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惑守(二)
男子张了张嘴仿佛是要解释什么,舞却连推带桑地将男子带到赌桌边上,一个抬手把他甩上赌桌。
“赢了便桥归桥路归路,输了咱就听天由命,你命由你不由天,自己的小命就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公子您看着是买大还是买小哇?”
男子一把拉住舞血迹斑驳的皓腕,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
“大!”
舞纵容地没有把手抽回,庄家也是心领神会地一笑,周围的大部分鬼不信邪地依旧买小,随着桌边尖锐的呼声,珠子落地,庄家高喝:
“五五六大!”
顶着哀嚎声一片的舞眼疾手快地把残骸扫落入怀,又反手将男子拉下赌桌:
“你我萍水相逢有缘无分,江湖再见仍是路人,兄台珍重哈!”
说完,舞扭头便走,男子却拉着她的手腕没肯放开:
“吃完面就急着翻碗底了?”
舞顶着一张疤痕横布的脸狡黠一笑:
“你可别胡说啊!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不也没计较你险些闪着我腰了吗?”
“怎么?我还得谢谢你的大度?”
“你要真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男子一嗮:“玩不玩?”
“呐呐呐!天地可鉴,这可是你自己赖上我的!”
“买大。”
男子言简意赅地说道,舞又把赢下来的其他赌注推了回去。
“就这么信任我?”
男子饶有趣味地问,舞勾了勾唇,眸光清浅: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次跟着舞下注的鬼明显多了些,庄家把头盖骨一掀,看向男子的目光带了几分晦涩的敌意:
“五五五大!”
“哎呀呀,本姑娘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呐!公子果真是博弈奇才!跟着公子混,发家致富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舞眼中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只是这笑颜在这张平平无奇甚至可称惊悚的脸上是半点美感也没有的。男子撇开视线,捏了两下舞的手腕:
“速战速决。”
“正有此意。”
此后,舞和男子再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且都是踩着开蛊的点儿下注。那些企图跟风的敢怒不敢言,只得巴巴地看着舞赚了个盆足钵满。几局下来,舞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小山似的残肢断臂。
舞把一部分往街上随手捡的麻袋里一扔,剩下的随便往桌上一推,拉着男子穿过黑布来到了邻壁桌。
“买大买小?”
男子捏了舞的手腕一下,舞随手把东西往小字上一撂,再次赢得了一众红眼。
如此几局下来,跟着舞身后的鬼便多了起来。也不知有意无意,舞下注的动作要慢了些,众鬼瞅准舞的动作跟风下注,果不其然赎回了不少自己的老本。喜极而泣的鬼哭声中,庄家没吃到红利,反而赔了不少,看着他俩的眼神也逐渐不对路……
“小小年纪,又是姑娘家,这些害人累己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男子拉住想要再次下注的舞,舞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染上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厉色,男子皱了皱眉头,将舞往自己身边一带,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碎银往桌上一扔。
“这场上的货,我全要了。”
那庄家手上的动作一顿,凹陷下去的一只眼睛贼眉贼眼地瞟向那男子:
“这恐怕……不大合我们这里的规矩吧?”
男子笑着往桌上放了一锭沉甸甸的元宝,庄家咽了口唾沫,却还捧着元宝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舞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
“天亮了……”
那男子握着舞的手腕的力度加重,舞愣了一愣,异常顺从地将自己靠在了男子的背上。
“如果这还不够……”
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铜鬼面令牌,庄家赶紧放下元宝赔着笑:
“大人误会了,小的这就差两个手下给您收拾干净!来啊!把这场上的货都给这位大人包起来!”
那庄家招呼道,男子把收拾出来的两大麻袋的残肢往肩上一扛,拉着有些昏沉的舞迎着时不时瞟窃过来的目光快步往暗门走去。
不对劲……
舞欲开口警醒,不料气血翻滚,竟喷出一口乌血来!
珠子的摇晃声停了,场上有点资历的鬼齐齐将头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往舞的方向!
庄家放下髑髅:“大人且慢。”
男子顿足侧眸:“有何贵干?”
庄家晃着骰子,蛇信子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地上的血迹:
“这女子为何忽然呕血啊?”
“舍妹自小患有痨疾,方才受了冲撞,一时病发罢了。”
“原来是个痨病鬼啊?会传染的哩!”
鬼群叽叽喳喳地说着,舞周围的鬼手脚麻利地避开了去。
男子将舞完全揽入怀中,庄家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骨骰声重新响起,男子看着舞那张微微泛紫的小脸将肩上东西不管不顾地丢落,抱起人就要走,半步不到衣领处便一重。
“放我……下来……”
男子皱着眉将舞放下,舞伸手探去那袋子里,抽回时,一枚眼珠子从暗处飞出,舞的手背被击中,仿佛被那眼珠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
眼珠子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舞垂眸一看,手背已经爬满了可怖的青色暗纹。
“是她!她便是师太口中的妖人!速速拿下!!”
鬼群中发出一声暴喝,那男子眉头一蹙,猛地抄起一袋子碎尸往蜂拥而上的鬼群里一砸,扛起舞闪步避入暗道。
“不对……往回走!”
舞嘶哑着声音喝到,男子顿了片刻一个急转弯外加横扫腿腾出一片空地,猫着身子屏息几下便窜没了影。
不多时,暗道里先后涌进了几队人马:
“出啥事儿了?!”
“官爷!那妖人!那妖人溜进来了!!”庄家恶狠狠地说道。
“他奶奶的,轮个班也不得安生……”
鬼侍将鬼头锏劈下,众鬼噤声:
“给爷搜!今日若是找不着人,你们也甭指望留个全尸了!!”
暗处与明处的人马四下散开,众鬼战战兢兢,某处暗角,后知后觉的舞强行咽下一口血沫恨得咬牙切齿:
这群缺德玩意儿!在眼珠子附上厉鬼的魂魄施咒便罢了,连这和谐你我她的空气都不放过——她还是头一回瞧见往屁里掺毒的!
男子替舞封住穴道遏制毒发后,又抬手布下了一个小结界:
“方才我们已经沾染了足够的祟气,如今又有这些白飘掩护,应该能再拖一会儿。看你手上这些祟咒,那眼珠多半是附着了厉鬼的怨祟之力,趁现在先把它们的祟气逼出来吧!只是你怎么会被这些东西伤到?”
舞冷哼一声,脸上带了一丝挫败:
“一时大意罢了!倒是你,除却在重明的双生异瞳那里摔过跟斗,本公主的幻术几乎无往不利,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勾唇一笑:“我若是说,在你踏门而入的那一刹我便发现了,你可信?”
“都是生死共患难的兄弟,此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信不过的?”
舞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最后一块尸骸收入囊中。
“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笑问,舞瞥了他那肃整的的白袍一眼,抬起手指划拉了一下男子的脸颊:
“我俩同为白阶,你不觉着,身为白阶的你死得太干净了吗?”
男子恍然,低笑出声:“你倒是心细。”
舞撇了撇嘴:“那群睁眼瞎的蠢货恐怕一时半会也见不着这里,我先睡一会儿,天快亮时便唤我。”
男子温声应下,不动声色地把肩膀递了上去,舞昏昏沉沉地堕入梦乡,头轻轻靠在了男子宽厚的肩膀上。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公主,轻易便将他人的话听信了去。这般不设防备,叫人拐了可如何是好?”
男子眉眼柔和地看向舞,用白净的袖子擦去她嘴角血痕。
睡吧,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