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是一种末日……

    天穹至黯犹如墨染，遮天盖地，连影子都无法逃离。

    无声中，玥渐渐清醒，他看着眼前的一切。

    也许……那可以被称作，黑夜？

    玥动了动手指，想点亮一丝绯焰，却无法遂愿，他感知不到自己的魔力，甚至连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虚弱感。

    梦？他无法确定。

    …又或则，自己已被那具无头死灵杀掉，此地是死掉的世界？

    但很快，玥就看到了火光，它划破至黯天穹……又或许，它正向自己坠来。

    直到愈发刺眼，玥下意识伸手遮挡，可光芒根本无瑕理会，匆匆而去，与他擦肩而过，直奔身后。

    焦糊的味道伴着滚滚浓烟，在玥扭动的视线中爆开，火光冲天的地面中，不断传出人群的哀嚎。

    可那些惨叫连一瞬间都没能维持，便在炙烤中熄灭。

    而后一颗，两颗，密密麻麻的光点，宛如天穹撒下的绵绵火雨，在黑夜中爆裂闪烁。

    它们，在坠落。

    玥抬了抬有些难以操控的手臂，试图抓住半截飞散而来的焦黑残骸，却被毫无阻拦的穿过。

    他看着眼前溅射的血泥与残肢，有些不知所措。

    火焰爆裂后，一个幸存者穿过玥的肩头，他拖着破败躯体，怀里抱着一具幼小残缺的尸体，一瘸一拐的走近飞落残骸。

    男人跪地用仅剩的臂膀，搂过半截脏器裸露的尸骸，从那破损的头颅中，只发着模糊不清的呜咽与泪水，滴落怀中。

    叽~

    黑夜里，回应男人哭泣的，是一道刺耳啼鸣。

    玥顿时被那鸣叫中的尖锐拉了回来。他循声望去，爆开的火焰中心，此刻浓烟散尽，正显露出坠落光芒的真身。

    祂巨大又细长的身躯蜷缩抖动，仿佛是在适应全新的环境。

    那黑夜都无法掩盖寒芒的锋锐巨爪，在几次尝试般的挥动后，没入泥土，随之撑开祂流线般的光滑全貌。

    六颗浑圆的珠瞳，从黝黑头颅中泛起紫光，锁向玥身后，那个在爆炸中唯一幸存的男人。

    玥被那目光中的暴虐惊醒，他转过身去，刚想呼喊些什么，一道幽光却已划过。

    嘭~

    男人与怀中的尸骸，轻声爆开。

    玥前方只升起一团血色雨雾，漫天散下。

    叽~咔咔咔~

    那条流线光滑的怪物，在雨雾中沐上血色，祂发出一串啼叫，巨爪拨动空气，游曳向黑暗的远方。

    玥闭上了半张着的嘴，久久杵在原地，看着身前归于平静的血雾，微微低下眉头。

    在他身后，漆黑的须触不知何时已从阴影中耸动，祂像是老朋友般轻伏在玥的耳旁，裂开数瓣的口器中，发出一抹低沉赞叹。

    “嘶~这雨雾，倒真是绝等美味。”

    “曾经那二人，在你唤来的神灵手中爆开，化作血雨时。

    想必也是如此美妙？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在须触那诡异嗤笑声中，玥的头垂得更深。

    火雨闪耀的黑暗中，玥第一次回应脑海内的声音，他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说的没错……”

    “这是无法饶恕，永远也不能原谅的错误。”

    玥忽然抬起右手，抓向耳边。

    漆黑须触却没有任何躲避之意，仿佛早有预料。

    看着手中那截黑色流质般的须触。

    这是祂们自黑暗囚笼相遇以来，玥第一次主动触碰那如附骨之疽的怪物。

    怪物从未离开过他身上，曾在囚笼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注视它片刻后，玥抬起头，望着天穹上源源不断降下的火雨，双眼中有过一丝莫名闪烁。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愿望，父母皆惨死于神灵手中。

    这是无法饶恕与原谅的错误。

    “但错误已不再是懦弱和害怕的理由。

    后悔不是，死亡不是，神灵不是，你也不会是。”

    玥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仿佛是在回应须触，又像是在与自己言说。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回应玥的，只有声声诡笑。

