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90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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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1990

    南湘省,成州市,红石县,三望坪职专学校。

    宿舍号应该是3栋311,如果许如山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没错。

    用了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他终于确定,自己回来了。或者说,是重生了。

    只因事情过于玄幻,令他不敢置信。当有一天梦想真的照进现实,并且远远超过了内心的期望值时,思绪难免过于混乱和恍惚。

    许如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处的环境,之所以小心,是不敢,也是不愿。

    好似正深深陷入美梦,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破了梦境,重回惨淡的人生现实。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的的房间,总共12个床位。铁架子床,上下两层,左右各三,分别横放两边,中间留出一条过道。

    没有阳台,卫生间需要出门左拐,去到楼层的尽头。

    每到冬季,憋尿就成了学生们可以相互攀比自得其乐的娱乐活动。

    空调风扇是没有的。正所谓,夏天热成狗,冬天冻成熊,别人是“十年寒窗,出英才”,而这里,则是俗称“三年苦读出[狗熊]”。

    个中酸楚,谁体会,谁知道。

    此时恰逢周末,下午休息学校无课。

    宿舍十二个人,有七人在场。其中六人正围在屋子最里面角落的下铺打着“拖拉机升级”,扑克牌摔的啪啪响。

    还有一个捧着标有“人民公社”字眼的搪瓷杯,站在一旁观战,跃跃欲试,时不时指点几句。

    完全忘了观牌毋语的牌场规则,不过选手们都没嫌弃,反倒呈现其乐融融一幅和谐的画面,令许如山啧啧称奇:

    得亏现在才是90年,人性单纯,质朴。

    “许如山,醒了没?起来吃宵夜了,晚饭都没吃,还能睡得那么香,服了你啊!”

    室友曾西青满脸画着王八,扭头对着床位,喊了一句。

    屋子中间的左手边,上铺。许如山裹着被子,面对着墙,一动不动的侧身躺着。

    眼前墙面贴着“Beyond——再见理想”的海报,颜色已稍见斑驳。

    石灰脱落的墙壁上,是前辈们留下的墨宝。

    有关于爱情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关于理想的: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有出自古代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有来自现代的: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也有些是许如山写上去的。可他仔仔细细找了两遍,依然没有找到当年留下的那十个字——半生出走归来仍似少年。

    这是1990年5月6日晚上,许如山故作深沉,矫情的在墙壁刻下的一行字。

    灵感来自南宋文学家刘过的诗词: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后来这句话,让他记了一辈子。

    当时年少轻狂的他,以为朋友是永恒不变的,一如学生时代的知己好友,会是自己一生隽永的友情。

    后来发现,那时的想法有多幼稚和可笑。

    毕业后天各一方,地域的距离和物质的差距,当时那些所谓的“好兄弟一辈子”、“朋友一生一起走”的热血青春,仅成为了长大以后回忆的执念。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有,沦落人各自散落在天涯。

    也正是因为那时不成熟的一个决定,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

    人们往往认为人生中转折点,一定是重大事件。其实不然,很多重大事情的引子,在当时或许并不起眼。

    而我们很多人,却在性格尚未成熟的阶段,就做出了太过重要的决定,以至于不经意间,完全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而不自知。

    不过,既然还未曾留字,说明事情还未发生,那个最讨厌的林书学,应该还是我的班主任......

    要不要提前搞他?就算等到事后万一被发现,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下,他又能把我怎样呢。

    想到这,许如山一下精神了,脑子活泛起来,激灵坐起身,准备找室友问清楚具体日期。

    抬起头来,才发现宿舍门后面就挂着一本手撕日历。最上面一页显示:

    【1990年5月6日,星期日】

    旁边空白处还写着“离毕业只剩[30]天”。

    许如山整个人木了一下,喃喃自语:“玛德,就今天,最后一天......刚重生就逼我搞事情。”

    许如山,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正好指向20点整。

    不自信的看看了室友,问道:“现在几点了?”

