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前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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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when it‘s dark)(派)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冰冷冷的街头,我拖着明显瘦小无力的身体向前走着,那个时候的我大概十岁出头?不知道,但这种冰冷的感觉我很清楚,因为最近的三天都是这样。

    单薄的衣服,吃不饱的食物,挡不住风的断墙脚。

    那些灯火通明的房子前,总会有黑衣服的保安把我赶走;那些昏暗小巷的房子前,总是或诉说着自家困难的老太婆,或怒斥着滚的粗汉,也有时是无人应答,里面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闭门羹。

    作为流浪的孩子,我无法去想太多,不能奢求太多,以前的经历也不让我奢求过多,但是现在,我只能继续尝试,死亡又会是什么感觉呢,会比那个时候更加痛苦吗?

    我仅剩的力气,是否又要消耗在下一扇门前呢?

    我还是敲开了下一扇门,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明亮,很失望,又是一个顾不得他人的家庭。

    但是眼前的人,华服,抓着我的手把我拉进了屋子。

    厚重的毯子盖在我的身上,我看到那个黑影蹲在一边,然后擦出些许亮光,温暖也随之而至。

    迷蒙之间,我能看见一个长发的身影,啊,这段梦境啊,又见到她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在锅前忙碌着,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感觉,我脱口而出,却发现嘴唇很艰难地才张开。

    “姐姐,你最近还好吗?”

    那个人转身,她的面容姣好,身型窈窕。

    她柳叶状的眉毛微微扬起。

    “认错人了小弟弟,你当时晕倒在我的屋子门口,我就把你带进来了。先吃点东西吧。”

    一碗热腾腾的粥递到了我的眼前。

    “清,今天的粥...”

    另一个女人刚刚露了个头就缩回了厨房,只剩下看到衣角。

    姐姐苦笑了一下,递来一面小镜子。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头发又长又乱,还披散在肩上,眼底一片青黑,偏偏眼睛又大,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身上的衣服红白相间,还能勉强看出是病号服的款式。

    偏偏时间还是深夜,难怪。

    “说说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姐姐能帮你些什么?”

    心慢慢沉了下去,感觉上气不接下气,我晕了过去。昏昏沉沉。

    好像睡了很久。

    鼻息间是消毒水的味道。

    嘴角凉凉的,似乎不肿了。

    右手被温暖的掌心轻轻握着,莫名有几分怜惜的意味。

    耳边是女人的低语声。

    “人小孩儿晕倒有一半是你吓的。”

    声音带着责备。

    “我简直比那窦娥还冤。”

    “冤什么冤?人医生刚刚怎么说的,高烧、情绪过激、长期营养不良加低血糖,前两个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人都快烧熟了,你搁那东拉西扯的。”

    原本温柔的女声陡然高了八度。

    “你刚才给他换病号服的时候不也看到了,那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瘦瘦巴巴,没有一块好肉。”耳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孩子真是受老罪了。”

    “我知道,这孩子怕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我也不至于心狠到把他送回去。”

    耳边的声音慢慢变得朦胧。

    药力作用下,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家长按一会儿,别出血。”

    最后一瓶点滴打完了。

    护士拔完针,对着身旁站着的女孩招呼。

    她随手拖过一张凳子坐下,细腻的手指按压上手背的胶布处。

    力道不轻不重。我伸手往回缩了缩,想说我自己来。

    一开口,喉咙干涩带着苦意,嗓子哑得像只失音的鸭子。

    她按住我的手,从床头桌端过一个纸杯递给我。

    “你可歇歇吧,嗓子被炮轰了一样。”

    无法反驳。

    我用左手接过。抿了口,水温正好,甜滋滋的。

    是糖水。

    我慢慢眨了眨眼,将糖水在嘴里含了会,才咽下去。

    这个时间段的她还不熟悉我,我也不知道我能跟她说什么。

    哪怕是到了现在,我都不太明白,当时她们为什么要收留我。

    从天而降的幸福,犹如一张馅饼,把我砸的晕晕乎乎的。

    烧退了,母女两人把我带回了家。

    我的房间整齐精致,有书桌,有写字台,床上铺着崭新的碎花四件套。

    一盆珠圆玉润的多肉在窗台摇曳着。

    一切都太美好了。

    半推半就的,我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在穷苦的地方,人的劣根性往往被无限放大,明明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过好,也要说些闲话去污染别人的明天。

    “哎,你知道吗,街头那家那个寡妇和小姑娘养了个小白脸。”

    “是吗,我说怎么这个年纪都不结婚,怕是做着鸡来养男人吧。”

    他们嗑着瓜子,咯嘣,谁的一生可能就这么碎了。

    越是好的人,就越容易受到别人的非议。

    在我跟街上的孩子因为这件事打架以后,姐姐这么跟我讲,她总是不太在意这些啊。

    姐姐和阿姨其实是靠着做手工玩具、衣服之类的补贴家用的,在网上卖的很好,虽然定价很便宜,但家里也从来没有缺钱的时刻。

    初来的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起床,想去洗衣服,就看到衣服挂在阳台,拿起拖把,也发现地上早已一尘不染,刚到厨房,就发现姐姐已经回家,带着早饭。

    于是,我不用再起早贪黑地拎着蛇皮袋到处捡垃圾,我可以像别人一样早上睡到六点半再吃一顿饱饱的早餐,而不是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于是,我不用再遭受半夜里突如其来的殴打,我可以像别人一样带着晚安睡个好觉,而不是整晚担惊受怕地用桌子抵着杂物间的门。

    于是,我不用再用头发挡住脸遮遮掩掩地出门,我可以像别人一样剪个清爽的发型一路蹦蹦跳跳,而不是畏畏缩缩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拖进厕所。

    我从没期盼过自己能优于别人,我只求能做个正常的普通的人。

    但她们告诉我,你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你可以去争去抢去努力。

    她们说,只要你回头,身后就是家。我所缺失的,她们都会一一给我补上。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听到过一句生日快乐,更不知道自己生日具体是哪天,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随便报的。

    妈妈也没有告诉我真正的日期,她说她也记不清了。

    但在这里,我收到了平生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准确的说,是十四份,阿姨给了我和我年纪一样数目的礼物,姐姐把蛋糕的奶油抹在我的额头上,说这样会带来好运。

    也正是这样的保护和关爱,让那个实际上几年前就死去了的十四岁孩子,慢慢复活,放下了那野生动物般的警戒,尽管梦里的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放下了一切,但是当时的我花了好久才感受到了安全。

    但是,那一天,该来的还是会来。

    在某一天,姐姐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们激烈地讨论着白雾怪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我已然知晓日后的结局,阿姨因为癌症去世,姐姐盖着白布回到了家。

    而后来,我也遇到了一片白雾,雾里面那个东西给了我一张照片,上面是我的姐姐和一个不知是谁的男人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