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山先带着妹妹去看了一场抗战电影。

    电影院由一个旧礼堂改造而来。台上是放映墙，台下则整整齐齐摆满了一张张的长条凳，四周的窗户被不透光的黑色膜封了起来。不开灯的室内，乌漆麻黑的。

    门票是1毛钱，许若兮太小，无需买票。

    当下的电影院是那种胶带投放的，在墙上拉一块白色的大幕，架上放映设备，挂上影片胶带就可以了。

    最让人难受的，是中途卡带，需要停下来摆弄挺长时间。有时候剧情正精彩，情感酝酿恰好到位，画面突然没了，挺难受的。

    就像是男女朋友约会，开好房间情到浓时准备干事了，裤子都脱了只待策马扬鞭，女朋友突然来一句：“来那个了，今天不行”。

    这男的，得多难受啊。

    从电影院出来，许如山带着妹妹满大街逛，想找家蛋糕店。

    今天是许若兮六岁生日，许如山想订个蛋糕，给她好好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从街头逛到街尾，从东面走到西面，在许若兮快要提不动脚的时候，总算在一家包子店的招牌角落里看见了“蛋糕定制”的字样。

    该店主要经营包子馒头及油条，蛋糕老板也会做，只不过这年头乡下还没有多少人舍得买这么精贵的东西来吃。用店老板的话说，一年到头来也难得开一次张。

    明目之所以没划掉，是想着说不定哪天运气好碰上需要的人，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就如今天，不就碰上许如山了么。

    不过，许如山猜测，可能主要还是店老板懒，反正字写在那也没啥不好的影响，懒得费工夫去弄。

    现场沟通后，许如山加价付了一半定金——五块钱，第二天下午来取货。

    没办法，人家老板说了，一般要提前两到三天预订，小地方不备奶油之类的原料，他要根据订单临时让人送原材料来。许如山要的急，那就只能多出钱了。

    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心里有些感慨。

    当一样事物在特定的环境里变得稀有，且供求关系完全不对等时，需求方被当猪宰自然就成了必然。

    许如山觉得，后面或者可以在这方面好好深入挖掘一下，说不定大有可为。

    又买了肉和青菜，挑了几根香蕉一袋苹果，太阳已经爬上最高点，时间来到了正午。

    这才带着妹妹回了许爷爷家。

    午饭，许如山小露一手。一盘农家小炒肉，一盘白菜豆腐，一道蘑菇汤。

    两菜一汤，赢得了妹妹叫好声和爷爷的笑脸，许如山觉得这菜做的真值。

    感谢前世七年独立生活的丰富经验，虽然没有创造多好的物质条件，可至少把做菜的手艺练得还不错。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饭桌上，爷孙俩聊起了小时候的上学时光，大多是许如山在说，许爷爷听。

    突然许如山画风一转，对许爷爷说道：“爷爷，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回去住吧。等房子修好了，我买台电视放您房间，想啥时候看就啥时候开，多好。”

    许爷爷摇头，回道：“我一个老头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回去能干啥，尽给家里添麻烦。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养老挺好的。”

    “请您回去又不是想让您去帮忙干活的，我已长大，就想让您往后多享享福，总不能我们这些晚辈尽孝心都不让吧，别人背后不得戳咱家脊梁骨。”

    许如山把话只管往严重里说。

    许爷爷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只要不当面，管那么做甚。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其他都是虚的。”

    许爷爷一生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后来两个儿子没了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相处时间少又遭受过沉重打击，所以如今对家里人的感情自然没有多么深厚。

    除了尊敬许奶奶，对许如山兄妹亲近之外，家里其他人在他眼里，其实与村邻没多大区别，只不过多了一丝血脉羁绊罢了。

    没办法，无奈之下许如山转变策略。

    只见他惨兮兮的对爷爷说：“其他人您可以不管，可您眼前的孙子孙女，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受苦被欺负，也不管吧？”

    许爷爷撇了自家孙子一眼，没好气的笑骂：“滚蛋，想忽悠我，不就想把我骗回去吗，你小子什么德行，我难道还不清楚？”

    许如山叫冤，对爷爷挤眉弄眼说：“爷爷，冤枉啊。真的，您不回去，咱家偌大的家产指不定最后到谁手里呢，总之肯定落不到我和小若兮身上。”

    许爷爷见孙子说的有趣，笑着呛了一句：“哟，还没发家呢这就想着瓜分家产了。话说，你家除了一间小破屋，哪里来的家产？”

    许如山很不服气，反驳道：“您小看人了不是，那是以前，老黄历了。咱家马上要修的新房子，您孙子我亲自设计的，比大城市里的小洋楼还漂亮，花了老多钱了。还有……”

    许如山正想描绘一番水库的美好未来钱景，突然被打断。只听许爷爷很有兴趣的问道：“房子是你设计的，你还会这个？说说。”

    许如山大喜过望，管它是什么，能引起老爷子兴趣就行，看来有戏。

    看见希望苗头的许如山兴致高涨，从神龛下方扯出一张俸神的钱纸在桌上展开，写写画画起来。

    他这么做，到底会不会得罪祖先神明，这会已经顾不上了。

    现在，他只想把老爷子搞定先。

    可惜，他想的太美了。理想是丰满的，可现实太骨感。

    看完他画的草图听完他的解说，许爷爷仅是淡定留下“还不错”三个字，绝口不提回去住的事。

    见此，许如山也发了狠，在心里嘀咕：“得，还不行。我就不信了，一个已经六十多的小老头，还能难倒本天才，看我怎么搞定他。”

    按照原计划，展望了一番水库钱景，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许如山问其爷爷：“您觉得我爸这个人怎么样？”