    “8点啊,你不有闹钟吗?”有家传手表的曾西青瞄了一眼时间,头也不抬的回答。

    许如山头皮发麻,这要再耽误个两小时,人生拐点不就又拐回前世老路去了。

    “噗......怎么了,一声不吭的睡了大半天,这表情,你不会失恋了吧?”

    曾西青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画满乌龟的一张脸出现在床铺边上,微仰着头,说着话。

    真应了名的景,曾西青,真喜庆!

    许如山一伸手,把他手上的扇形牌合拢,看着眼前往后唯一物是人依旧的年轻面庞......依稀熟悉,带着八九十年代的气息。

    一切都突然变得真切起来。

    “没事,这不周末嘛,就起了。”

    许如山笑了笑,掀开薄被子开始穿衣服。

    套上正在变形边缘挣扎的白色衬衫,穿上颜色已经有些泛白的蓝色牛仔裤,犹记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条牛仔,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条。

    “没事就好”,曾西青扭头对着牌友说,“不是我牌烂耍赖啊,许如山起来了,该去吃饭了。这把四个王还有拖拉机啊,我先跟你们说。”

    许如山跳下床,穿上平替奢侈品——回力白球鞋,从红色的铁皮热水瓶里倒出仅有的一点热水,喝下润喉。

    扯下毛巾搭在在肩上,挤好牙膏拿上搪瓷杯,直接出门左拐去了水房。

    周末晚上,水房只有他一个人。

    “噗~。”

    灰暗的橘黄色电灯下,低着头捧着略带白日温度的自来水,一次又一次扑在脸上。

    凉意让人清醒、冷静。

    许如山挂着满脸的水珠走到一面半张脸大小的镜子前。镜子是用透明胶粘在墙壁上的,中间开了一道裂缝,刚好把里面的人脸一分为二。

    看着镜子里被强行划开的脸庞,年轻、纯粹。

    水珠滑过十八岁的面容,鼻梁高挺,肌肤白嫩。眼睛是清亮的,如一汪泉水,清澈见底。

    “许如山,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许如山对着镜子里那张双十年华的脸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灿若阳光。

    “1990年5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燕京亚运会还没举办,92年的`发财证`还没错过,互联网的大风也还没刮起来,你还可以站在互联网的风口起飞......”

    现在,90年代刚好开启,这是一个掀起变革浪潮的时代,遍地都是机遇,随便抓住一个,都能获得巨量的财富回报。

    这个时代,确实有很多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莫名其妙的立了起来。

    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所有目光都看向那些成功者。因为这个时代也埋葬了很多人,包括很多同样看起来应该成功的人。

    生长在这个年代,我们每个人就像在大海上航行的小船,海面波涛汹涌,浪头不断袭来。有的人乘风破浪平安靠岸,而有的人则是被巨浪掀翻。

    每一个时代,都会成全一部分人,也会淘汰了一批人。

    有人说:

    80年代是草莽时代,谁胆子大,敢闯敢为,就能成功。

    90年代是机遇时代,谁能先抓住机会,谁就能成功。

    所以,很多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人,多年后回望,总不免感慨,自己当时太年轻,错过了太多机会。

    然而,很多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怎样的时代。

    没有谁能定义一个时代的好与坏,因为它们是相生相伴的。就像是人,我们也根本没办法去简单定义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事物都普遍存在相对的两面性,不能简单的一言而定。

    可有一种说法,却被人们后来所认可。

    这是一个车马很慢,书信往来,思想纯粹,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纯真年代。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车有房,而是因为一次偶然相遇,或者一个眼神碰撞,也有可能是某个下午,恰逢阳光正好,白衣飘飘。

    这是一个被割裂的时代,一个密集出现荒诞和冲突的时代。人群被两极分化,站在纯朴与混乱的两边。

    一边是传统工、农、小市民执守的纯良世界。

    另一边,是信奉金钱至上,受到西化冲击的新兴阶层。这个新兴的江湖里,有英雄、权贵、精英,还有枭雄和混蛋,骗子和无业游民。

    曾经十八岁的许如山是天真的,稚嫩的。

    而今归来的许如山,有着一张同样青春的面庞,可经过了那么多岁月浸染和生活洗练,内心其实早已经变得不再单纯。

    如果,一个人被尘世这个大染缸浸泡几十年后,仍能保持赤子之心,那绝对不是人,那是圣人。

    许如山自然不是,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是个俗人。

    “许如山,你掉茅坑里啦?赶紧出来......”

