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前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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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when it‘s dark)(烟辰)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晚上了,天光很美,是那种烟青色和粉红色的渐变,但如果你每天都只能看着这天幕无法入睡,那你也可能像我一样绝望。

    就是那种感觉,你的脑子和身体都告诉你应该入睡了,但你就是不能睡着;哪怕是药物入眠,也会被无尽的噩梦重新唤醒。

    我老是梦到一些血腥的残酷场景,比如说露出头骨的脑袋,断肢与血浆,还有四溅的白色脑浆。

    渐渐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内心被关进了一个只能从里面打开的铁皮纸壳箱,无法摧毁,我能清楚地感知到外界的事物,外界的声音,但我的内心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就像是被架空的皇帝,不能掌管自己的心思。

    内心里那个小小的我只是自己呆滞着,消化着永远消化不完的情绪。

    而更为恐怖的是,面向外界的那个我并不受那个小小的我的指挥,她自己有一套行为标准,能准确的与人交流,也能完成那些让我很有负罪感的任务。

    不安、恐惧、消极慢慢地包裹住了我,那种冰冷的、孤独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能和谁去说。

    直到那一天,我开始失眠,极其严重的失眠。

    哪怕是药物都无法抑制,我只能整夜整夜地盯着天光,等它消去粉的青涩,长成铺天盖地的阳光。

    我也开始害怕阳光,变得更加喜欢在荒芜的黑暗中爬行,像蛇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盒子也越封越密。

    我逐渐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我想到了一些不该想到的事情。

    Suicide

    我想过无数种方法。

    跳楼,那些从高处落下的感觉,我很讨厌,而且遗体都不完整,血浆四溅。

    上吊,那种吐出来的舌头,还有突起的眼球,咦——,更不用说我这种几乎不会被发现的人,到时候掉在地上,想想就可怜。

    跳河,跟跳楼差不多,而且泡水以后会肿胀。

    至于枪,怎么可能,我怀疑我这症状一半得是这玩意导致的。

    所以只剩下割腕和安眠药两种选项了。

    嗐。

    安眠药现在不好买啊,得开处方。

    我不想和别人接触。

    所以,我拿出那把刀。

    这把刀跟了我很久了,虽然不锋利,但也对得起我这一念想了。

    我洗了个澡,穿上我最常穿的那一身黑衣,把电视调到我最喜欢的《这个杀手不太冷》,就让它循环下去吧。

    第一刀,横割在手腕上,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一点点的血丝渗了出来。

    第二刀,还是在手腕上,加深了伤口,血流得更多了。

    我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电影正放到马蒂尔达跟里昂说想成为一名清算人的情节。

    但是,在他们因为马蒂尔达的冒失开枪需要搬家的时候,我发现手腕上的血不流了。

    对了,我记得手腕上的血是要泡在水里才不会凝固。

    但是我看了看自己家的淋浴喷头。

    没有浴缸,就很抗拒了。

    唉,主要不太有用过刀子,对枪倒是很有感觉。

    所以,得想个别的办法。

    要不,就脖子?

    但是动脉在哪里啊...我伸出两根手指(不是割过的那只手),在脖子侧边按着,直到摸到那个跳动着的东西,大概这个就是了吧。

    我慢慢举起刀,按了上去,一拉。脖子上的皮比我想象得要硬,我微微加了点力气,第二刀下去。

    很奇怪,一开始流出的血是冷的,难道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用刀锋摸索着,直到它嵌进那个口子,又是一刀。

    我清晰地听到了噗的一声,轻轻的,但于我好像有如惊雷,然后,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电影刚刚到达里昂救出马蒂尔达的场景。

    很完美。

    鲜红把床单染成玫瑰,我就躺在那花海里,希望馥委的花香溺死自己。

    嗯?这就是之后的事情吗?

