雄’终将如预言般转世重生。”

    穿越者所叙述的，乃是冰与火世界的古老传说，那是寒冷且黑暗的恐怖故事，也是灼热而光明的英雄史诗——

    数千年前，冰冷漆黑的长夜笼罩大地，整整一代人都不曾见过阳光，粮食绝收、异鬼横行，国王与猪倌同样颤抖着饿死，战士与妇孺一并沦为死灵的猎物。

    直到最后的英雄挺身而出，他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宝剑，以此击杀了异鬼与魔物，继而唤回了太阳和光明。

    这个终结长夜的故事，在冰与火世界各地都有所流传，只是版本略有不同——英雄的名号与来历、庇护神灵的真实身份、夺回光明的具体步骤……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某些地方还存有故事的后篇——他们认为长夜与异鬼终将再临大地，届时，唯有那位英雄转世重生，才能拯救世人。

    也正因如此，穿越者的解释显得更加具有说服力了，毕竟论据早已植根于维斯特洛文化深处，老奶奶们的睡前童话总会有长夜的篇章。

    “所以，你果真是预言中的王子转世，就像他一直念叨的那样。”伊莉亚喃喃自语，心中留有苦涩。

    多恩公主想起了怀胎那晚划破夜空的彗星，还有儿子出生时手中的暗红凝血，雷加坚信这即是救世英雄重生的征兆，他这回没有搞错。

    “前世的我名为李林，曾于高空俯瞰大地，也曾以圣光之名打击亡灵。”伊耿低声作答，对自身过往稍稍做了一些艺术加工。

    对于救主转世的身份，穿越者没有予以否认也没有顺势咬死。这个世界大概率确有神灵，他需要安抚母亲，但并不打算随意招惹那些存在。

    ‘雷加，那你为什么不听劝呢？吾儿不正是你过去笃信的英雄转世吗？’选择相信这套说辞的伊莉亚怅然若失，或许，她从未理解过丈夫。

    尽管穿越者还想再讨论一下具体细节，但积攒已久的困意终究是突破了防线，伊耿忽然觉得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意识被迅速地拽入了由李林的回忆构成的梦境中。

    见此情状，伊莉亚叹了口气，在唤回侍女后，挪动脚步、转身离去，她得准备觐见国王的事宜。

    多恩公主身心俱疲，但为了儿女，她一定会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