    曾西青的声音像破锣一般,响彻在整栋宿舍楼里。

    思绪在这里,被声音惊吓住,戛然而止。

    许如山这才想起,当下自己还有一件最重要事情待办呢,十万火急的那种。

    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帅气的脸,匆匆跑出水房。

    回到311,把毛巾挂回墙壁的钉子上,搪瓷杯照旧摆回窗沿。

    “曾西青,我有事找林班头,你们帮忙带点吃的回来,炒粉炒饭都行,走了。”

    许如山冲曾西青喊了一声,来不及等人回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了宿舍。

    十分钟后,靠田径场的酸枣树林,许如山出现教师家属筒子楼下。

    他看着眼前爬满藤蔓植物的破旧楼房,人一下坐醋了。

    遍搜脑海,班主任林书学住在哪一个单元楼,记忆中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印象。况且中每个单元楼格局外貌都长得一样一样的,怎么破?

    好在许如山还有最有效的土办法——喊楼,大嗓门喊。

    而且,在这个电话只属于一小撮人的年代,能喊的基本都靠喊。

    “林老师,林老师,师3班的林书学老师在么?”

    大晚上的没办法,许如山只好拉开嗓子,放声高喊。

    很快,在他左手边离他两个单元楼的三楼,探出一个身影,挥手向下回应。

    “谁找我啊,这里,上来吧。”

    “咚咚咚......”

    上了楼,许如山平复了一下气息,伸手敲门。

    “许如山”,林书学老师打开门,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自然,“进来说吧。”

    跟着老师进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屋内。

    客厅不大,大概十来平米,外沿靠窗摆着一张掉漆的办公桌,桌面上堆满了书,依稀能看见‘毛概马克思’等字眼的封皮。办公桌左边靠墙的位置,是一张木头四方桌,不大,两边各放置了一把简易的靠背椅,桌上放着两个铁皮热水瓶。

    可以想象,林书学大概是一桌两用。平日里是餐桌,有客人上门的时候,这里应该也作待客茶几来用。

    师生俩相对而坐,四眼相对,双方各有小心思,却都没有先开口,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许如山在想,该怎么开口能把事情办成,又能不惹来对方死磕,毕竟按上一世的轨迹,离林书学出事还有个把星期时间,谁也不敢保证这段时间不再出意外。

    林书学则担心许如山把事情闹大,虽然不会对自己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可名誉受到影响是肯定的,能私下和平解决那是最好。

    另一方面,林书学内心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因为事情是自己私下做的,这会还没公布,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至少,面前的许如山应该是不知内情的,今天过来找他或许是别的事也说不定呢。

    “如山呐,这么晚来找老师,是有什么事吗?说说看,能帮上忙的,老师一定尽力。”

    林书学决定就当眼前当事人不知情,先试探试探,看看再说。

    “林老师,我来就是想问问毕业分配的事,我听说......”话还未完,就被打断。

    “你听说什么了?你可千万别道听途说瞎凑热闹,特别是在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老师和学校可都看在眼里,可别影响拿毕业证啊。”

    林书学不愧是语文老师,明明心中着急上火,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不急不缓,分析的头头是道,每一句话都看似为人着想,最后更是来了个画龙点睛,软中带硬。

    要是换了曾经十八岁的许如山,还真能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吓住,乖乖认命。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人还是那人,心理认知却相差不知凡几,当然不可能乖乖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