    当时的我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吧。

    不过现在的我,知道这是一场梦境,真实的梦境。

    所以我现在的眼前还是模糊的,只有黑黑白白的影子。

    啊,是在医院啊。突然的一阵剧痛让我清醒了过来。

    什么...东西。麻醉针。扎这么深?

    为什么,麻醉针会比我那么大口子的割伤都疼。

    一下子的疼痛让我睁开了眼睛,我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房间长得和那个摆渡人在的房间一样,除了颜色风格不同,这里是洁白的。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身上都黏糊糊的,应该是血液粘在了衣服上,一动就有挤压的声音。

    一根超级粗的针扎在我手的静脉上,连着一个点滴瓶,应该是抗生素。

    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开始给我缝针了,我感到一阵失血过多的晕,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再次能看清东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脖子和左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右手被锁在床上,用的是那种约束带,捆得并不很紧,我收紧手就可以钻出来的那种程度。

    我感觉嘴巴很干,想坐起来找点水喝。

    我的床头确实放着一个水杯。

    有个护士看见我醒来了,眼神带着点怜悯,给我解开了约束。

    “厕所在右边那个门里面,想喝水的话,房间门口有一台饮水机。你现在还是尽量别出去吧,毕竟你还是属于严格监管的状态。”

    重管室,我倒完水回来的时候看见的门上的牌牌。

    随便吧,就这样。

    病房里躺着很多人,护士坐的那个地方开着灯,很明亮。

    而我的床那边则是一片灰暗,看起来很好入眠的那种。

    我隔壁床的那个女孩,她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拴在床上。

    这里的人都一样,穿着红色的病号服。

    她的衣服是直接穿在身上的,可以看见胸前的一抹白皙。

    此刻,她正心疼地看着我。

    “小姐姐,你那个,伤口是自己弄的吗?...我,我好怕。你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这个世界是很混蛋,很让人不满意,那你就变成一只疯狗,去狠狠地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要再伤到自己了好吗?嘿嘿,我是被别人强行拉进来的,进来的时候,他们四五个人才把我按住呢,衣服都扯破了。我已经被绑了两天了,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好像还很自豪。

    我很清楚她是在安慰我,不过,她的话没有怎么触动到我,反而觉得有些吵闹。

    但我对她,还蛮感兴趣的。

    她的嘴唇都是裂开的,显然很久没有喝水了,甚至有些些血丝渗出。

    那血比我看见自己的血要鲜红很多,很温润的感觉。

    我绕着她的床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的水杯。

    这段时间她就闪着她的大眼睛望着我,眨巴眨巴。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出声问她。

    “嘿嘿,你终于讲话了。噢,你手上那个杯子就是我的,我让护士姐姐放在你那边的桌子上的。主要你还没有日用品,他们就叫我把我的给你用。我怕你嫌弃,更怕你不喝水弄得身体不好,所以事先没告诉你,不好意思啊。”

    说实话,我更怕的是别人嫌弃我,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呢?

    我没有多说话,只是小心地把她的头抬起来一点点,用我自己的枕头垫高。

    很奇怪,碰到她细嫩皮肤的那一刻,我的心灵感觉到了某种触动,像是被拨动了什么,有种夏夜卧室里的蚊子终于被抓住,冬天钻进淋下的热水里,就那种,苦尽甘来的舒爽。

    但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被看透的尴尬和恐惧。

    然后我把水杯凑到她嘴边。

    她贪婪地大口喝着,一双眼睛弯弯的,就看着我。

    我有点回避着目光对视。

    然后,在她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发言下,我知道了她患的是焦虑症,有点轻微的暴力倾向,但不针对人,有时候会砸坏身边的东西,对周围有些人会感到莫名的恐惧,据说应该是童年时期的记忆创伤。

    她比我小三岁,准确地来说,是三年多四个月,这和我是一月份的生日有关系。

    然后,她给我看了半个小时的手相,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不太懂的东西,大致意思就是在告诉我我命中注定会有这一劫难什么什么的。

