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又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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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风云——下界

    地界某条不起眼的羊肠小道上,一群孩子嬉闹着分道扬镳,借着落日余晖脚步轻快地走向小路尽头。

    此时西日已退,落霞唱晚,可今天的天似乎格外舍不得让没有灯的孩子摔倒,暗得异常迟缓。

    自地界往上望去,天幕层云叠嶂,银色流光攀沿其上,搅得那团乱云波涛似的汹涌澎湃,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那薄薄的一层云翳,孤星飞落九霄,在众人的心头划出一个深入骨髓的疤痕……

    地界的某个荒岛上,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交战正酣,千钧映月与离火燎天有来有回即将决出胜负。蓦而,那弯刃以雷霆之势擦过燎天的剑锋,燎天横剑格挡,雷霆之势冲天而起,澹斯人如玉手挽映月,手中的弯刃战意攀顶,执刃之人却毫无动静。衃见状,循着剑气自下望去,手中的燎天坠地:

    “我……我去?!”

    ——三个时辰前,舞公主突然摆驾坤宁神界,并以极其狠辣的手段结果了一个散修的性命。

    虽说人命大过天,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神自然也不例外。平日里忍气吞声惯了的上神们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散修开罪睚眦必报的明凰神女,用脚趾头想想都晓得不是啥划算买卖。

    就在众神打算息事宁人的时候,舞公主却意犹未尽地打着游戏的幌子,拿着一尾凤凰翎羽在神市大开杀戒!

    落霄栈道因此灰飞烟灭,神市风光荡然无存。这一杀,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血流如注。一眼望去,银白色的火海与泣血的红霞交融,通往神市的栈道尸横遍野,三大神界钟声绕梁,三大钟鼎都各自被敲出了个窟窿!

    闹出了这样大的阵仗,饶是坤宁众神们再想高高挂起,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出嘴劝止了。

    于是提着战意未消的神武匆匆赶回的澹和衃就看见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银白与血红的交织中,舞公主长发披拂,衣裙翻飞,正好整以暇地看向看不出本来面貌的栈桥的对岸,那群自称“包围”了舞的坤宁界众神抱着神武神器,跟小脑缺失腿肚抽风似的看着她。

    “舞公主,我等既没有招您惹您,亦与您无冤无仇,您又为何非要毁我栈道,夺人性命?”

    “神市既因我而生,本公主如何毁不得?臭虫不安分地待在地底,非得跑上来碍本公主的眼,本公主又为何杀不得?”

    “您可知神市乃九重天与地界的唯一枢纽!地界的仙修们穷其一生潜心修炼,为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能踏上赴往神市的栈道!您这般大肆破坏,既断了他们的念想,又枉费了凰神对您的一番苦心……”

    “潜心修炼不为济世,虹桥落地不载车马,这破桥,断了便断了。也劝诸位莫要白费口舌,冠以凰神挟令本宫……”舞一面抽出祝融羽扇,一面回眸凝睇:

    “即便是离经叛道,本公主也不差这一回……”

    三个时辰后,定乾神殿。

    “你可想好了?”

    高位上的凰神横眉睥睨满朝文武。除舞一行人之外的诸神们脖子一凉小腿发颤——祖神在上!咱就是象征性地逞了逞口舌之快,抱着神武也只是闲的蛋疼拿出来溜溜gai,这位小祖宗真不是我们逼着下界的啊亲!!

    “是。”御路之下,舞的声音铿锵落地。

    舞身后的衃与澹对视一眼,正要开口请旨,舞却先他们一步出了声:

    “舞恳请独身下界游历,还望凰神恩准。”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神们一阵没由来地心虚。

    其实只要这位小祖宗愿意,她就是违反成神不得久居地界的天条拖家带口地在地界闹腾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神敢说一句二话!何况舞私自下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今却当众请令下界游历,这也就意味着她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回九重天……

    凰神绷直了身子,面色越发不善:

    “你是明凰神女,未来的天地共主,无需忌惮任何……”

    “母凰,这是女儿自己的意愿……”

    舞打断凰神的话,琥珀色的明眸淡然无波。凰神看着执拗的女儿,缓缓起身抬袖,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形似新月质若梧桐的匕首送至舞的跟前。场上但凡有些阅历的上神纷纷倒吸着凉气,几度欲言,喉间的满腹经纶硬是被凰神浓重的煞气给逼了回去。

    “留着防身。”

    凰神说道,神态随意地仿佛只是送出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玩具。舞呆滞地瞧着那匕首,琥珀色的凤眸缓缓氤氲上了一阵水汽。片刻后,舞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凰神的手轻轻覆上了舞的颅顶:

    “舞,九重天的界门,永远为你而开。”

    在众神的目送中,舞孤身走出神殿迈向建木阁。那道清癯的身影被晨曦揉合,连影子也淡若清风……

    “澹……”

    衃一抹眼角薄泪侧首低声唤道:

    “你有没有瞧见我落在栖梧宫的特效泻药?昨儿个才从神市买回来的,扭头就不见了……我家大白菜近来也不知吃了什么脏东西,搁茅房里蹲一天了,可急着用呢!”