    漆黑须触从掌心抽出，随之没入了阴暗。

    看着它消失得无影无踪，玥摊开了手掌，大约是因为在梦中，这次触碰并没有感觉到以往被裹挟时的那种灼痛。

    收回手，他绕过身前那滩血水，走入黑夜火雨笼罩的大地。

    循着六眼怪物一路游曳留下的血迹与残骸，玥的耳边，渐渐回响起一种前所未闻的嘈杂磅礴之声。

    临得近了，它们更是清晰。

    哗~哗~哗~

    这是玥第一次亲眼见到汹涌无边的浪花，可它们在火雨的照耀下，却是暗红般的浑浊。

    潮水涌动上岸的尸骸，已铺满眼前长长的滩地。

    也许，是大海。

    玥这样想着。

    可与记忆中魔书描绘的那些瑰丽不同，他身前不断翻滚汹涌而来的海潮，大概只是生命最终的归宿。

    两颗稍大的火雨掠过海面，在那惊鸿一现的光芒下，海中尸骸层叠，推动着绵延不绝的浪潮。

    玥蜷腿坐上一块礁石，那头六眼怪物的踪迹他未见到丝毫。

    大概……这里已是世界尽头。

    玥已不知该去往何处，也不清楚这个梦会几时醒来。

    又或许，如曾经的漆黑囚笼那样，很久都无法醒来，只剩他与须触怪物相伴。

    海浪穿过玥垂下的脚丫，望着无垠尸海，玥沉静的眼眸中有些走神。

    海潮的声音渐渐不再嘈杂。

    直到昏暗的火雨中，不知何时，撑开一缕绯红。

    玥抬眼望去。

    一轮宛如绯焰熊熊燃烧的烈日，它点亮苍穹至黯一角，散发出熟悉的光芒与气息。

    那是，绯日魔力？

    玥诧异的站起身来，直勾勾的望去。

    绯焰烈日上像是窜过几道虚影。

    他眼中的死寂瞬间泛起一抹神采。

    还有活着的人！

    可要怎样才能上去？

    这个念头仅是刚起，玥的眉心闪出一道绯红印记，整个人都悬空于礁石上。

    他徐徐升入夜空，化作一团荧火，直奔那轮烈日射去。

    在玥的视线中，绯焰烈日极速扩大。

    然而未等更加贴近，他蓦然发现，天穹上那的点亮一角黑暗的绯焰，根本不是什么烈日。

    玥的呼吸有些急促。

    那竟是一颗燃烧着无穷绯焰的巨树。

    玥的全部视野都已被占据，却任然无法囊括住绯焰巨树的全貌。

    巨树的下方并没有凝实，它的树干底部就仿佛扎根于虚空之中，变得虚幻又透明。

    而那长着枝杈的冠部，却是如真实存在之物一般，屹立天穹，散发着恐怖的绯色火焰。

    在那之上，数不清的枝杈层叠，每一层的火焰枝杈边缘，都伫立着一道身影。

    他们中有人，有兽，有非同寻常生物，这些生灵足足站满了所有枝杈，枝杈之内，则是隐隐约约藏着更多奇形异兽。

    而绯焰巨树的树冠顶端，那里正是这股滔天的绯日魔力，散发的源泉所在。

    玥没有细看树中的景象，他只催动着念头未有停歇，一路升至树冠之顶。

    玥在空中远远望去，那是一处巨大的球形穹顶，宛如安娜家的树屋一样，但这颗巨树上的穹顶却并非藤蔓编织而成，那是玥并不认识的乳白色材质，仿若一张巨大的蛛网拱立，上面屹立着六道人影。

    玥从半空中缓缓抵近穹顶，却发现除了六道屹立的人影之外，在其中一位妖异人影身旁，还有一蓝一红两只魔蛛。

    不知为何，对那只幽蓝的魔蛛，他感到有些熟悉。

    但此刻的玥只是匆匆瞥过那二蛛一眼，并无多想，便望向了六道人影。

    玥丝毫未能发现，自己刚移开视线不久，那红蓝二蛛也望过半空中的他一眼。

    六道人影中，有玥非常熟悉的三道精灵模样身影，剩下三道从外表看去，皆是人类样貌。

    随着玥愈发的抵近他们，人影交谈的声音也渐渐传入耳中。

    “世星兄，可有消息传回来？”