    许爷爷想了想，给出了他的回答：“一个空有抱负，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书呆子。耳根子太软，或许能有些小成绩，但干不成大事。”

    虽然说的是自己的父亲，且评价也不高，但许如山也没为许爸说话。

    参照前世的发展，爷爷的这番点评显得特别中肯。放在前世的许爸身上非常贴切，严丝合缝。

    许如山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能否劝说成功就在此一举，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的对许爷爷说：“水库以后很赚钱，而且是能赚大钱这是必然的。可赚了钱以后，您觉得我爸能不能守得住？”

    许爷爷敲了敲烟袋，不屑道：“能守住个屁，就你爸那性格，被人家灌几口马尿说几句好话，就能把自个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结果......啧啧。

    估计后面也不是什么好话，许爷爷摇摇头，没有接着往下说。

    许如山趁机再问：“那您说，要是再有人对他下套，借机让他签字画押什么的，到时候把水库抵出去，他还要背负承租债务，这样的事有没有可能发生？这么狠毒的人有没有？”

    许爷爷低头陷入了思考。

    半晌，抬起头来看着许如山，语气严肃的说：“目前来看，还不会出现这些事情。可按你的说法，水库以后能达到的收益，放在农村必定会是很惊人的。钱多到一定程度，旁人难免不起坏心。你爸这个人，没人看着点确实容易出问题。”

    许如山心里大叫一声“搞定”，表面却故作淡定，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爷爷：“这么说，那您是同意回去了？”

    许爷爷抬头再次看了许如山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都做到这份上了，再不答应，我不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人。行吧，答应你了，等你家新房子入伙，爷爷就搬回你家去住着。给你看着家里，镇守大后方。”

    “耶，以后爷爷可以天天陪我玩咯。”

    一直插不上嘴的许若兮，听到爷爷答应回自己家住，开心的大叫。

    老爷子刀工很好，自留有一手绝活，可以用木头和铁丝之类的废弃材料做出各种活灵活现的手工艺品。

    像男孩子喜欢的刀剑枪炮弹弓，女孩子喜欢的小兔子小蜻蜓小蝴蝶，他都能做出来。

    特别讨许若兮喜欢。

    本来，许如山是想着今天就和爷爷一起回去的，不过想想他说一不二的性格，还是就此作罢。

    反正已经答应下来，他这人也不会反悔，迟一点就迟一点，几十年都过来了，再等几个月也没什么。

    其实这会回去也麻烦，不好腾地方住，等房子修好了再回去也好，更方便。

    许如山松了一口气，今天的目标总算是圆满达成了。

    不过许如山心里还有些疑问，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爷爷，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跟我们回去？”

    许爷爷也没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从你进门，就猜到你要来劝我，本不打算回去的。不过自你说出自家承包了水库的事情后，我就改了主意，决定回去。去帮你看着点，免得担心这担心那的。有我在，不管将来你去哪里，要做什么，都能放心。”

    许如山心里暖暖的，被人记挂着关心着，感觉真好啊。

    告别爷爷，从屋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太阳往西边斜走了一段距离，光照下的影子也变了一个方向。晚霞还没出来，依然有风，吹动许若兮的发梢，飘飘扬扬。

    正如此刻兄妹俩的心情，欢喜，愉悦。或许，许若兮身上还多了一分雀跃。

    脚步轻盈起来，两人追赶着天上的太阳，向着落山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没作任何耽搁，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家里。

    这时，晚饭还没到点，地里劳作的人们还没有回来。

    村里有小孩的家里，已经升起阵阵炊烟，有米饭的香味随着傍晚的风飘散过来，引动了许若兮肚子里的馋虫。

    她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夜晚天上挂着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带着一丝期盼，一丝怀疑，用天真的语气对正在开门许如山说：“哥哥，明天店老板真的有蛋糕拿给我们吗？你钱都已经给他了，要是他骗我们怎么办呀？”

    这该怎么对妹妹解释呢？

    许如山为难了，左思右想，对妹妹说：“放心吧，明天你肯定能吃到蛋糕。哥哥虽然给了钱，但只给了一半，而且老板还开了收据给我，这是一种交易，我们都要遵守约定。等明天我拿着收据再给交五块钱，就能把蛋糕换回来。”

    许若兮懵懂的点点头，又疑惑的问到：“那妈妈这么久都没有把我的红包钱还给我，是不是因为她没有给我开收据，所以就不需要遵守约定呀？那我的红包是不是就要不回来了呀？”

    这下可把许如山问住了。

    这个问题对小孩子解释起来太复杂，哪怕对成年人解释起来都挺麻烦的。

    许如山还在想，这该如何是好？

    许若兮已经提前给出了答案：“那我等妈妈回来就找她要，要是她不给，我就让妈妈给我开收据，这样是不是就行了？”

    许如山正愁不知道如何解释呢，小丫头的答案来的太及时了，也不管是否正确，能否管用，只想先应付过去再说。

    一个六岁小孩，这种事情能记多久，一会吃过饭应该就忘了，没有后顾之忧，很好。

    许如山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小若兮太聪明了，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真厉害。”

    受到表扬的孩子，眼里会有光。

    许若兮这会的眼神亮的吓人，被夸之后有些害羞，抬着下巴故意扭头不看许如山，却又忍不住偷偷的瞄了一眼，又一眼。

    许如山装作没看见，弯腰把她抱起来，跨过门槛放在屋里的地上。

    “聪明的孩子自己去玩一会吧，哥哥要去做饭咯。”

    得了口头表扬的许若兮心里得意极了，又不想给哥哥看出来心里的得意，装成大人一样故作成熟的说：“嗯，哥哥去做饭吧，若兮一个人也能乖乖哒。”

    话说完，抬头挺胸，自己到一边玩去了。

    许如山会心一笑，转身推门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