    澹闻言,难得一愣:

    “瓶身是伽蓝白瓷,瓶口有一圈弦月印边,瓶塞是青云绣春锦缎……”

    衃大喜过望:“对对对!就是那个东西!你捡着了啊?”

    澹默默封闭了鼻息,反手在怀中探寻着什么:

    “改日你再重买一瓶罢。”

    “为啥?你也吃辣椒吃上火导致便秘啦?”

    衃将信将疑地问,澹欲盖弥彰地别过脸。

    舞身上有着澹的一片蓝霆孔雀羽,只要舞没有设下禁制,通过舞神识上的许可之后,他便能与孔雀翎建立共感,从而感知舞周围的一切。

    就在昨日清晨,浅眠之中的他就因感应到了舞周遭玄微子的能量波动而惊醒。之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舞避过所有上神安置在栖梧宫周围的眼线悄悄出宫,把被她动过手脚的一整瓶特效泻药沿着通往天湖的星溪河道撒了一路……

    “哎呦!”

    某位长居于天湖湖心的上神捂着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只听“噗”地一声震响,某种不可言说的气体迅速充斥了整个大殿,众神错愕之后便赶忙抬袖捂住鼻子。

    早就走出了一段距离的澹从怀中探出一个舞留下的仅容二人的结界符箓,早有准备的凰神则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手炉,三位上神端的是一副看戏的好姿态。

    “我去!玄武长老,你这么大个鳖了,居然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随地大小便啊?”

    衃动作夸张地捏着鼻子语不惊神死不休地来了句。

    玄武长老通红着老脸正要辩驳,又听“噗”地一声,一位上神老脸一黑,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殿内的上神长老们陆陆续续地倒下了一大片,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久久盘旋在定乾神殿上空。凰神手握舞前日从地界梢给她的瑞脑消金兽手炉,视若无睹罔若未闻地利落转身离场,凰神身侧的青鸾屏息上前冲众神作了一个短揖:

    “凰神有令,场内虚恭冲撞凰颜者,限今日酉时于御刑司修蛇所各领五十杖责。”

    御刑司?!修蛇所?!!

    众神捂着屁腚干瞪着眼——如今执掌御刑司的猰貐上神是凰神一手提拔上来的,据说凶残得紧!尤其是他手下的巴蛇,吞象化骨力大无穷!常神就是只接下一鞭蛇尾,都短不了皮开肉绽!而凰神却让他们在御刑司领五十杖,明摆着是要他们半条命来给舞公主出气啊……

    不等他们开口求饶,青鸾已经飞身离去,场下的澹哑然失笑:

    “走了。”

    说完,拉上反射弧可以绕天湖一周的衃出了神殿,顺便“好心”地带上了殿门。

    抽搐着即将摸到殿门的玄武长老:“……”卒。

    与此同时,坐落在离建木阁五里处的凤归亭。

    “本凰记着,本凰的小舞是个爱闹脾气的小哭包,在外每每受了欺负,就爱钻进本凰的怀里撒泼打滚……”

    青鸾苦笑一声:“臣还记得舞公主小时候的黏人劲儿,尤其是闹起脾气,除了您,那是谁劝也不顶用。臣还记得那时鬼界异动,凰上您忙得昼夜颠倒,可舞公主硬是缠着您陪着她睡上半宿,这才歇了下去……”

    “与其说是她爱黏着本凰,不如说是她疼惜本凰,而你之所以觉得她任性妄为,只是因为你不曾了解过她。”

    “青鸾愚昧,还请凰神恕罪。”青鸾躬身说道,凰神怅然轻抚着掌心的瑞脑消金兽手炉:

    “原本本凰以为,只要本凰给予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便能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可就在刚才,本凰发现,本凰错了。”

    “本凰的小舞天资过人,聪颖非常。她生来就应该翱翔于九天之上,而不是屈居在本凰的庇护下奢靡度日。”

    “她亦是凰鸟,更是凤族有史以来血脉最纯正的继承者,不久的将来,她或许会成为凤族最伟大的领袖。”

    “其实,谁也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包括本凰在内的所有人……”

    于舞而言,凰神的庇护,是偏爱,亦是牢笼。自舞出世以来,所有的黑暗都被光芒万丈的凰神所驱逐。众神对舞的小心翼翼恭敬顺从,于同为天之骄子的舞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凌辱。

    凰神终于明白,舞的疏远,并非叛逆。

    她有属于自己的使命与担当。

    本凰,真的能留得住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