    开口询问的，是一位穿着白布长衫的精灵，三条绯红色纹路点缀在他的长衫上，带起阵阵风鸣摆动。

    他的声音无比柔和，让人听闻如沐春风。可回应白衫精灵的，却是一道毫无感情，甚至冰冷的有些不耐烦。

    “死了，一个回来的都没有，我只能感知到黑潮内，有很强的飨，在分食我操控的星辰。”

    “这么说，此界星辰，几乎都已崩溃？”听到那个回答，白衫精灵脸上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再次向身旁那位世星兄确认着。

    “十之八九。”名为世星的黑发男子，一如既往的冷漠。

    随着这个回答，白衫精灵陷入沉思。

    世星则转头望了望不远处，一道闭目盘坐的苍老身影。

    他不紧不慢的走去，满头银丝的苍老人影立即睁开双眼，向世星微微点头。

    “许久未见，噬星先生。”

    “想不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法姆。”

    被称作法姆的银发苍老者法袍上有些血迹，淡金色眼眸里时不时闪过一缕狂躁如电的魔力。

    “世事难料，还是先说说你与精灵王找我来，有何打算吧。”

    白衫精灵此时从沉思中起身走来，接过二人的交谈。

    “我与世星兄听闻，法姆兄与贝尔兄，准备去往仙羽星垓？”

    老法姆点了点头。

    “不错，黑潮完全吞没仙羽星时，我们准备运用星垓，与黑潮最后一战。”

    “最后一战，两名不朽者与一颗无限世界的星垓自爆吗？”世星冰冷的质问，带着些许莫名的揶揄。

    银发苍老者略微沉默，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白衫精灵向世星微微摇头，拦住了他那张想要继续质问下去的嘴，转而严肃道。

    “法姆兄见谅，我二人此次找你来，不是劝你和贝尔撤离仙羽界的。”

    “那就说正事。”

    “法姆兄可还有魔力展开不朽殿堂？”

    “仅能持续几日。”他回答的很干脆。

    白衫精灵微微沉吟。

    “前些日子以来，为了守下仙羽星九洲，我与世星的不朽之力，已近乎枯竭，黑潮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缠。

    这几日，世星兄与我一直在试图得到黑潮的更多信息，根据一些迹象，我们推测这次降临仙羽星界的黑潮之中，恐怕有一个指使飨的“主导者”。

    我有个不是计划的计划，想要试上一试，可要想突破这漫天黑潮，见到那主导者，却需要法姆兄来帮忙。

    否则我二人动手，只会抽干这片世界仅存不多的力量，加速祂的崩坏。”

    白衫精灵所说的提议，让老法姆再次沉默。

    无论是精灵王，世星，还是法姆，贝尔，他们都从未想过，此次遭遇的黑潮会如此不同寻常。

    根据以往黑潮覆灭的世界，得到的信息来看，那些世界都只是有限界，而有限界或位面，最多只能诞生处于神灵领域的限界者。

    从超凡生物开始，世界对生命的力量就有了限制。

    而仙羽星界，在精灵王，世星，法姆，贝尔四者的努力下，早就突破限界，成为无限之界。

    这已是超阶的范畴，凡是阶位之外的生命，都不会再被世界有所限制。

    凭借他们四位不朽者的力量，抵抗住黑潮并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对黑潮缺乏有效信息的他们，终究低估了其威力。

    超阶的不朽者，确实足以从黑潮里全身而退，可他们四者要想从黑潮之下保住这仙羽星界的芸芸众生，却是根本不可能。

    纵然是不朽者那近乎无穷的伟力，在护住如此多生灵，被黑潮毫无停歇的吞噬后，也终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刻。

    他们前往黑潮之中试探了很多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根本无法得知任何有效信息。

    如今不朽之力濒临枯竭，他们只能选择最后一博，又或是放弃仙羽星界，逃离此地。

    逃离……

    多么讽刺的字眼，连神灵都要仰望的不朽存在，有一天居然也会拥有逃离，这样的选择。

    法姆的心中对此嗤之以鼻，怯懦者永远只配存在于神灵领域的阶位内等死。

    而法姆的意志，便是他不朽的证明。望着身前的白衫精灵与黑发男子，他神情肃穆。

    “我本以为，精灵王与噬星先生只是想劝我与贝尔离去。

    既然精灵王想试上一试，我与贝尔必然奉陪到底。”