    我总觉得她似曾相识,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也是带着某种期待。

    但是这里太黑了,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自己应该也要负很大责任,现在有些虚弱,不怎么提得起精神。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护工大叔推着一辆车子进来了,把我这样能活动的招呼到桌子边。

    食物分成两份,一碗米饭和一碗菜,菜是水煮的青菜和鸡肉,其实就是两份菜品放在了同一口碗里。正好,我确实挺喜欢汤泡饭的。

    说实话,味道并不难吃,至少比我自己烧的好多了。

    我以前大概一直是吃得很清淡的,导致嘴巴一直很挑,一般的外卖我都有点讨厌,有时候吃下去还会吐出来。

    欸,那她怎么吃饭?

    我看向她,她朝我笑笑,笑容甜甜的,但让我觉得有些心疼。

    于是我问了问护士。

    那个护士姐姐笑了一下。

    “怎么?你想给她喂饭吗。”

    虽然这个问题很唐突,也有点文不对题,但我还是接受了。

    然后我就拿着一份食物,斜坐到她的床边。

    她吃得很香很贪,弄得我莫名其妙有些愧疚,虽然我知道,她现在被绑着是因为她的过度反抗,而且很显然这里的人也并没有虐待过她(怎么可能会虐待呢),而且那些护士对她还挺温柔的。

    第2天,我被告知不能吃早饭,因为要做一项治疗(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和那个姑娘到了别,然后跟着护士到了七楼的房间里。

    那里有一台奇怪的机器,由医生操作那边是一些仪表面盘和红红绿绿的按钮,而我应该坐的那边,则是一条靠椅和几只密封的方型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有一些连着仪器的贴片。

    我坐上了那个椅子,医生用一根束带把我固定住,然后从那个小方盒子里拿出一块湿润的海绵,和贴片粘在一起,绑在我的手上,海绵湿湿的,黏在我的手上,冰冷冷的。

    然后,他把一管乳白色的液体加在我头上的一个罐子里,慢慢地滴落着,浸透我的皮肤。医生把一支麻醉针打入我的皮肤,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再醒来,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呕吐感,但是我的胃里什么也没有,我只能吐出一点点酸水。

    随之而来的感觉就是头晕,就像在盛夏颠簸的车上看书之后的那种感觉。

    我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我经常找不到手机钥匙的时候一样,我根本没有接触过它们的记忆。

    带着这种难受的感觉,我回到了重管室,一进门就被人抱住了。

    是她啊,她被放出来了。

    女孩高兴地说。

    “我们要转成二级病人了,以后就可以在外面逛了!我还跟护士姐姐打点过了,我们就睡在隔壁床,嘻嘻。”

    我细细看着这个开心的女孩,那个熟悉的样子不再熟悉,除了这几天,我应该没有见过她。

    换上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去到了二级病人所处的区域,我还是和她坐在一起。

    那个药吃得,我每天都困困的,趴在桌子上也睡不舒服。

    她倒是,每天都在看书,而且速度超级快,基本一天能看完厚厚的一本。

    没过一会,我就得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腰酸。

    我再趴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抚着我的脑袋,她示意我可以靠在她的腿上。

    日子过得很悠闲很安静,没有人来看望我,也没有人来看望她,但是我每个礼拜都能收到一大包吃的用的,基本都是给我的小姑娘吃掉的。

    又过了几天,我被护士叫了过去。说实话有点不爽,因为刚刚正枕在她的腿上睡觉,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

    护士告诉我,我的监护人给我开了单独的房间。

    我依稀记得这个监护人是我的养父,我同时也叫他老师,他教了我我现在工作所需的一切。

    在我跟他电话交涉以后,我把单人间换成了双人间。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都是躺在她肚子上看电视的。

    已经把住院住成度假了。

    出院前,我跟她互留了联系方式,看起来之后经常会被她叽叽喳喳地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